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陌生人及其他[组诗]
2015-07-22杜绿绿
杜绿绿
沉静的陌生人
我爱着
泥地里打滚的小天鹅
(它们比任何一只鸭子都难看)
爱着前面的丁字路口
左边去向池塘
右边漫长,
风景结束在土坡尽头。
我爱着丛林中
寂静的恐惧
你眼睛里的夜晚
我爱着。
我爱着从不存在的你
沉默地爱着。
他是第几个
看到棕榈林时,
这些人知道迷路了。
他们走了整晚,
没有找到出口。
森林管理员对他们毫不理睬,
野鸭在水里翻跟头。
他们走了整晚,
没有遇见别的活物。
雾气沉着的晚上,
他们再不能分清同伴的脸。
这次远足多么奇怪,
突然之间,六个陌生人
同一辆中巴。
他们从未见过,却将彼此认出。
熟悉的感觉,
让他们惊慌,“只有最笨的那个
才会问同车人的姓名”。
我是那个人。
我叫着他们的名字像是在点数。
队尾的侏儒自言自语。
他们走了整晚,
又一次经过棕榈林时
侏儒不见了。
谁也不提议回去找他
除了我,队伍中间的瘦子抱怨道。
“倒霉的人总是好心肠”,
五个人一起开口。
他们将瘦子围在中间。
树上的果实
掉进了他的嘴巴,
噎死了。
还有一个,
变成野鸭在水里翻跟头。
剩下三个,
脸颊蒙上层层黑夜。
他们走了整晚,
不再说话。
这趟旅程无穷无尽,
尖叫声也不能让人回头。
最后两个,
在棕榈树下看见对方长着自己的脸。
他们叫起来,
“原来你是我”。
他们走了整晚,
在棕榈林的尽头找到了中巴。
重复的梦多么可恶,
他被冻醒时诅咒了一番。
“这样昏倒,
每次来得太过突然”。
女孩失踪在雪化时
我骑了头骡子
去找菩依。
说起菩依的来历
我有些吞吐。那天,
从山下回来的路上
菩依在一个转弯的垭口等我。
她肥胖的小身体,像只刚出门的母鸡
捂在雪地里。
而我浑身是雪
裹在头上的大围巾湿了一半。
糟糕透了,这几天
我再也不想走下去了。
菩依来到我身边
向着漂浮在远处的无穷黑暗
哭起来。
她比冻苹果还要凉——
我忍住流泪的想法,拉住她
继续向山上走去。
那夜我只遇见菩依一个人。
等她终于说话,把名字告诉我时
已是许多天后。
为此我们煮了一锅汤庆祝
还向藏民租好两头骡子去冰川。
可到出发的时刻,
她不知去了哪里。
我再没有见到菩依。
我和我的骡子都累了。
讨厌的梦
我决定扔掉那只鸭子。
它又臭又脏,房子里
到处是绿色的粪便。
当初把储藏室留给它
是多么奇妙的举动,“哦,
我爱你”。
鸭子先生如今七岁,
是该被收拾的时候了。
我在后山上
找到一块林间空地。
想到这儿,我竭力
止住打战的双手
搂过鸭子先生。
它用力蹭着我的脖子,慢慢
消失在皮肤的
褶皱里——
林子亮得太早,
我又做了这个讨厌的梦。
今天,我要搭个窝出来
睡在地上,
迟早会被蛇吃掉。
我是只好鸭子,
希望能活得更久点。
妈妈的故事
他掉进河里就不见了。
我和妈妈沿河岸
向下游跑去。
他会出现在尽头,
死了,活着
都不会离开这条河。
我们跑得飞快,妈妈在风里
在月光下,
她敏捷得像只花豹
跳过一道道沟渠。
妈妈是这样——
我在她的肚里
乘坐飞毯。
我们到了尽头
干净的水塘里可以看到
水草和鱼,妈妈
硕大的肚子垂到水里。
可是他不在。我们等了很久
只好走了。
诗人小传:
杜绿绿,原名杜凌云,出生于安徽合肥。2004年末开始写诗。著有诗集《近似》《冒险岛》《她没遇见棕色的马》。曾获珠江国际诗歌节青年诗人奖、十月诗歌奖。参加诗刊社第三十届青春诗会。现居广州。
推 荐 语:
在杜绿绿的诗学谱系中,她并没有自我封闭于迷幻的诗境内,而是将外在矛盾和内在冲突都“藏”在了一个个小叙事中。这些故事可能不符合叙事逻辑,也没有特定的情境和人物,但恰恰形成了现实与奇幻的交界空间,读者则成为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在体验诗的语言的同时聆听到诗人内心呼唤的隐秘情感。
——秦三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