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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乡村

2015-07-10罗众

山花 2015年8期
关键词:野菜奶奶妈妈

罗众

秦禾站在我面前,欲言又止。嘴嘟着,眼里藏着一丝难以启齿的苦涩。他是秦真真的弟弟,二年级的学生。我问,你有事吗?他说,老师,我姐姐说她不想读书了。

其实我早有预感,秦真真迟早要辍学的。她经常迟到,坐在教室里呆滞木讷,学习不用心,整天没精打采的。

早些时候,我就听说波郎村的寨边有一座高山,方圆几公里。在山上瞭望,山的西面,有一巨石形似一只蹲着的狗,永远眺望着东方,遥望十多里外的县城。那山,名叫望城坡。巨石下面,有一块石板裸露的硕大的斜坡地。很多年前,波郎村的孩子,都喜欢放牛到那儿附近的荒坡野地去吃草,而后聚集在那块石板上做游戏。现在,农村逐渐改用微耕机耕田犁地,寨上的牛便没了影踪。孩子们没牛可放,也就很少到那里去玩了。可我听说,秦真真没事的时候还总是往那儿跑,就有些纳闷。

我曾问过秦真真:“听说你一个人常常到望城坡去,是去做什么呢?”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张着那双大眼睛望着我,心里似乎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老师怎么知道呢,而后眨着长长的睫毛顿了一下说:“没做什么。”

“那里好玩吗?”

“不好。”

“不好怎么经常去呢?”

她又想了一会说:“那里好看风景!可以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看很远的地方?我一时不解。远方有什么好看的呢?除了县城一片朦胧的屋宇,远方,山重复着山。现在,秦真真会不会又站在望城坡上看风景呢?

早上见秦真真没来上课,我问同学,都说不知道。她的弟弟跟我说了,我还是感到突然,更是疑惑不解。

也有学生告诉过我,秦真真喜欢去掏野菜。掏野菜做啥呢?拿进城去卖吧。

我也问过秦真真,你喜欢掏野菜吗?她不答,怔怔的,背靠着墙,勾着头,难为情地把手伸进裤包里,不时地揉搓。我仔细打量这个十二岁的花季女孩,人长得十分灵气、乖巧。只是头发枯焦凌乱,衣着陈旧欠洁,鞋子浸渍着泥污,裸露的脚背黑黢黢的似乎不曾洗过。

她沉默不语,明眸里似乎流露出一丝厌烦和难为情的样子。我说掏野菜是好事呀,只是不要耽搁学习。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我。

我从一个与她同村的六年级学生那里得知,她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亲病逝,母亲带着妹妹出去打工三年多都没回家,也许改嫁了,谁也不知道。她的奶奶年近七十,在家照顾孙子还要做些农活,农闲时就上山掏野菜,到城里去卖以补贴家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此时,看着我面前的秦禾,脏兮兮的衣服和野草似的头发,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烦乱。他大概早上没有洗脸,花野猫似的脸上汗迹斑斑,沾满泥巴的手还捏着一架破旧的玩具轿车。在农村小学,老师天天强调卫生,可还是有一些学生置若罔闻,蓬头垢面,手脏脸花,衣衫不整,黑不溜秋。其实也怪不得孩子,课间打闹嬉戏随地翻滚,在家里上蹿下跳更不在话下,一如野狗四处浪荡。我知道,这些学生都是爹妈出去打工的留守儿童,爷爷奶奶没有精力去管教,也没有能力去管好,读书读得好不好无所谓,只要娃娃不生病不出事就“阿弥陀佛”了。

而秦禾呢,这个孩子“野”得着实让人怜爱,让人烦恼。他平时背着书包上学读书,倒也安分,只要别招惹他,但一回家就变了个人似的,满田满坝满坡乱窜,领着一群娃娃捉鱼呀打鸟呀爬树捣鸟巢呀。常有家长到学校告状,说他在放学的路上打了某某同学,抑或偷了哪家的桃子、李子、地瓜什么的。一次,有个村民一手提着地瓜藤,一手拎着秦禾的耳朵拽着他到学校来。那村民说这个学生天天上学路过他家的地瓜地,都要去刨他家的地瓜,把一块好端端的地刨得乱七八糟的。秦禾说不是他一个人干的,问他都有哪些学生呢,他又不敢说,因为他怕那些同学揍他。村民抓住他就认定他了,要喊家长赔偿损失。我说学生不懂事,学校和家长会好好批评教育的,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就行了。损失不大,赔偿嘛,就免了吧。村民不依不饶,坚持要喊秦禾的家长到学校来赔礼道歉才肯放过他。他是留守儿童,去哪儿找家长呢?我无奈,左说右说向村民道歉并作了担保,那村民才饶了他。

我问秦禾怎么天天刨人家的地瓜呢,他呆呆的,脑袋耷拉着,随你怎么问,就是不吭声,偶尔扭头向窗外睥一眼。这时,朝阳冉冉地升起,阳光映染学校楼房的四周,村民们正扛锄吆牛挑着担陆陆续续向田坝走去,远村近寨的学生也渐渐到校,早读的钟声正好敲响。我知道,这小家伙挺顽固的,做了错事是不会认错的。平时与同学不合伴,课间总是一个人在一边呆着,东望望,西瞧瞧,要么蹲在哪个旮旯角落里拿着木棍撬泥巴找蚯蚓捉蟋蟀。偶有同学惹着,怒目切齿,随即就是几拳挥过去,常常把同学打得鼻口出血,遭到老师训斥,只会耷拉着脑袋,抡眉鼓眼,一句认错的话都没有。遇到这样的学生,老师像是拿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放不得,也丢不得。

我说你今天不说,就不要上课了,你慢慢想吧。我故作关门出去的样子,秦禾猛然抬头说:“老师,因为我肚子饿!”

“啊?肚子饿?”意想不到秦禾会这样回答。我想这是真的么?现在还有吃不饱饭的?当然,我应该清楚,许多贫困家庭生活条件差,天天随茶便饭,菜里没有几滴油,一顿吃它几大碗饭,就是不经饿。也许他家就是这样的情况吧。农村的孩子有几个早上吃早餐的呢?昨晚吃的饭,今早还能挺事么?我说,“你走吧!”

秦禾背着书包,话也不说,逃命似的向外奔去。

下午放学的时候,班长悄悄告诉我,昨天下午放学扫地,秦真真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刘娇娇的新衣服上。秦真真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刘娇娇就是不依不饶,骂秦真真妒忌她,自己穿着皱巴巴的脏衣服,看见别人穿漂亮衣服就眼红。秦真真哭了。

刚接这个班,我不太留意。但几个月来,秦真真似乎一直就穿那么一件紫色的外衣,不曾换过。这时我才想起秦真真和刘娇娇是同桌,关系好像不太好,她们还在桌子中间用涂改液画了一条线,谁也不准逾越。刘娇娇和部分女同学一样,经常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精心梳理的头发不时编出一些花样来,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家境富裕的孩子,有妈妈在身边细心呵护。

周末,我去秦真真家做家访。

走到秦真真家,她的奶奶抬头看见我有些愕然。我说明来意,她连忙找板凳擦擦灰尘,招呼我坐下,皱巴巴的脸上显得有些窘迫。堂屋里摊着一大堆杂乱的野菜,老人正在分类捡选。

她说秦真真掏野菜去了。去哪儿掏呢?她不知道。因为现在村寨附近的野菜不多了,她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寻找。

我看见地上的野菜,新鲜的和蔫黄的混在一起,有折耳根、野芹菜、车前草、狗地芽、蒲公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这些都是城里人吃腻了大鱼大肉之后难得的美味。她说每天起早就背着一个大箩筐在田野上乱窜,见到什么野菜就掏什么,回家后再仔细打理,第二天,天麻麻亮就背进城里去卖。平时家里的油盐小用就是靠她这样日复一日在野外掏野菜换来的。她的儿媳妇开始的时候还不时寄些钱来,后来渐渐少了,听说她领了农村低保生活补助金,就再也没寄钱。老人说,谢天谢地,两个孙子身体好,从没患过啥子大病,偶尔的伤风感冒挨一阵子就挺过去了。

老人一边捡菜一边不停地念叨,仿佛我是来听她诉苦的。我说了秦真真在校读书的情况,她有些难过,一脸的悲戚显露无遗。她说:“老师呀,那不怪孩子,都是家里拖累她的。这孩子懂事,看见我忙不过来,就主动去帮我做这做那。有时候,天不亮就帮我背野菜送到半路才回来读书。我也不想连累她学习,可她不肯,坚持要这样做。”老人说着说着眼里泛起了泪花。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人才好,在乡村,这样的家庭何止一个呢?

我看见磨盘上有一本笔记本,封面陈旧却泛着一丝亮光,引起了我的好奇。我随手翻阅,扉页上是秦真真的名字,那是她在二年级时成绩和各方面优秀获得“三好学生”的奖品。顺手翻开,发现是秦真真断断续续写的日记。我逐一浏览,渐渐地,我感到沉重、悲怜、慨叹一齐涌上心头。

让我铭刻心里的是这一则日记——

今天奶奶背着野菜进城去卖,已是傍晚时分,奶奶怎么还不回家呢?我和弟弟在门口等着,不见奶奶,心里好着急。天要黑了,我们跑去村前的路口等候,望望进城的山路,没有奶奶归来佝偻的影子,于是,我们顺着山路走,希望在路途中迎来奶奶的脚步。天真的黑了,还是没有奶奶的影子出现。我们失望、沮丧,焦急……很久很久,我们才悻悻地回家。在家里,我站着、走着、坐着,忐忑不安。奶奶,您在哪儿?

深夜,住在空荡、静寂、阴森、冰冷的老屋,辗转难眠。有风“哗啦啦”地摇曳屋后的那片竹林,似有人在走动、有异物在嚎叫、有强盗在推门。我不敢动弹,蜷缩在被窝里哆嗦,莫名地悄悄哭泣。我好想妈妈。如果妈妈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这样孤苦伶仃。

想妈妈,我常常拿着我和爸爸妈妈的那张发黄的旧照片看着发呆。那时的妈妈年轻漂亮,满面春风。我呢,依偎在妈妈的怀里,黑黑的眼睛,圆圆的脸,甜甜的笑靥。听妈妈说,当年我两岁半,活泼、淘气,逗人喜爱。凝视照片,我时常无端地生出无穷无尽的遐想。美好的、忧愁的、遗憾的如梦幻一般轮回。我想:如若妈妈在家,那该多好!

第二天 ,我和弟弟才知道,奶奶因为前些天感冒,身体衰弱。病情有些好转,就掏菜背进城去卖。奶奶早上只吃了一点点冷饭,背着竹箩,在街上转了一天,脑子里昏昏糊糊,天阴沉沉的,走到哪儿都不知道。城市的街头人来车往,高楼大厦一栋连着一栋,哪儿都不像是回家的路。夜幕降临,华灯绽放,奶奶更加眼花缭乱,满眼茫然,幸好碰到远方的亲戚逛街,便带奶奶去她家住下。我们家里没有电话,奶奶一夜焦心挂肠,我和弟弟一夜担惊受怕。

我继续往下看,希望从日记的字里行间获得更多的信息。

秦真真的父亲病逝时,她才8岁。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聪明、好学、勤快。她父亲去世后,妈妈带着妹妹出门打工,一去不复返。早些年,她妈妈还会打电话到邻居家,问问家里的情况,后来电话越来越少,如今失联两年多了,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了。

秦真真常思念妈妈,也怀念她的爸爸。望城坡,那里有他父亲的坟茔,她多想对父亲说:爸爸,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早,丢下儿女无依无靠!从望城坡向东眺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波郎村有一条乡村公路,蜿蜒如蛇向城里爬去。秦真真知道,妈妈是从这条路走进县城而后坐车去省外打工的。走了这么多年,妈妈会不会忘了回家的路?她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也许妈妈很忙,忙着她忙不完的事。但是,秦真真想,总有一天妈妈会想起在遥远的波郎村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天天在盼望着她的归来。也许有一天,妈妈真的会突然出现在回家的路上。

秦真真最怕过年过节,过年伙伴们都穿着靓丽的衣服,打扮得像花朵一样美丽迷人,还买好多好吃的东西。他们会聚集在一起,互相攀比,互相品尝。秦真真没有漂亮的衣服,也没有好吃的东西,跟同伴在一起非常惭愧。尤其是“六一”儿童节,班上要唱歌跳舞,要统一服装,那要花好多钱的。她知道家里困难,不忍心给奶奶添麻烦,让奶奶为难。每当节日临近,她就犯愁,不知如何是好。实在没办法,她就装病请假,不管老师同意不同意,硬着头皮躲过那个度日如年的日子。

看着奶奶长年劳苦奔波的样子,秦真真想帮奶奶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她还想到了打工,可自己的年龄太小,不知道老板要不要。年前小学毕业没有上初中跟姐姐出去打工的满妹也不过十四岁,比她大不了多少。在她的心里,满妹没有她聪明,手脚没有她麻利。听满妹她妈说,满妹在广东一家饭店里洗碗端菜,每个月工资600多元,秦真真好生羡慕。她想满妹有个姐姐真好。没人带去外省打工,在本县城里的饭店洗碗也好呀。如果有哪家饭店招小工,钱少些也可以的,总比奶奶日晒雨淋日复一日地掏野菜来卖强多了。那样她就能挣钱给奶奶花,让奶奶不再操心,在家安安心心度过晚年。她自己也可以买些新衣服,买漂亮的发夹,买崭新的皮靴,和刘娇娇她们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再也不受人家白眼、歧视,她就可以自信地快乐地跟同伴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地在一起玩耍,还能给弟弟买他喜欢的玩具。

唉,如果今年妈妈回家就好了,她就可以跟着妈妈去打工。

在幽暗的堂屋跟老人闲聊,我无意中打量了这栋房屋。这屋子是几十年前修建的石木结构的石板房,破旧、昏暗、空空荡荡的,所有的家什物件,唯一能与现代社会接轨的恐怕就是那颗挂在堂屋和灶房门楣下的电灯了。因为长年烧柴草,电灯早就被烟火熏得发黄,加之屋内昏暗,只有留意才会发觉它的存在。

秦真真家的耕地不多,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就将一部分田地租给村里的人家做了,自己还做些坡上的地,种些苞谷油菜红薯之类的农作物。农忙季节,秦真真放学回家,就带着弟弟上坡帮奶奶挖地、垄沟、盖土、薅刨、挑抬、收割……村里人看见了,既赞叹孩子懂事吃苦耐劳,又可怜孩子过早地担起生活的重担。

我忽然听到门外轻微的响声,抬头一看,是秦真真和她的弟弟各自扛着一捆水桶般大小的柴刺放在院坝的墙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柴捆摞在柴堆上。他们没想到我会来家访,更不会想到我此时正坐在堂屋里看着他们。秦真真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擦拭额上的汗水,而后勾着头捋顺凌乱的头发。我问她的奶奶,不是说她去掏野菜吗?老人说,没掏到野菜就割柴吧。我们烧不起煤,也用不起电,只能烧柴草了,有空他们就顺便担些回家。

奶奶说:“老师来家也不会喊吗?”

姐弟俩看着我手足无措。平时秦真真就不喜欢言语,很少跟同学说话。现在老师突然家访,她显得有些紧张,愣愣的,抬起头来,懦懦地喊了一声:“老师!”

随即他们就去灶房里提着水桶出去挑水。

他们或许在揣测,老师为什么会来家访?是不是因为不读书的事来问奶奶呢?

我想说什么,他们已匆匆地挑着水桶走出家门口。看见他俩挑着木桶,想象中,他们羸弱的身躯如何能挑得起沉重的担子?稚嫩的肩膀怎么会扛起如此艰难的生活?

见我纳闷,她奶奶说,秦真真这娃儿总是这样的,回到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要我指派。她每天放学回来,见我不在家,就到处去找我,逢人便问:“我的奶奶呢?看见我的奶奶了没有?”

可能是水井离村里远,抑或他们想回避老师。我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秦真真姐弟俩挑水回来。这时候,屋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门前的樱桃树随之摇曳,树叶被“唰唰”地吹响。我抬头看看天空,一块黑幕似的乌云突然从山的那边涌起,越过田坝,压向村前。这是六月间下阵雨前的征兆,我焦急地望着门外的路,希望秦真真姐弟俩即刻出现在院子里。随着一阵阵闷雷响起,雨真的就要下来了,零星的雨滴明晃晃地斜着插在院子里的柴草里,打在屋面的石板上,“嗒、嗒、嗒……”作响。

我说这两个孩子怎么还不回来呢?老人也着急起来,说:“是呀,该来了呀!怎么还不回来呢?”

老人连忙起身去找雨具,秦真真姐弟俩突然出现在院坝上,挑着水桶晃晃荡荡地直奔家来,气喘吁吁地跨入门槛,秦真真额上的刘海已被雨水浇湿成一块。真悬,再晚一点就成了落汤鸡了。

雨,哗啦啦地倾泻下来,远山近地房屋白茫茫一片。

坐在屋里,雨滴砸在门前的石坎上溅起的雨雾随风吹进堂屋,扑在脸上,几分清凉,几分惆怅。我退到神龛下躲避,风依旧携雨灌堂而入。老人和秦真真姐弟俩面面相觑,望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更大的不幸从天而降,大风呼啦啦地刮着,雨水从屋面上的石板缝灌下,成串的雨滴泻下堂屋。秦真真和弟弟急忙找盆找水桶来接水,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盆里桶里,响声一片。一处、两处、三处……接住这处,那处又滴水,搜尽家里的盆、桶、锅、瓢四处应急,也是顾此失彼,应接不暇。

大雨一阵宣泄之后渐渐地平息,看看家里,湿淋淋的地下,一片狼藉。开门看看天空,夜幕即将降临。站在家里,阴暗的堂屋,灰色的心情,想说什么也没心情了。

老人说这房屋很多年都没有翻盖屋面的石板了,每逢暴雨,他们祖孙就发愁、就怨恨,有时很想哭,但哭了也无济于事。

老人看着我衣服淋湿了,很是愧疚,说老师你来得不是时候。为了秦真真他们读书,让你受罪了。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要她跟在外打工的媳妇联系,把家里的情况跟她说说,这房屋很危险的,要她尽快回来维修。

祖孙三人一边忙着倒雨水,一边忙着清理家里的淋湿的铺盖和衣物。

我好说什么呢?心里乱糟糟的,在这湿糟糟冷冰冰的屋里,唯有孤独、无助、无望。

暴雨之后,电还没来,屋里暗幽幽的。老人走进灶房,我在门外看见她在发愣,而后揭了锅盖看看,又把锅盖盖上。家里没有用电器,也没有烧煤,平时做饭全是烧柴草。现在,屋外的柴草全被雨水淋湿了,她们怎么办呢?我走近看看,老人好像在灶边扒着什么。原来在扒着不多的柴草,老人见我走过来,一脸的尴尬,说老师你坐吧,我做饭,你吃了再走!

我说声谢谢,就简单地向老人作个交待,又叫秦真真姐弟俩过来,反复说了些读书的重要性。秦真真答应回学校上课,并保证今后不迟到、不旷课,好好读书。老人在一边刷洗铁锅,生火做饭,一边听着我们说话。她把尚未湿透的柴草点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燃烧不起来,只有浓烟袅袅地升腾,然后弥漫开来,在屋里乱窜,熏得我眼泪夺眶而出。

我再次说声谢谢,随即转身跨出门槛,瞬间融进暮色笼罩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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