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与自审:精神定位与自我救赎
——评王立世的诗
2015-07-12马启代山东诗人杂志社济南250022
⊙马启代[山东诗人杂志社,济南250022]
夹缝与自审:精神定位与自我救赎
——评王立世的诗
⊙马启代[山东诗人杂志社,济南250022]
理解王立世的诗歌,有两个至关重要的
“夹缝”与“自审”。前者是诗人对自己的精神定位(不仅仅局限于个人),后者是诗人实现自我救赎的手段(不仅仅局限于诗学的层面)。王立世的写作是在“自审”的精神背景上不断探求灵魂完整的过程。因此,他的“自审”以“自省”为前提,带着自己的生命之殇,甚至精神分裂的痛楚,并将个人经验和时代经验有机结合起来,具有了更为广泛的指陈和代表性。
王立世诗歌生存状态自我救赎
三晋之地山西,无论从历史、社会,还是文学层面,那片苦难而荣光的土地,在我眼里都堪称“高天厚土”。生于斯长于斯的诗人王立世,作为体制内诗人,在这样一个以谈论股票、房产和绿卡为时尚的时代,选择分行寄托自己的灵魂且手艺如此精湛着实值得钦佩。去年以来,我们先是通过网络相识,后在《中国文学》的兖州笔会和甘肃岷县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2013-2014)的颁奖盛典中相见,高谈阔论之下,我坚信,他是一位视诗歌为生命的人,一位把爱恨情仇都压缩进文字的赤子,他将自己的生命体验、艺术理想和人格精神交付汉字,孜孜不倦数十年未曾停息。这样的一位诗人,理应获得缪斯颁发的奖赏。
在王立世的眼里,诗歌是伟大的,具有拯救的力量,是他一生守望的情人。理解王立世的诗歌,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关键词,那就是“夹缝”与“自审”。前者是诗人对自己的精神定位(不仅仅局限于个人),后者是诗人实现自我救赎的手段(不仅仅局限于诗学的层面)。作为同庚诗人,我能体味到这里面隐喻的几乎所有悲凉、挣扎与希冀。
“夹缝”一词来源于诗人的一首诗作《夹缝》。当“夹缝”超越于《夹缝》,应当看作对一代人生存状态和精神状况的定性描述,具有了普遍的社会学意义。王立世自己说,他的那首诗,缘于对生态环境和人性堕落的忧患,他说:“我忧的不仅仅是我个人,而是人类。”在此后网上自发的讨论中,网友们从不同的侧面揭示了它所能折射和包含的诸多内容。诗人王爱红说:《夹缝》作为一种生存状态,具有世界性。诗人图雅说:中国人的“夹”心理“夹”观念由来已久,处处被夹,处处夹,大有大的夹,小有小的夹,“夹”最终被迫压抑进潜意识,压抑进基因也未尝不可。乌城说:在“夹缝”中并不一定就是妥协,有些“夹缝”是无奈,有些根本就是必然,是生命的一部分。如何在夹缝中安身,能像诗人那样淡淡一笑,是个不错的选择。应当说,这些形而上或形而下的解读拓展了“夹缝”的边界、丰富了“夹缝”的内涵,使其将个人经验和时代经验结合起来,具有了更为广泛的指陈和代表性。
下面,我们来具体看一看三首关于“夹缝”的诗作。
第一首《夹缝》:“夹缝里的草弯着腰/夹缝里的花低着头/夹缝里的空气异常稀薄/夹缝里的鸟鸣已变调/夹缝里的阳光都被折射过/夹缝里的风如箭/夹缝里的雨像子弹/夹缝,夹缝/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安身之地”
作为“夹缝”一词的母体诗作,每行开头“夹缝”的一再出现(共九次)不但给读者强烈的视觉刺激、情绪感染和气场笼罩,更是通过“草”“花”“空气”“鸟鸣”“阳光”“风”“雨”等“弯腰”“低头”“变调”的状写,给这个“今生唯一的安身之地”以具象化的强化和烘托,其不言之喻,浸润字里字外。
第二首《夹缝里的风》:“从天外吹来/把弯腰的草吹得哆哆嗦嗦/把低头的花吹落一地/把树上的叶子一扫而尽/以锐不可当之势/把夹缝洗劫一空”
如果说第一首是宏观呈现,那么这一首就是微观书写。“哆哆嗦嗦”“吹落一地”“一扫而尽”“洗劫一空”逼近精神层面的刻画和灾难场景的描摹,将“风”作为命运、时间、社会运动、暴虐力量的定位拷辩描述得清晰而骇人,具有促人清醒的精警作用。其意象的喻指,当在不言之中。
第三首《夹缝里的阳光》:“一束生动的光/经过多次折射/才抵达潮湿的夹缝/夹缝兴奋了许久/那些灰暗的草木/开始欣欣向荣/那些憔悴的鸟儿/开始鸣翠柳”
这是对“夹缝”的进一步演绎阐述,也是与“风”相对应、相平衡的另一条写作视线。如果说“风”是“阴暗的”“灾难的”象征,那么“阳光”就是“光明的”“生动的”喻体。你看,这束艰难跋涉终于到来的“阳光”,给“夹缝”里的草木、鸟儿带来了生机和希望。但我更愿相信第二首中的“风”是历史,也是现实,是“实录”,而第三首中的“阳光”是梦想,也是未来,乃“虚拟”。
据此而论,如果把“夹缝”所涵盖的意指看作诗人和社会的一个特定生态和环境,那么“自审”则无疑是诗人探索救赎方式的努力。应当承认,王立世创作中所涉猎的主题十分丰富,其精神内涵也十分厚重,可以看作他个人和一代人的心灵样本,如他对爱情和死亡的抒写,对故土和亲人的追忆,对生命和灵魂悸动等的关注。他善于品味生活,咀嚼时光的味道,珍视生存中那些触动心灵的细节和细微的感动,爱着,快乐着,写着。近年来,他持续在纸媒和网络上推出大量作品,这些饱含沧桑和时间感的短章践行着他的“三最”(最浅的语言、最浓的情感、最深的哲理)诗观,多化用口语,显示出清纯、自然、朴素的散文美,几乎涉及现代诗和现代人的所有问题。这些诗歌,使他成为当代诗坛无法忽略的新锐。正如中国当代诗歌奖颁奖词所言:“王立世清澈浅显的口语化诗歌,具有大巧若拙、举重若轻的品质,他的文字鼓点般直击人心。他毫不避讳人生的困境、存在的荒谬,但仍然可以看出,他有一颗壮怀激烈的内心,使他的诗歌获得了西西弗斯式的悲壮。”一个我们可以看到的事实是,王立世的写作是在“自审”的精神背景上不断探求灵魂完整的过程。因此,他的“自审”以“自省”为前提,带着自己的生命之殇,甚至精神分裂的痛楚。如《排球吟》《毛毛虫》《眼镜》《镰刀》《狗和刀》《心迹》《今夜诗》《另一个我》《命运系列》《与时光书》《汉字之一》《墓志铭》《扎营》《我的城在春天沦陷》《身体词》《时间》《灵魂怎能不疼痛》《秋天》《天与地》《我越活越不像我自己》《四十五岁感怀》《我,不止一个》《这些年》等大量诗篇。它们有的从自身出发,思及众类,如《人兽》《在动物面前》。有的带有批判的意味如“夹缝”系列和《利用》《小人》等,对时弊、社会、小人皆有讽喻。郑丽娜教授曾言“他的一些近乎严酷自审的诗歌,带给你的是尖锐和沉重”。试看他在《我像一株不适时宜的植物》中写道:“我像一株不适时宜的植物/种植在自己灵魂的王国/开花时很灿烂/不结果也不忧伤”;在《我越活越不像我自己》中说:“过去是美丽的溪流,而今被装入奇形怪状的瓶里”;在《小麦如是说》中诗人干脆这样自我剖析:“成熟的季节,告别了土地/被剥去皮,磨成面/搀进水,反复搓揉/今生,我不再是我自己”;由此,他在多首诗中都直面被戕害被扭曲的现实。《排球吟》平静中满含激愤:“我的脸/不知往哪搁/被别人/左一耳光、右一耳光/还得忍气吞声/我的尊严/一再落地/一拍即起、一击就飞/在暴力的手掌下/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尊严”一词的出现,陡现出“自审”的人文含义和精神高度,篇末的“呐喊”也便有了现代意味;故《毛毛虫》中:“惭愧的是/我身为七尺男儿/不如一只毛毛虫/因为我/喜欢在低处散步”,也洋溢着某种坚定和自信在里面,且有另一种方位的控诉。诗人坦诚自己是“O型血,胆汁型气质。热情有余,理智不足。不与小人多言,不与势利之徒为伍”。并坚信“诗歌会使人变美变善”、“思想像人体的骨头,房间里的灯盏,是诗歌伟大的灵魂”。我想,这正是“自审”的意义之所在。
是的,他的诗歌血脉中同样流淌着古典诗歌的音韵之美,率真、明快,如《月》《门》《墙》等;有的秉承着吟咏的方式,如《棋子》《影子》《伞》《雪梅》等;有的哲思性较强,如《雾》《锁子》《君子与小人》《车站即景》《领子与脖子》《动物园》《夹缝里的阳光》《真与假》《得与失》《小人》等;有的多以“我”为题,延续着言志的传统,如《我不能再》《我不想》《与上帝书》《像草木一样生息》《今天》《会与不会》《自己的歌》《我像一株不适时宜的植物》等;还有一些抽象之思的作品,形象感极强,如《雨》《时间之马》《完美》《理想》《人生》《仇恨》等;我更想指明的是,包括他那些关于情感、故乡、赠答的诗篇,也无不是他在“夹缝”生存中思想和精神“自审”的结晶。但他充满“孤独”、弥漫着“流浪”意绪的诗篇,如《在路上》《孤独》《谁知我》《死亡》《不知去往何处》《世界末日》《不知自己在哪里》等,因与“夹缝”和“自审”密不可分,掩卷沉思,仍久久不能释怀。
诗人说:“我后悔一生的是/不能从汗水里/晒出更多的盐/不能从骨头里/提取更多的钙/不能从抑郁的心海里/捧出一颗理想主义者的太阳”(《心迹》),但他捧出了“夹缝里的阳光”,阳光是谁也不能垄断的灯盏,有它的照耀,我们这些爱着诗歌的苦孩子会多么快乐、无畏、光芒四射!
作者:马启代,中国当代著名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长河文丛”主编,《山东诗人》主编。
编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