爬山虎之变
2015-07-24郭文卿
小镇茂密的花草遮盖天空,树洞一样的村子藏着休养生息的人。他们遵守古制,恬静生活,一派祥和。直到一个叫祥子的当地土著外出多年返乡,搅乱了一池春水。
祥子未离开村子时,在自家院落倚墙种了两行爬山虎,让它们顺墙爬向天空。爬山虎被他照顾得很好,生长迅速,枝叶茂密,没几年就爬满了白墙,直到爬满那座五层楼房的外墙。
那是小镇的一道景观,远远的很惹眼,尤其春天复苏,叶片浓绿,夏天遮荫,秋冬变色,浅黄火红不断变换,祥子亲手种植的美丽是让人称赞的,性格随和,与人为善,因此提起他来,大家都赞口不绝。
等那爬山虎绿了又红,红了又绿,年复一年,祥子也长成翩翩少年。提亲的人踏破门槛,他都婉拒了。最后在父母的强势威逼下,与一当地貌美女子定了婚。
也是从那时,他的爬山虎缺少精心的照料,开始生长缓慢。没过多久,爬山虎又红的时候,那个和善温柔的祥子与众人眼中温婉贤淑的美丽女子结婚了。
据说婚礼那天,爬山虎的红映照小镇的天空,与新娘子的粉红脸颊一样让人陶醉。众人的溢美之词更让那个冬日温暖如春。
谁也没有想到,大婚三天,从未出过小镇的祥子,离开他水灵灵的娘子,与满墙火红的爬山虎去了远方。
留给女人的念想,就是那满院热烈的红,充满燥热的红。冬雪来临,那红并不能温暖被窝。女人尚且年幼,嫁与他时,尚不足20,她一个人,在那红了又绿,绿了又红的爬山虎里,呆了三个春秋。
每次爬山虎红的时候,她以为,男人该回来了,至少该想她了吧。但一切都湮没在爬山虎生长的年轮里。
她格外珍惜他的植物,施肥浇水松土,当男人一样养护。那藤长得越发灵秀,叶子越发肥美,她的心亦随那树一层层结痂又一次次软化。
在一个僵硬的冬天,火红的叶子烧红院子。他回来了。他的爬山虎与他的女人都期待的一个夜晚,他点亮烛火,照亮女人娇嫩扉红的脸,小心地说着这么多年外面的事,迟迟不愿上床,那一夜他们依然一如从前。
洞房花烛一直都是横亘在他们眼前的一座大山。第二天,祥子牵着女人的手,一起看那爬山虎,告诉她他爱上了一个人,那是个爬山虎一样可红可绿,喜欢攀爬的女人。
而眼前的她,如此美好,却一直从未燃起他的焰火,他不想让那样的两个人再一起蹉跎岁月。
女人似乎懂了,但一直抱有希冀的女人不曾想到他这么决绝。他都可以种养爬山虎的啊,为什么不能顺便种养她,她宁愿自己只是一枝低微的植物,能陪伴他就好。但一千个冰冷的日夜,似乎让她看到以后的灰暗。
她带着绝然的清醒离开了,娘家人亦识大体,并未为难男人。但这事儿,热闹了一向平静的小镇。那是深受古典文化熏陶的小镇人不可想象的。
尤其他带了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回来,外貌比那女人差远了,还领来一个男孩,当然不是他的。更让整个镇子沸腾,风言风语,八卦猜测,丰满了各种谈资。
那是当地的人,不敢想象也没有勇气做的,骂傻子的,赞是真男人的,各种言论掺杂,连鸡鸭都跟着凑热闹。
他们在外人异样的眼睛里生活了很多年。每次见到他们,女的一眼爱意,幸福溢满脸颊,男人温柔和善一如当年。他在爬山虎的旁边又种上了女人喜欢的竹子。与那藤根并排,一对一,那样爬山虎红的时候,竹叶还是绿的,像一湖盈盈的清水,溢满小镇。
时间悄悄过去,仿佛施了魔法,慢慢地女人也开始在小镇有了自己的朋友。与她们不同的是她选了一个彼此深爱又一直在一起的人生活。后来,这颇受争议的存在,竟成了村子里年轻女孩喜欢她的原因。
有时见了那女人,其貌不扬的脸上,荡漾着波澜不惊的淡然,洗练的线条勾勒出纯真的轮廓,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让人感觉有性格,很舒服,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让人忍不住对她挤出一个善意的微笑,那也许就是她的魅力吧。
如今的她,依然一脸幸福,与刚到村子的时候无差,他亦是。只是皱纹爬上了双脸,往事如风,被时间深埋。
后经多方打听到,那个她,也早已成家,儿女成群,享受不曾有过不敢想象的男人的温存。
这就是他留给我们的执念与爱的故事。
苦楝紫
小碎花的灵感也许就和她有关。
小镇上,有一种花开的悄然,不知什么时候就挂满枝头。远远望去,一串一串细碎的紫色小花,凑近去看,才发现淡淡的紫色里掺有素素的白,文文弱弱的“黛玉”样。
她的颜色不如薰衣草热烈,没有鸢尾紫的明亮,她的淡紫与雅白宛然被蒙了日暮晨起的天空灰。那是一种非常别致的紫,专属于苦楝的紫。
没有经历苦难,是难以担当那样的紫的。那样的紫不喧哗不孤寂,安守本分的素雅,安静地开在仲夏。
苦楝存在的地方,没有蚊虫叮咬,没有二氧化硫。她的苦就是天赐的克星,专克害虫与毒素。
苦楝以苦让自己有存在感。她的苦,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毒人毒牲畜,也可以对人畜有益,剂量才是转换的砝码。
她以天生的智慧提醒世人凡事注意尺度。
在印度等尊崇自然智慧的国度,把她奉为神灵的化身。在中国,因其名苦楝苦怜,可怜而不被人喜欢。
苦楝不仅花美,树形身姿秀美,叶片浪漫,她碧绿的果实也美观。一串一串,宛若翡翠,鸟儿见了啄食,孩童见了拿来嬉戏。
等青果老去,变成暖色夕阳黄,是一种很有格调的色彩。
老了的果实是老中医喜欢的一味药材,亦是手作者的掌中宝,她们被用来杀虫,行气止痛,或去除外皮,仅留果核,做成饰品,承人心愿。
苦楝通身为苦,花也不例外,花苦不失秀丽,反而多了耐人寻味的厚重。
也许,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对苦楝是。
老公花的附属地位
那是一个阳光极好的清晨,我坐在朋友院子里晒太阳。院子刚刚经过大扫除,我们要迎接远来的贵客,徕园女主人一早就托我插花的事。endprint
此时的北方,正值初春,百花还在休眠中,草木稀疏,大山裸露,可选花材极其有限。没有灵感的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摇椅上,无所事事,看天空碧蓝……
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徕园小公主手持四枝二月兰跑来送我,是徕园主人送给小公主的。她过来送给我,我把花卡在小公主的耳朵上,扮杨二。小王子看见了,勿自跑出去,采了一大把给我们。二月兰肥硕的花瓣,清新的颜色,让人欢喜。见我如此开心,一会不见,他们采了一堆回来,把屋后那一片二月兰采全光了。
我让他们带我到屋后看,只有二月兰在开,其它的都刚刚开始舒展新叶。
面对那么多被掐掉的二月兰,我不得不决定用她做主花材。
我们上山寻找配花,徕园护卫小黄狗见我们出去,也跟上来。他们带我越过一个又一个坡道,经过农田,板栗,松柏……我们见到很多桃花,可惜树太高,够不着,再说花都已经快开败了,不能持久,我们果断放弃。
一路上,他们一枝一枝采来给我看。是小公主最先发现了匍匐在地下的紫色花。紫色小花开满小公主最先到达的那一片洼地。
紫色花的外形看起来很像郁金香,也有长长的绿色花茎,不同的是周身披了白色绒毛,叶片样子很像芍药,伏地生长,毛茸茸的,天真可爱。她的颜色与二月兰属同一色系,我们以为,找到了二月兰的最佳搭配。就在此地停留,采花。
小黄狗见我们在此停留,他从远处的山坡跑来,在花丛里乱窜,阳光越来越暖,照在我们的脸上,身上,打在我们手捧的花瓣上,让人愉悦,裸露的大山显现了她的柔情。
只有几种花开的大山,却让我们采了一路,回去的重点是采枝条,我们采了刚刚萌发幼芽的板栗枝条,还有新抽小叶片的灌木柔软的枝条。仅有这两种就好,气质不同,一软一硬,一阳刚一阴柔浪漫,够我们折腾的了。
那紫花,我们并不知其名。回来,我们寻遍徕园的瓶瓶罐罐,最后选了透明茶壶做花器,就着二月兰插起来,制造花枝高低有别,花朵开放不一,用去掉花瓣的花托堵住透气的壶嘴,这个有生活气息的花,被我们放在厨房,每天都能看到,她活了很久。
从徕园回到中原,很久,在一本讲植物的书里,才知道,那个寂寥的早春,给我们惊喜的紫色小花,是老公花,又名白头翁,花语是才智。被她祝福的人,有天生出类拔萃的智慧。
作为配花的她,显然让人难分宾主,她是气质强大的花。
与松塔偶遇
小镇的松柏都长在坟场,也许与松柏天然的忧郁气质有关,而且往往搭配种植,有松必有柏。
松柏的常绿枝条长得密密匝匝,一个叶片紧连另一个叶片,苍老蒙尘的绿色营造神秘的氛围,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
虽不迷信,别人的墓地还是不会轻易闯入。当地自古有重男轻女恶俗,清明并不强求女子上坟扫墓,古怪阴森的气氛也确实不适合柔弱女子。
当地很多女子,在走出小镇之前,对松柏都是遥望的,那是一片永远环绕着雾气的暗色绿,那是女人不宜踏入的领地。
离开小镇,见到很多松柏,颜色青翠,松针细长,大大方方地长在路边,公园,乐观活泼,这是与小镇上的沉闷不同的。她们开放,随和,不挑地方生长,也不必须成对出现,不像小镇上的,只长在坟场,一年到头都阴着脸。
见得多了,渐渐洗刷了关于松柏的记忆,但也不觉得与他有多亲热。
倒是每次到山上去,不分时间,不分季节,总能遇见一些松塔。这样不存于心的遇见算是彻底的偶遇吧,但心不执于此,却又必然相遇。我与松塔的缘分就是这样,从不想念,但必然相见。
春秋的松塔正在孕育,见到的松树要么正在开花,要么枝头挂满油绿绿的松塔幼果,但这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只有藏在深处的往年松塔,可观可玩。
不论当年松塔,还是往年旧果,有松塔栖息的地方都落了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软的,三五零落的松塔有的躺在野花上,有的掩在松针里,轻松随意。
松塔全哑光的木质地,天然的色彩,厚重质朴,层层开出的羽片,小巧玲珑,向上舒展,宛若飞翔。是很有味道的案台小品。
每次见到,我都要捡拾一二,塞满衣衫,置于茶台,案几,搭配一朵小野花,抚慰渴望山林清气吹拂的人。
松塔是小镇居民看不到的存在,而她的美,并非因为某些人们的看不见而不存在。
◎郭文卿,笔名卜白。80后,生于河南商丘,南京农业大学硕士毕业。有作品发表于《牡丹》等刊物,现居郑州。
责任编辑:邢小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