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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纳对南方历史罪恶导致的女性问题的探索

2015-07-12曲彬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沈阳110819

名作欣赏 2015年30期
关键词:福克纳凯蒂淑女

⊙曲彬[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沈阳110819]

福克纳对南方历史罪恶导致的女性问题的探索

⊙曲彬[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沈阳110819]

美国作家福克纳以他的小说探索南方历史罪恶给战后南方社会带来的种种问题。女性在南方社会中所遭受的束缚与压迫成为其中的一个焦点。伴随种植园经济而来的种族歧视使女性成为延续白人后代的工具,战后南方社会面对的挫败令传统淑女观得到强化,女性更加被剥夺了个性自由和自我实现,遭遇了一个又一个悲剧。福克纳同时将女性身上体现出的宝贵的传统美德融入作品当中,让人们在为南方历史丑陋的面貌愤怒和羞愧的同时,重拾南方未来的希望。

福克纳美国南方女性问题《喧哗与骚动》《押沙龙,押沙龙!》

一、福克纳的南方社会

生于南方,长于南方的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1897—1962)将他一生的写作生涯植根于他的故土。20世纪上半叶的美国南方,正处于巨大的历史变革时期。内战中的失败,战后经济的不景气以及北方工业化的入侵使得一度欣欣向荣的种植园经济永远成为了往昔。福克纳出于作家对事物的敏感性和洞察力,对当时的美国南方怀有极为矛盾的心情。一方面他怀恋着那个已经逝去的繁荣的旧南方,对它保留着深深的感情;另一方面又为那个旧南方的弊病造成的战后南方的衰落而痛心疾首。

美国南方是一片多元而复杂的土地。内战以前,它的社会以大种植园经济为支柱,并在这种经济形式的基础上形成了南方特有的文化。在种植园经济体系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白人种植园主侵占了印第安人的土地,并强迫黑人奴隶为他们耕种。这就使黑人从一开始就处于一种低级的社会地位。随之而来的便是黑人血统成为罪恶的象征,黑人生来智力低下,人种低级等等。奴隶制和种族主义导致的一个重要结果就是白人妇女的贞洁被奉为神圣不可侵犯,因为他们需要纯正的白人后裔来实现种植园经济的常胜不败。

南北战争之后南方的战败及战后社会经济状况的萧条,再加上北方工业化的入侵,使南方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现实社会中的困境使他们怀念战前的社会,并美化了那个拥有贞洁淑女的旧南方。于是,南方传统文化中的妇道观在南方人的心目中得到了强化,这就使得妇女在战后遭遇了更为悲哀的境遇,她们丧失了自我的独立性,成为种族主义及传统妇道观的牺牲品。本文将讨论《喧哗与骚动》和《押沙龙,押沙龙!》两部小说中福克纳在南方女性问题这一重要主题上的探索。

二、女性成为南方社会的牺牲品

《喧哗与骚动》作于1928年,是福克纳最钟爱的作品,被其看作艺术创作的理想典型。作品发表于1929年,虽然这时美国内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十年,但是战争的影响仍然弥漫着整个南方。不光是在重建时期,就是到了所谓的新南方时期,甚至今天,奴隶制、战争和战败的事实对于南方人的心理影响都是难以估量的。《喧哗与骚动》就体现了20世纪南方人内心深处的抵抗情绪。小说讲述了美国南方康普森一家的悲凉故事。这是杰斐逊地区的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原来广袤的田地如今只剩下一幢破败的宅子,可宅子里的主人仍然固守着白人至上、绅士淑女的传统价值观念。康普森先生终日酗酒,沉溺在家族衰败的悲观失望情绪之中,而康普森太太念念不忘她南方大家闺秀的身份,常常无病呻吟,对生活满腹抱怨,孩子们转向黑人女仆迪尔西寻求爱和安慰。昆丁作为长子深受父亲的影响,对家族过去的历史难以割舍,同时感到无力应对眼前的现实。妹妹凯蒂的失贞对这个家族造成了致命的打击,昆丁因此最终溺水自杀。次子杰生冷酷贪婪,是南方日益凸显的物质主义的象征,而小儿子班吉是智障儿,映照着整个家族的没落景象。康普森家族故事的主要矛盾围绕着凯蒂展开。这是福克纳探索南方女性状况所塑造的主要形象。福克纳喜欢称凯蒂为“美好的人儿,她是我的心肝”。在颓败的康普森家族里,凯蒂是唯一一个会爱、会感知生活的人,充满着温暖和活力。由于康普森太太自私冷酷,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凯蒂便一直照顾智障的班吉。她喂养班吉,带着他玩耍,保护他免受杰生和母亲的伤害。康普森太太称班吉“我的可怜孩子”,凯蒂安慰他说,“你不是个可怜的孩子,对吗?你有你的凯蒂呢,不是吗?”当杰生弄坏班吉的纸娃娃,惹得班吉大哭,凯蒂就会去斥责杰生。班吉的记忆里满是他亲爱的凯蒂。凯蒂和哥哥昆丁也是自幼感情甚好,她时常安慰昆丁,结婚离家时还念念不忘昆丁、班吉和爸爸,担心他们的生活。凯蒂对家人付出了真心和母性的爱。这样一个充满爱和热情的少女,在她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时,却得不到父母的关心和引导,并受到挚爱的昆丁和班吉的阻挠而失去爱情。她的失贞让整个家族感到蒙羞,母亲因为她给家族丢脸而悲哀,父亲和杰生都做出了对女性侮辱性的批判,将女性与邪恶联系在一起。昆丁自幼极度珍视凯蒂的贞洁,保护她恪守淑女之道,当他得知凯蒂的事情,便打了她,甚至想杀死她。对他来说,凯蒂的失贞是家族的灾难。班吉对于凯蒂的成熟和与异性的交往也表现出悲哀和排斥的情绪。凯蒂每次使用香水或与男性约会后班吉都要她洗净身上的味道。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凯蒂的情感和需要,而是让她产生一种负罪感。这令凯蒂被爱人抛弃后走向堕落。她怀了私生女,并因此被丈夫抛弃,最终彻底沦落风尘。凯蒂的悲剧有她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但与南方的旧思想、旧道德有着直接的关系。在康普森一家人的心中,女性的贞洁和所谓的家族荣誉是最重要的,虽然在这时,这一切道德的教训显得那么苍白空洞。家庭已经失去其核心实质,全然成为旧道德支撑的枯朽外壳。凯蒂的家族是南方旧势力的典型代表。凯蒂在这样的家庭和社会环境中自由被剥夺,人性被扼杀,心灵被摧残,“美好的人儿”没有逃脱可怜的命运。

康普森太太通常被视为一个没有爱心,不负责任的母亲形象。事实上,康普森太太是南方传统对女性压迫的另一种表现。旧南方的淑女观深深植根于她的内心。“我所接受的教导是一个女人要么是淑女,要么就是不规矩的女人,没有中间的可能。”康普森太太生活的目的就是让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地地道道的淑女。这使得她偏离了生活的重心,疏忽了对家庭的责任。孩子们看不到她和康普森先生之间的亲密感情,可以说康普森的嗜酒成性和愤世嫉俗与缺少一位温情的妻子不无关系。几个孩子更是得不到珍贵的母爱。昆丁对母亲的印象如地牢般幽暗,他说母亲本身就是一座地牢。昆丁在生命最绝望的时刻多么渴望呼喊他的母亲。可他是无从求助于母亲的,他对凯蒂的绝望,对生活的极度失望和最终的自我毁灭也是因为他并没有一位给予他爱和安慰的母亲。对于小儿子班吉,康普森太太更是表现出自私和冷酷。她认为班吉的到来是对她下嫁康普森的一种惩罚。她将智障儿子的名字由莫里改为本杰明,因为她不想让他和自己的哥哥莫里扯上关系,玷污自己娘家的好名声。她声称班吉是自己最亲爱的儿子,但她作为母亲的角色完全是由凯蒂承担的。凯蒂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昆丁和班吉,自己却得不到母爱,这使得她在爱情中寻求感情慰藉,而这一举动又受到她母亲的极度反对。当康普森太太得知凯蒂与男孩亲吻后,她穿黑衣戴黑纱来哀悼,并说自己的女儿死了。康普森太太这般荒谬的行为足以显示出南方淑女观对她的毒害。同样,康普森太太对杰生过度溺爱,将杰生当作对付康普森先生和其他几个子女的盟友。最终杰生成长为一个自私、贪婪、邪恶的人。这与康普森太太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是分不开的。《押沙龙,押沙龙!》中的一个人物曾说:“很多年以前南方将它的女性变成了淑女。然后战争来临,将淑女变成了鬼魂。”在康普森太太身上,我们体会到了这个残酷、势利、道德情感空虚的鬼魂。“康普森太太只关注外表和角色的演绎。阶级是她的标签。”有这样一个鬼魂作为女主人,康普森家族的败落难以避免。而康普森太太在南方社会并不是个别的存在,她代表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美国南方的颓败状况可想而知。

在福克纳的作品《押沙龙,押沙龙!》中,南方的传统观念对女性的侵害同样深刻骇人。《押沙龙,押沙龙!》是福克纳最具史诗风格的一部作品,包含了南方家族的衰落、旧南方的解体、奴隶制和种族主义、暴力、人的异化等以往作品涉及到的几乎全部主题。通过萨德本家族的兴衰故事,福克纳呈现了一部美国南方的完整历史。托马斯·萨德本出身穷苦白人家庭,年幼时受到富人的歧视,长大后立志建立自己的大庄园。他来到密西西比的杰斐逊,从印第安人手上强取豪夺来一块土地,试图建立他的殖民体系。他的伟大计划就是建立起自己庞大的种植园王国,并生育纯白人男性子裔来继承他的财产。萨德本来到杰斐逊时,已抛弃具有黑人血统的前妻和儿子,是时与艾伦结婚并生育了一儿一女亨利和朱迪斯。亨利在大学里认识了查尔斯·邦,邦与亨利的妹妹朱迪斯相恋,受到萨德本的反对,因为萨德本怀疑邦是自己与前妻的儿子,但亨利并不相信。内战爆发,亨利和邦并肩作战,亨利通过仔细体察认识到父亲所言为真,便极力阻挠邦和朱迪斯的结合。战争结束后为阻止邦与其妹的婚姻,亨利枪杀了邦,自己也从此消失。萨德本丧失了子裔,拼命试图与不同的女性结合,以获得男性继承人。最终因与一位穷白人琼斯小姐生育了一个女儿而对其无礼被琼斯外祖父一怒之下砍死。纵观萨德本的一生,不知多少女性牺牲在他伟大的“计划”中。他与前妻儿子的出生,让他发现前妻具有黑人血统,萨德本马上决定:“这一新的发现使得这个女人和孩子不能包含在我的计划中。”他的伟大计划是建立一个南方的大庄园,并将这样一个王朝由白人男性子裔传承下去。这样的计划是美国南方文化和萨德本的童年经历共同催生的。萨德本的一切行为都以这个计划为中心,他本身也失去了通常意义上的人性和道德。于是,他留给前妻和孩子足够的财产便觉得把与他们的关系问题解决了。所以,当邦后来跟随亨利出现在萨德本面前时,萨德本的内心质疑道:“这个人我已经在二十八年前付清了,已经解决掉了。”萨德本来到杰斐逊时,由于没有历史,或者说,没有一个敢于呈现在世人面前的体面的背景而遭到人们的唾弃。这给嫁给他的艾伦带来了无限羞辱。当后来亨利和邦全都消失,艾伦也去世后,萨德本向艾伦的妹妹罗莎求婚,前提竟是让罗莎先为他生育一个儿子。罗莎感到受辱,离开了萨德本。女性在萨德本的心中完全是为他生育后代的工具。这一点在他与米利·琼斯的关系中最为凸显。米利因为生了一个女儿被他看成连一匹母马都不如。这也最终导致了萨德本的灭亡。可以说萨德本和许多女性角色都是旧南方文化传统的牺牲品。

三、女性的救赎力量

福克纳的作品中充斥着南方社会的丑陋景象,南方历史导致的悲剧时时上演。但如果就此认为福克纳以他的作品来表达对人类前程的暗淡失望,恐怕就以偏概全,以现象遮蔽事物的本质了。他的作品只不过是忠实地记录了生活。福克纳认为,一个作家的核心价值是忠实于他所认为的人类行为的真实状况。“他书中的人物是做人们会做的事情,而不是该做的事情,也许是他不能自已会去做的事情。”如果我们考虑到福克纳的基督教人文主义思想,就会达到对其作品更深入客观的理解。福克纳所尊崇的现代人文主义以人的尊严为基本思想,即其他动物只能顺从命运,而人可以主动地塑造自己的命运。福克纳相信,人的永恒在于他改变生存方式的能力以避免灭亡的命运。福克纳在他的作品中传达着这样一个信念:人类的希望和渴求使他超越自身的状况和命运以及他自己创造的灾难。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充斥着暴力、凌辱、腐朽的同时也透出人类尊严的点点光芒。那些“周遭的环境也无法阻拦”的人物形象散发着最珍贵的人类品质,构成作品不可缺少的部分。这些人物多是女性,她们构成了南方社会的救赎力量,带给人希望与温暖。

《喧哗与骚动》中的凯蒂代表了旧南方文化中最美好的部分。当旧南方的淑女观压抑了女性的个性,否定了女性的情感时,凯蒂大胆地从中挣脱出来,去追求人性的自由和真正的自我实现,而不甘沦为女性贞洁和家族荣誉的空洞符号。同样因为凯蒂拥有着温暖的人间气息,她将真心真爱付与家人。她给予弟弟班吉母亲般的呵护,对哥哥昆丁和爸爸的生活担心忧虑,更是为不能亲自抚养小女儿而心碎。被康普森家族抛弃后为了女儿在康普森家好好生活,凯蒂和恶棍杰生周旋,耗尽了金钱和心血。凯蒂就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可爱人儿,她是腐朽的康普森家族唯一的生命源泉。康普森家的黑人女佣迪尔西是另外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女性。她是南方很多黑人女仆的代表。福克纳在1955年的一次采访中说道:“迪尔西是我最喜爱的人物之一,她勇敢、有勇气、慷慨、温柔、诚实……”迪尔西是照顾康普森子女的另外一个母亲形象。她包揽所有的家务,即使生病时也是一样。康普森家的孩子们得不到父母的关心爱护,常常在迪尔西那里寻找安慰。迪尔西照顾班吉,斥责残酷的杰生,忍受康普森太太的虐待,还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受到杰生威胁的凯蒂女儿。迪尔西已经不仅仅是康普森家劳作的佣人,多年的辛苦工作和责任感使她在康普森家拥有着不可置疑的威信和地位。她成为孩子们的依靠和康普森家族秩序的维护者。迪尔西从未质疑过种族歧视和社会不公,她心甘情愿地服务于康普森家族,但她身上表现出的牺牲精神和忍耐力让人钦佩。她承认白人声称的特权,然而指责他们彼此的残害和为人的失败。因为迪尔西明白人类最重要的本性是什么。她身上蕴涵着旧南方遗留下来的美德,这也是南方未来的希望。迪尔西的宝贵品质在《押沙龙,押沙龙!》中的克莱蒂身上同样得到了体现。她是萨德本与庄园里一位黑奴的女儿。在萨德本家族行将崩溃的时候,克莱蒂表现出坚定的勇气和责任感。内战爆发后,克莱蒂和朱迪斯共同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萨德本参战后,一系列家庭变故接连上演。他的妻子去世了,亨利·萨德本杀害了同父异母的兄弟邦,邦的儿子成为了孤儿,朱迪斯死后所有的家庭责任都落在克莱蒂一个人身上。克莱蒂认为,父亲的罪过会由子女承担。她接受这一点,战争期间,她劈柴、耕种、烧饭,忍受家族的贫困没落。克莱蒂认为,不管萨德本有过什么过错,她和朱迪斯还有亨利已经付清了。当亨利回家等待死亡的归宿时,克莱蒂为保护他不被罗莎送到城里接受审判,断然放火烧毁了庄园。克莱蒂竭尽自己的能力支撑着萨德本家族,保护着它的名誉。和迪尔西一样,她拥有勇气、决心、冷静和坚忍。克莱蒂的价值在于她为人的高贵品质,这也正是福克纳寻找的救赎南方的力量。

南方种植园经济的历史为战后的南方社会埋下了罪恶的种子,令白人和黑人女性都深受其害。然而,南方的历史也孕育着解决问题的希望。传统文化中的人类美德具有真理般的永恒力量。福克纳在他的作品中描绘一个虚伪、邪恶、暴力、堕落的南方,也就是期望人们感到气愤和羞愧,看到这些和南方传统美德的反差,能够重拾爱、荣誉、怜悯和自我牺牲这些可贵品质,找到南方未来的道路。

[1]Gwynn,Frederick L,and Joseph Blotner,Eds.Faulkner in the University.Charlottesville:Th e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19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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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Roberts,Diane.Faulkner and Southern Womanhood. Athens: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4: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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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Meriwether,James B,and Michael Millgate.Lion in the Garden.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68:224.

作者:曲彬,英语语言文学硕士,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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