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A车牌背后的流言与真相

汪文涛+吴静

6月，《方圆》记者走访北京市的一些车管分所和4S店，依然不时会碰到三三两两的神秘“掮客”，尽管宋建国、王飞、宋海燕等人已经在京A的权钱交易中沦为“牺牲品”，但车辆号牌的“地下”市场似乎依然存在。

暗访调查中，记者以车主身份认识了车牌“掮客”老张，老张声称自己有能力拿到比较“牛”的车牌，3个6或者3个7这样的豹子号一般要20万元，但“京A现在真办不了，你没看新闻啊，交管局长都出事了，风声太紧”。

现实中，老张的真实身份无从查证，而有关车牌号的“地下”交易亦真假难辨。甚至，虚假的京A车牌，有时也能引起不少车主“趋之若鹜”。

“地下”京A诈骗案

2009年，何某从美国留学回国后，到北京某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担任汽车销售代表。在车行打拼了一年多后辞职了。但他并没有踏上新的职场，从2011年8月起，他开始了一段疯狂的行骗之旅。

2011年11月，“富二代”小王在4S店买了一辆路虎越野车，通过4S店销售员介绍，小王找到了何某，他请何某帮他上一个京A的牌照。何某以“好处费”、“汽车购置税费”等名义收了小王36万元。过段时间后，何某如约交给小王一套路虎车的行驶证、机动车登记证书以及一套“京A”的车牌。

因为证件上的信息和小王路虎车的信息都一致，小王也没有怀疑，就将车牌直接挂上了路虎。2011年12月底，小王又买了一辆兰博基尼，他再次找到何某要求办一个“京A”的牌照，何某再次以“办事费”、“牌照指标费”等名义收了小王67万元。然而不久后，小王在网上查询自己的两辆车的违章记录时，发现这两个车牌号在网上根本查不到，都是假的，遂报警。

案发后，北京市海淀区检察院以诈骗罪将何某提起公诉，经调查，从2011年8月至2012年2月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何某多次向他人谎称能够帮人办理京A牌照为由，以收取指标费、购置税费、好处费或定金、购车款的名义，疯狂实施诈骗十余起，诈骗12名被害人财物共计人民币400余万元，赃款全部被用于个人挥霍。

与小王遭遇相似，2011年12月，北京某经贸公司老总胡某新买了一辆保时捷卡宴，他想办理一个京A牌照，以“显示实力”。经人介绍，胡老板认识了“中办警卫局”的领导王某某，王某某称可以帮助办理京A8开头的“密档汽车牌照”，车牌还可以落户到“中共中央办公厅”。

听说有这样的“好事”，胡老板给了王某某43万现金作为办理牌照的费用。一个月后，王某某将一副“京A83XX”的车牌和行驶本交给了胡老板，行驶本上车辆所有人注明为“中共中央办公厅警卫局管理处”。2012年3月12日，胡老板和朋友驾车行驶至广渠门时，被交警拦下，交警核实完相关手续后，告知“车牌和行驶本都是假的”。王某某的真实身份系一个酒吧的员工。

两起诈骗案的办案人、海淀区检察院侦查监督处副处长周治成分析说，在被骗车主的眼里，京A牌照是一种身份象征，他们觉得挂着京A比较有面子，无论是商业谈判还是生意合作，都有助于增加成功概率，所以宁可多花些钱，都想挂上京A牌照。

周治成告诉《方圆》记者，自北京市2011年实施《北京市小客车数量调控暂行规定》（俗称“限购令”）以来，据不完全统计，仅海淀区检察院目前就已经办理了十多起利用购车指标、京A车牌号实施诈骗的案件，涉及的被害人近百人，诈骗涉案金额累计已经超过千万元。

京A车牌究竟特殊在哪里

京A号牌究竟特殊在哪里？业内人士指出，目前，北京市内使用的汽车牌照有京A、京B、京C、京E、京F、京G、京H、京J、京K、京L、京N、京Q等号码，由于D和I容易和其他字母混淆，所以未被采用，其中，出租车集中在京B号段。与外省按照各地市行政区划分号段不同，北京市是按号牌办理时间的先后顺序来确定号段的。

业内人士回顾说，在1994年，全国各地正式换发92式牌照（五位编码中只允许第一位是字母），当时，北京的发牌机关代码有京A、京B、京C三个号段，早期北京的小汽车数量还不是很多，主要以党政机关公车居多，其中，为了便于公车的管理，也为中央、国家机关留了一些特定的号段，比如以“京A81”和京“AG6”打头的号段，所以，在京A号段中，既有社会民用车辆，也有特定号段的公车。

随着大城市的快速发展，北京市的小汽车尤其是私家车的数量开始剧增，京A、京C等号段的号牌容量很快饱和，交管部门只能根据字母顺序启用其他号段，在此背景下，京A号段的车牌显得弥足珍贵，逐渐成为“稀缺资源”。

“对社会发放京A号牌在1995年已经发放完毕，京C号牌在1997年左右也已发放完毕。现在重新发放的京A、京C号牌，是从当年已经报废车辆号牌库里重新启用的京A、京C段的号牌，对发放对象车管所内部做了限定，公安部交管局等单位也下发过文件，但是实际操作当中，走关系，违规给社会上个人办理发放的情况很多。”

据北京市车管所原副所长宋海燕对办案人员交代，根据车管所内部的规定，京A、京C等特殊号牌重新启用后的正常发放对象是党政机关、各大部委、安全机关、侦查机关等单位，而且是“因工作需要使用特殊号牌”的情形，实际工作中，先由使用单位提交申请报告，车管所政秘科办理登记，交管局和车管所审批后，再由牌证科办理手续、发放牌照。

“实际审批过程中，因为这些牌照号牛，社会上也就值钱了，很多人都是走关系，走后门来办理。实际的发放对象也都很少是机关、部委或者因工作特殊需要的正常发放对象，都是走了审批权限后，违规发放给一些私人老板，有钱有权的人，实际上就是走关系的人，也没有什么特殊工作需要。普通老百姓正常渠道不能办理京A、京C等特殊号牌，京A号段也不会放入现有的选号程序中，只能找关系违规办理。”根据宋海燕的交代，宋建国、王飞等人多次为他人违规审批的京A号牌，属于“报废重启”号牌。

根据公安部2008年施行的《机动车登记规定》，汽车达到国家强制报废标准后，车主除了要将报废车辆交给回收企业解体外，车辆管所还要收回机动车登记证书、号牌、行驶证，出具注销证明。

车主也可以申请使用原机动车号牌号码，但须符合三个条件：一、在办理转移登记或者注销登记后六个月内提出申请；二、机动车所有人拥有原机动车三年以上；三、涉及原机动车的道路交通安全违法行为和交通事故处理完毕。

照此规定，如果车主不申请原有号牌不符合申请条件，原先的机动车号牌就会重新“流回”车管所部门，但回收后的报废车辆的号牌该如何重启，《机动车登记规定》并无明文规定。

“宋建国、王飞、宋海燕等人正是利用报废重启的京A车牌客观上的‘法律漏洞，从而找到了权力寻租空间。”公诉人分析说。

谁需要京A

办案中，周治成还发现一个有趣的故事细节：有一次，经朋友介绍，一名车主开着一辆新买的大众轿车来找“海归”何某办车牌，双方一见面，何某就直接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原因是“大众级别太低”，临走时，何某还讽刺了对方一句：你一个20万元的车还想挂京A牌照，你这是开谁玩笑呢？

“为什么一副假京A牌照可以骗到这么多人？客观上有需求存在，有了‘限购令后，一些人买得起车却摇不到号，拿不到购车指标，或者买了车后想办个好牌照，但走正常的程序办不到理想的车牌号，所以总想找关系，花钱买号。”结合发案特点，周治成分析，“另一方面，诈骗嫌疑人多具备驾校、车行等交通领域工作经历，了解购车指标、机动车牌照的办理程序和常识，甚至是认识交管部门、牌照发放部门的工作人员，因而容易取得车主的信任”。

“多数被害人都有一定的经济能力，或是房地产公司老总，或是企业高管，或是银行领导，涉案的车型也都是兰博基尼、路虎、奥迪等豪华车型。”周治成透露说，实施“限购令”后， 购车指标和车牌号客观上已经成为“稀缺资源”。

“不过，从‘受害人跨越到‘行贿人，中间往往就隔了一层纸。”说到这里，周治成话锋一转，“诈骗案中的车主碰到了骗子，花了钱，没办成，成了受害人；如果车主找到了‘真关系，花钱办到的是真正的京A车牌，那就会涉嫌构成法律意义上的‘行贿，将面临刑事处罚”。

“按照刑法规定，花费数十万元通过贿赂手段取得车牌，还可能面临实刑的处罚，得不偿失。”周治成说，无论是车牌号腐败案的行贿人，还是诈骗案的被害人，想办京A牌照的目的是一样的，好面子、虚荣、炫耀的心态不值得提倡，有一定的法律风险。

京A真的有特权吗

在多名行贿人眼里，京A车牌，是身份特权的象征。

在北京市交管局原局长宋建国案中，一些涉案的企业是通过这样的“理由”申请到京A车牌的——某投资集团在申请书中称，“集团下属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正在开发一个酒店，目前酒店建设已全面展开，在建成前将不断接待外国工程技术管理方面的专家和贵宾及政府领导”；某画廊中心向北京市交管局申请理由是“因工作业务的特殊性，经常出入保密性较强的地方”；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将4辆旧机动车更新为新款奥迪，“我公司已经并且还要不断聘请中外著名文化人士和专家参与和研讨重大文化产业项目的开发和建设。为了接待好这些人士……特申请京A号段的车牌”。

“京A有什么特权？”办案人曾就这个问题反复讯问过宋海燕，宋海燕的回答是，“挂京A牌照没有任何特权，违章、闯红灯都一样要接受处罚，不过牌号看着比较牛而已”。

办案人士指出，由京A车牌号所产生的腐败案，除了侵害国家工作人员廉洁性，还破坏社会风气，这种“潜规则”风气容易滋长虚荣心理，炫耀心理及特权心理等。

“通过贿赂手段办理的京A车牌应当撤销机动车登记，并依法追缴。”业内人士指出，根据公安部颁布的《机动车登记规定》，“以欺骗、贿赂等不正当手段取得机动车登记的，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收缴机动车登记证书、号牌、行驶证，撤销机动车登记；申请人在三年内不得申请机动车登记”。

《检察日报》评论员党小学也认为，汽车上牌属于行政审批，在法律上是行政许可。根据行政许可法的规定，“行政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玩忽职守作出准予行政许可决定的”或是“被许可人以欺骗、贿赂等不正当手段取得行政许可的”，都“应当予以撤销”。

“通过行贿手段获得车牌的违法者，不应当再享有违法行为带来的利益，不能再享有车牌使用权。”党小学说。

“号号平等”

“在北京等一线城市，由于城市承载能力与人们不断提升的购车需求间矛盾突出，限行、限购等行政措施使得汽车车牌演变成为一种稀缺的资源。”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北京市公安局特约警风监督员洪道德接受《方圆》记者采访时表示，北京市有关部门目前所采取的车辆选号政策，“还不是很完善”。

“当前，因限购政策，北京购车者对车牌号需求数量巨大，而重启报废的京A车牌数量也有限，要想每一个购车者都能够使用稀缺车牌，那是不现实的。”洪道德分析说，对于有关部门来说，留下一部分稀缺车牌号资源，用于改善北京市经济社会发展发展，有其一定的客观必要性，“比如奖励有突出贡献的专家”。

洪道德建议，对于稀缺资源的使用，有关部门需要制定科学、严密的工作制度，操作程序要公开透明，甚至要进行公示，接受民众监督，“任何人都不能利用稀缺资源进行牟利，进行腐败犯罪”。

“车牌号是车辆身份的标志，车牌号与车的关系就像身份证号与人的关系一样，具有标志性和唯一性等特点。”交通管理专家、北京市交管局原副局长、北京市交通工程科研所名誉所长段里仁接受采访时表示，车牌的管理与使用，是改善现代城市交通的一个重要对策。

段里仁介绍说，国际上比较通用的车牌号规则，包含了很多因素，有地域因素、发动机因素、排放因素，通过一个车牌号，能够有效反映出机动车所属地域、发动机型号，还有排放标准等。“在不同的日期，对不同型号的发动机汽车，对不同排放标准的机动车，在国外一些国家，都有不同的规定和限制。比如一些排放量很大的汽车，一个星期也许只能出行两天；还有些地方是‘零排放区，绝对禁止排放量大的汽车进入”。

“目前，国内的车牌号只能体现出属地特征，比如‘冀代表着河北省的车牌号，‘鲁代表着山东省的车牌号，不同城市的车牌以不同的字母来区分，唐山市的车牌以冀B开头，济南市的车牌编号为鲁A，功能较为单一。”段里仁建议，类似于北京这种特大城市，外可以借鉴国际上一些先进的车牌号管理经验，进行深入改革，“既可以缓解城市拥堵，还可以治理雾霾等环境因素，更有利于杜绝利用车牌号进行腐败的土壤。”

“交管部门对车牌号的管理和改革要纳入法制化的轨道，选号方式上要公开、公平、公正，得到社会民众一致的认可，车牌号改革的最终方向应该是去权力化、去神秘化的改革方向。”段里仁表示，任何车辆牌照面前，应当“号号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