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盹的火车
2015-07-21掘内纯子
掘内纯子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阿友把书弄掉了,是从奔驰着的火车车窗掉下去的。那是一本漂亮极了的绘本书,名字叫做《爸爸是站长》。
“真笨,怎么搞的嘛!”哥哥阿广站了起来。
“都上一年级了,还这么让人操心。那书是妈妈好不容易买到的呢!”连妈妈也说。
假期过得不剩几天了。事情发生在阿友兄弟到奶奶家小住几日返回的路上。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阿友的鼻孔渐渐扩张开来。
“哼,你明明是故意扔掉的,我都看在眼里了。”阿广说。
“我讨厌看书。”阿友只好承认书是他甩手扔掉的,他非常羡慕哥哥得到的游戏机。
“那好吧,我在下一站下车,把书捡回来好了。”阿友赌气地说,嘴巴噘得老高。
“那可不行!”妈妈说。“这里是连绵不绝的山脉,车站和车站之间距离很远,根本就找不到的。算了吧!”
在浓绿色的大山之间,火车若无其事地奔驰着。
阿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书脱手时,书页展开着,像白色的鸽子张开翅膀。书其实也挺可怜的。怎么会想到扔掉它呢?上面的画页也刚刚翻了翻而已。真是太对不起它了……
一年后,又到了夏天。
阿广读四年级了,连阿友也上了二年级。这个学期的暑假,他们兄弟两个又去了奶奶家,妈妈没有陪伴。
午后,火车的车厢空荡荡的,乘客们个个低垂着头打盹。
只有火车卖力地飞奔着,群山逐渐地向铁路两侧逼迫过来。繁茂的竹子和樟树的叶片几乎碰到车窗上。
“咦,天黑了?”
“好像是在过隧道。”
兄弟俩贪婪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接着,在叶片的缝隙间,一闪又一闪地透进月光来。继而,在眼前有一片明亮的草地意想不到地展现开来。
嘎吱……火车停了下来。
“咦!”阿友的眼睛猛然瞪大了,“车站,车站,哥哥!”
在车窗外的雾霭中,确实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火车站。
站台上白色的长椅闪耀光亮,红色的美人蕉鲜花盛开。蔚蓝色的天空在月台顶上朦朦胧胧铺展着。
“里胡!”在车窗外,站长不断地报着站名。
“里胡、里胡……”站长的眼睛一直朝阿友看。
“又建起了一座新的火车站呢。”阿友说,“样子好气派,我们下去看看吧。”
“好,下车!”
站务员跑了过来。
“我们正等待你们呢,第一批乘客你们好!”站务员看上去喜气洋洋。
“到站了吗?我们怎么成了第一批乘客?”兄弟两人悄然对望了一下。
“那对我们第一批乘客,他们是不是该送点纪念品啊,哥哥?”
“当然会送,我们运气真不错。”
在眩目的日光下,小小车站烟雾蒙蒙的。
站长也走了过来,手戴着白手套,拿着红色和绿色的小旗,帽子压得低低的,很有风度的样子。
“是啊,欢迎你们,我是里胡车站站长。”
阿友他们慌忙回礼。
“我说站长,那个……”站务员把站长拉到月台的边上。
“……纪念品,也没考虑到……”
能听到窃窃私语声。
站长时而朝这边望望,商量过一阵后又返回来。
“我说,乘客先生,”站长郑重地说着,还清了清嗓子,“这个就是送给你们第一批乘客的纪念品,请收下吧。”站长把拿在手里的红色和绿色的小旗递了过来。
“这怎么行?”
“可以吗,让我们拿走?”
“没关系的,拿着吧。请收下这份纪念品吧。”
“我们很快就会做出新的来,原材料有的是。”站务员说完,站长猛然拽了一下他的手臂,两个人就转身返回站务室。
“这两个人真挺滑稽有趣呢。”阿友说。
“这火车站也挺滑稽有趣。”阿广四下打量着。
月台上有花坛,美人蕉、万寿菊、松叶牡丹竞相开花。站务室里整齐地挂着红桶、黄色安全帽和雨衣什么的,线路旁竖立着漂亮的信号机。
“哥,”阿友说,“我以前好像见过这个火车站。”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好像不可能,因为去年我们来时这个火车站还不存在呢。”
到处是山,蝉声一片,火车站周围开满红花,一个很是孤寂的车站,除了他们兄弟俩,再没有一个下车或上车的人。火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乘客都在打着盹。
“叔叔,火车什么时候开呀?”阿广问。
“开车?”
“离开车还有几分钟啊?”阿广又问了一次。
“啊,这事,那个,嗯,啊……请你等一下,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站务员朝站长摆着手,前行至信号灯下。他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频繁地检查信号机的状况。
信号灯一直都是红色的。
“乘客先生,暂时没发现问题。”站务员很快就回来了。
“喂,我们想在中途下车。”阿广把车票拿给他看。行程超过100千米的客票是允许下车出站的。可是站务员惊奇地“噢”了一声。他看看车票,又没完没了地看阿广。
“我们要中途下车!”阿广再次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
站务员越发紧张起来,“请您稍等。”说罢,飞也似的跑远了。
阿友挺直身子看时,站长和站务员正在乘务室商量着什么。他们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迅速翻动,一会儿双手抱头,一会扭动脖子,一会挥动手臂……
不久,站务员轻盈地跑了回来。
“你好,我搞清楚了。你们可以中途下车。请——”
正四处张望的哥哥问道:“叔叔,这个火车站是什么时候竣工的?”
站务员像被问到痛处似的脸皱巴在一处说:“今天竣工的,也就是今天刚刚建成。”
“车站建得真漂亮。”
听了阿友的称赞,站务员得意洋洋地翕动鼻孔,“是啊,是啊,反正我们是花了大工夫的,光是准备就花了一年的时间呢。”
“一年?”
“是啊,到今天刚好用了一年时间,终于……”
“叔叔。”阿广说,“这个车站好像没有列车时刻表啊,是没来得及印制吧?”
“什么?”站务员又一次吃惊地跳了起来,“什么是列车时刻表啊?那是什么东西?”说着,又噔噔噔跑向站务室了。
兄弟俩跟在他身后走。过了一会儿,看见站务员和站长在站务室里又在急急忙忙翻书查找什么了。而且每次翻动书页前,都要郑重地两手交叉搽抹两下,再躬下身虔诚地打开书页。阿友踮着脚,看得很清楚。
“哎呀,那本书原来在他们手里呀!”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嘘——”阿广压着嗓子,用手比画着,原来从朝前站着的站务员的屁股后甩出一根枯叶颜色的扫帚般的大尾巴。朝一旁张望着的站长坐着的椅子上也搁着一个纺锤状面包一样的东西。
出现在兄弟俩面前的那本书,就是去年夏天从火车窗口掉下去的《爸爸是站长》!两人咬住嘴唇不让笑声冒出来,并迅速离去。如果知道他们的秘密被发现了,那么小心认真、煞费苦心的狐狸们该会多么失望啊!
两人从挎包里取出绘图纸,开始制作简易列车时刻表。这是阿友想的点子。在绘图纸的表面用签字笔写了“上行”,在背面写了“下行”。他们根据带来的列车时刻表计算出“里胡”站的火车到达和发车时间。
“前一站是博须、下一站是葛原,增加10分钟就可以了。”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嘶嘶呀呀的的声音。
“我不愿意,我的腿也麻木了。”是一种清晰而真切的声音。
两人连忙向四下看。
可是四周什么也没有。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嗯,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得抓紧时间。对了,这趟火车14点10分从博须发车,那么……”
“我,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眼瞧着信号灯就要变绿了。”
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楚。抬眼看,刚才一直红着的信号灯突然变绿了。
站长慌忙地跑到月台上来。
他站在月台上,先是得意地按响了发车的铃声,然后重新戴了戴帽子,挺起胸脯,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相当漂亮的造型,啊,也许是太紧张的关系,摇摇晃晃的尾巴没有加以掩饰。
“叔叔,你后面有一个像纺锤似的东西。”阿友若无其事地告诉他。
“啊,谢谢。”站长做了一个拍屁股的动作,把尾巴掩了起来。
“叔叔,再见。我们把这个送给你。”阿广把火车时刻表递过去,两人匆匆登上了火车。
“哎呀,这就是火车时刻表啊。”站务员高兴得跳起来。
列车开动了。
阿友想:我那本丢掉的书让狐狸们捡到了,它们完全被书上的故事迷住了,才决定要建起一座火车站。因为是照着书上的插画建造的,没有画到的地方,它们就全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下一站是葛原,本次列车由于遇到停车信号,略有晚点,给百忙中的乘客添麻烦了。”听起来有点倦意的广播在火车里传播开来。
乘客们依旧在打盹。午后的火车车厢静悄悄的。
铁路两侧的群山一点点渐行渐远。车窗外是午后耀眼的阳光。
发稿/庄眉舒
插图/王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