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三）

魏桢

三

漫长的十年恰如一场梦。

你努力回想十年间发生的很多事，感觉既是一瞬间、一个模糊的背影，又似乎太长太慢，竟让你遗忘了最初的记忆，那些你曾最珍惜的东西。

你终于想起了那片记忆模糊的海滩，突然冒出来重新寻找那只色彩斑斓的贝壳的念头。然而这只是一闪念。尽管你已是闻名日本的侦探，但你毕竟只有十七岁，还没有经历狂风暴雨，怎能真正明白环境的凶险、个人力量的渺小、朝夕相处的亲人的重要，怎能明白命运的无常？

于是你想着来日尚多，“珍惜”还可以等到日后再实现。

但你不知道，暴风雨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那个早晨，她对你说：“你不会忘了这周六的约会了吧？你说过如果我赢了比赛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多罗碧加公园的。”

那次约会你的确忘记了，但之后你经历的那些斗争、那些“局”是你一生都忘不掉的事情。

你实在想不到，居然会有那样一个恐怖的黑衣组织，不仅拥有庞大的实力，还有可怕的科技力量，活生生将十七岁的你打回到十年前小学生的模样。

那是你经历的狂风暴雨，也是对她的考验。

“好……好热……”在幽暗无人的角落里你瞪圆了眼，手死死地攥着地上枯黄的草，却丝毫抑制不住体内热流的涌动。噬骨般的剧烈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几乎吞噬掉你仅存的理智：“我的骨头——好像融化了一样……”

你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上是可怕的惨白，喘息声愈加沉重，视线越来越模糊了，你已无力再睁开眼睛……

疼痛感在短暂的停歇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你的体内汹涌奔腾。你痛苦挣扎时想起了神秘的黑衣男子说的“就用组织最新研究的这款毒药好了，能快速致死，而且警方无法查出死因……”那一刻，你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简直痛不欲生。

你几乎失去了意识，视线完全模糊，可你恍惚觉得身旁好像站着一个女孩，面容俏丽，满头长发泼墨般散开，而女孩蓝紫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心，分明就是兰的模样。

她轻柔的声音在你的耳畔一次次回荡着，仿佛天籁。你昏厥时，模模糊糊地听到与她相似的声音在低声呼唤着你……

也许你意志顽强，也许体质特殊，也许是那声呼唤起了关键作用……总之上天赐予你“重生”的机会，你十七岁的生命得以延续；但有借必有还——生命中奇迹的十年消失了，你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几个小时前，你还牵着她的手跟她一起乘坐云霄飞车，傻傻地幻想着你向她告白的场景，轻声地唤她“兰”。而几个小时后，你还是牵着她的手，但这时你只能仰头看她，自称“柯南”，只能用稚嫩的童音叫她“小兰姐姐”。

短短几个小时，你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休学离家，褪去工藤新一“高中生名侦探”的鼎鼎大名，光环从此消失；你住进她的家，重读一年级，然后自我介绍说：“我叫江户川柯南，请多指教。”

你想过把“变小”这个天方夜谭的事情告诉她，当你站在她面前时却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一个字。博士问你原因，你思来想去才勉强找到答案。

她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阿笠博士。在你心里，无论是父母还是阿笠博士，他们都可以站在你的背后支持你或者与你并肩作战，但她不行。她是兰，是你喜欢的女孩，你最希望她平安无事、远离危险。所以，你宁愿欺骗她，宁愿看着她咬着唇发呆，然后独自待上很长时间。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你无数次回到多罗碧加公园找寻证据，却只能放弃——没有目击者，现场没有留下痕迹，甚至连一根毛发也没有。你久久地站在那片草地上，咬着牙看着天空；看到黑衣人狰狞的笑容无限放大，你觉得满腔的恨都在那一刻拥上来，以至忽略了兜中振动的手机。

细雨从空中飘洒下来你才回过神。眼镜上布满小水珠，折射的光在你视网膜上留下了无比模糊的前方的倒影。风夹杂着雨丝打在身上，凉意从四肢、躯干蔓延到身体内部，你感到透心凉。

“柯南！你怎么啦？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还在这里呆呆地淋雨？会感冒的！”熟悉的女声在你的头顶上方盘旋，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抱了起来，你低着头看到抱着你的那只手纤细白皙，手臂的线条干净柔和。

力气用得不小，看来手的主人有些生气。

“呃……小兰姐姐我自己走啦……”你的脸烧得红红的，手忙脚乱地打算从女孩的怀中挣脱出来，没想人家把你的话丢在一旁，就像没听到一样。你连忙为自己的“失踪”解释：“爸爸妈妈以前带我来过东京啦，我自己偷偷出来走走，感觉还认得路嘛……”但你的辩护一点儿用也没有，抱着你的手力量又加重了，可你听到了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温热的气息飘过你的脖颈，惹得你又脸红了，马上低下了头。“拜托，柯南你根本不认路，害得我一阵好找。”她说话的声调有些僵硬，开心得有些刻意，“不过好歹找到了，哪像那个大侦探，找都找不回来……"

她佯装快乐的声音迷失在雨幕里。你看着那只白皙的手，一想起这几天她经常偷偷哭泣，就感觉一块大石压在你的身上，沉甸甸的难受极了。

——齿轮转动得不那么吃力了，一点一点，渐渐地加速旋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