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别山区抗战的岁月
2015-07-23汪守滇92岁口述陈志永整理
● 汪守滇(92岁)口述 陈志永整理
老河口,聆听李宗仁演讲
1923年,我出生在广西富川县西坪乡蒋家寨一个农民家庭。我有一个弟弟,我们两人因为家里穷都没上过学。1939年父亲被抽壮丁,征入桂系军队开赴百色。1940年初秋,按照“二丁抽一”的规定,17岁的我也得应征入伍。当时听说,抗战期间广西各县每年要往部队里输送一个营左右的兵源。
我们富川县那批300多名新兵先在县城集中,领取了鞋子、军服,一周后沿钟山、平乐方向步行前往桂林。在桂林停留了一个月,又坐火车一路北上,到达湖南湘潭,记得当时麦苗刚泛青。不久,我们乘船渡过洞庭湖后,走了几天山路,过了澧县,又横渡长江,最后抵达第五战区司令部所在地——湖北老河口。在那里,先后集结了来自两广的数千名新兵。
到达后的第二天清晨,我们受命集合于一块搭有棚架的平地前,然后看到几个长官模样的人登上台,主持人介绍其中一位名叫李宗仁的中年汉子给大家训话。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李宗仁司令,他中等个头,身体壮实,长着一副方脸,样子很朴实,脱了军装和普通农民没什么区别。在演讲中,李宗仁操着浓重的广西口音,慷慨激昂地鼓励我们在国难当头之际,要不惜流汗,不怕流血,驱逐侵略者,保家卫国……大家听了都群情振奋,激动难抑。
当年初冬,新兵分配时,我被编入司令部警卫队,主要负责老河口的警戒守卫和军纪督查。在警卫队的一年时间里,我勤学苦练,深得长官赏识,再加上身手矫健,很快当上了班长。
鸡公山,第一次血拼鬼子
1941年初秋,盘踞在鄂豫皖交界地带的大队日军向老河口侵袭,企图扫荡第五战区司令部所在地。我随警卫队一部被抽调到距离老河口一两百公里外的鸡公山配合友军设防扼守。
鸡公山类似我家乡村子后面的西岭山,草木丛生、地势险要,我们事先在山上抢筑了工事。一个清晨,日军从山下田垌向我们发起了猛烈攻击。那是我入伍以后第一次真正上战场,一开始挺紧张的,但是看到身边老兵沉着应战的样子,也逐渐镇定了情绪。我们手中的步枪大多产自柳州,枪声是“啪啪啪”的,而敌人的三八式步枪则是“嘡嘡嘡”的,明显比我们的有力、强劲。日军的攻势极为凶猛,炮火炽烈,我们的战壕被炸得泥土纷飞、树枝纷落,战士们伤亡不断,尽管我们顽强反击,令敌人在我们阵地前死伤枕藉,可是敌方后续部队仍是不断狂叫着猛扑上来。好几次,小队敌人已经冲上了我们的阵地,又被大伙齐心协力拼刺刀给压下去了。在一次肉搏战中,三四名日兵围攻我,我毫无惧色,充分施展平时练就的本领,面对日兵直冲上前的刺刀,用枪猛地拨开,然后侧身突刺,结果了一个家伙的性命,其他战友见我情势危险,急忙上前助战,一起消灭了那几个日兵。在激战中,我的胸口被敌人的炮弹碎片击中,嵌入了骨头,鲜血直流,我坚持不下火线,仍然和战友们坚守阵地,直到敌人增援部队不断逼近,大家在弹尽援绝的情况下才奉命趁夜撤退。
在鸡公山战斗中,我共击毙、捅死两个鬼子,捅伤一个。战斗结束后,获授一枚勋章。
夺占石灵寺,撵跑鬼子兵
鸡公山战斗结束后,我被分配到国民党第八十四军一七四师五二〇团军事教导队。军长是莫树杰、师长是牛秉鑫、团长叫黄建猷。当时,我们团驻扎在河南高陂,与附近石灵寺 (山名)上的一支日军部队对峙。日军几乎天天打冷枪、冷炮挑衅我们,但是没有上司命令,我们不能主动出击。
1941年初冬的一天早晨,战士们正在吃饭,突然几发炮弹呼啸而至,其中一枚刚好落在一群士兵中间,8名弟兄当场被炸飞身亡,其中有一个是团长黄建猷的贴身卫士。黄团长闻讯赶来,抱起卫士的遗体泪流满面,发誓要报仇雪恨。不久后的一个深夜,我团大队人马悄悄摸到石灵寺脚下待命。凌晨时分,炮兵对敌人发动了猛烈轰击,随之嘹亮的军号吹响了,战士们如离弦之箭,杀声震天,冲向山顶。日军猝不及防,纷纷逃窜。冲上山顶后,我发现平地上有一个巨幅红布制作的指示标,就灵机一动,把箭头调向逃窜日军的方向,误导前来支援的敌机乱炸一通。这次战斗,日军被我们击毙十几人,其他100多人逃到长江边,爬上汽艇才得以逃脱。至此,石灵寺被我军夺回,卧榻之侧,得以安宁。
抗战胜利后任国民党上尉的汪守滇
长冲口之战血染征袍
1942年初,第一七四师驻防大别山周边,其中我们团主要在湖北罗田、浠水、英山一带活动,与敌对峙、周旋。当时我已升任为第五二〇团侦察队队长 (少尉级别)。
不久,日军集中兵力对鄂豫皖边区进行大规模扫荡。我们五二〇团驰援豫南商城县,在长冲口 (山名)一带阻击敌人,战斗异常惨烈。当时正值大雪纷飞,战士们在壕沟里三天三夜没合眼,积雪压断了松枝,“哔啪哔啪”掉落在头上、身上,疼得大家呲牙咧齿。由于敌人四面封锁,我们的后勤补给被掐断,大家累了、饿了,就捧起雪水送一抓炒米。日军不分昼夜,轮番冲击我们的阵地,都被击退。连日激战中,我共消灭了4个鬼子。最后一天的战斗中,突然一颗流弹贯穿我的右腹,当时我见没伤到肠子,就扯出布袋草草扎紧伤口,又继续投入肉搏……直到友军前来解围,我才得以被战友抬离战场。记得到了后方战地医院,是一位从峨眉山下来的和尚用中草药帮我洗净伤口,又吩咐护士缝了几针,一周后就痊愈了。
袭杀日酋抢夺战马
长冲口战斗后,我们五二〇团驻防湖北黄安 (今红安县),当时正值各路日军频繁调度,准备围攻立煌县(国民党桂系李品仙第二十一集团军总部所在地)。初夏的一个夜晚,我侦悉一股日军即将从我们驻地附近的山脚路过,便独自一人悄悄抄小路潜行至日军必经之处,隐蔽在一丛刺蓬的石头上伏候。没过多久,随着“嘚、 嘚”的马蹄声,夜色中只见一队日军骑兵正疾奔而来,我待他们即将走完,瞅准最后一个押阵的头目,一跃而起,跳上日酋身后,用驳壳枪顶住其脑勺一扣板机,“噗”地一声闷响,那日酋哼都没哼一声就滚落下地了,前面30多米外的其他日军丝毫没有察觉,只顾埋头往前赶路。我随即跳下马来,迅速摘下日酋的指挥刀、枪支、望远镜,低声喝令那匹东洋马跪下,又猛击两掌其面颊,然后跨上马鞍,勒转缰绳,就往我军驻地方向奔回……
汪守滇老人近照
我的传奇事迹一下就传遍了一七四师各部,赢得了“铁胆”绰号,我把那匹菊黄色的高头大马献给长官唐建庭乘坐,无奈他在一次骑行时受到惊吓,又归还给我,那匹马一直伴随了我5年征程。
豫南会战中的难忘经历
1943年底,日军调集重兵,在汉奸带路下偷袭皖西重镇得手,我军在大别山一带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当时,我已由侦察队长改任团部警卫队长,受命掩护一七四师大部队从河南商城撤退。一天深夜,在商城外围一个无名小镇上,我所率的警卫队正在老百姓房子里歇息,突然长蛇般的大队日军从镇外公路小跑经过,我们紧张得屏声静气,子弹上膛,严阵以待,幸亏敌人急着赶路,没有停驻搜索,否则我们这100多名弟兄可能就与敌人拼杀殆尽了。几天的掩护战斗中,我们警卫队在风雪交加的豫南山野与日军周旋激战,又累又饿,有一次路过某集镇,发现一间老乡的酿酒房,进去抓起酒糟就狼吞虎咽。还有一个夜晚,弟兄们行军到固始县境内一个大村庄,见到街巷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我军官兵,大家都疲惫不堪,便挤在他们中间,扯过军大衣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后才发现身边这些友军官兵都是前些日子战斗中的阵亡者,身体僵硬已久。几个弟兄挠头叹道:怪不得老睡不暖。当时战友中还有一名姓陀的富川老乡连脚趾头都冻掉了。
攻打团风镇勇立奇功
团风镇位于武汉附近,当时乃是一个繁华小镇,实际上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半岛,三面临江,一面靠山,靠山这边只有一座吊桥与外联接。武汉会战后,小镇就沦陷为日军的魔掌之下。
1944年初,为了拔掉这个交通要道上的“毒瘤”,李宗仁亲自下令一七四师想办法夺回团风镇。其时,五二〇团的团长是苏武扬,他召集我们侦察队研究了一番,考虑到日军重兵把守,防备森严,决定采取“掏心”战术,巧夺团风镇。
一天清晨,我带着几位模样俊秀的战士,穿上花衣裳,化装成大姑娘,各挎一篮鸡蛋,一摇一摆地走向关卡,守卡的几个日军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们几位“村姑”,听说是进镇里慰劳皇军的,连声夸道:“花姑娘的,良心大大的好。”就放我们进去了。进到镇里,我们找到几处联系点 (裁缝店之类),分别把绑在小腿处的两枚手榴弹解下来藏好,然后才上街游逛,黄昏散圩时又出镇返回部队营区。这样的化装侦察,我们一共进行了几次,直至把敌人的布防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最后一次进镇,也就是袭击之日开始。那天上午,作为侦察队长的我,潜到小镇南门,拉响了一枚手榴弹,“轰”地一声炸断了缆绳,使小镇通往外面的吊桥轰然落地,我们的部队随即快速踏上吊桥蜂拥而过。其他几名侦察员则用平时隐藏起来的手榴弹袭击镇内敌人据点,炸得日军乱作一团,随着嘹亮的冲锋号响起,我军官兵杀声震天,冲向镇里各个据点,日军惊慌失措,纷纷鼠窜到长江边,大部分爬上汽艇溜走了,余下的几十人不是挨击毙,就是被生擒。
团风镇一战,我们打得巧妙、漂亮,得到司令部的嘉奖。我也荣立一等功,获颁一枚勋章,并升为上尉。其后的一两年里,我部继续在大别山一带抗击日军,不过大规模的战斗少了,多为零星的游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