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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仁亲历的会昌佛难

2015-07-10杨学明

黑龙江史志 2015年9期
关键词:道士寺院道教

杨学明

(陕西师范大学 陕西 西安 710119)

圆仁亲历的会昌佛难

杨学明

(陕西师范大学 陕西 西安 710119)

本文根据日本僧人圆仁所著《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引用中国相关史书,就唐武宗时“会昌佛难”之原因及其经过做进一步探讨。

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武宗;会昌佛难

日僧圆仁于唐文宗开成三年(838年)六月十三日以请益僧身份随日本国遣唐使藤原常嗣一行从日本九州岛博多出发,于七月二日抵唐扬州海陵县白潮镇桑田乡东梁丰村,居留唐境约九年余两个月之久。于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九月二日由赤山莫邪口出海东行,至是年九月十日晚,初夜时到日本肥前国松浦郡北界鹿岛泊船。圆仁将其见闻著述成《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一书。

圆仁等在唐求法之际,亲历了“会昌佛难”始末,且佛难大兴之际,圆仁等至在长安镇国寺,可谓处于斥佛中心地带,圆仁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详细记载了此次佛难。本文拟就前人研究会昌佛难的基础上,以《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的记载为中心,对佛难的原因及其经过做进一步的探讨。

一、会昌佛难的起因

关于武宗斥佛的原因,传统说法有两点:(1)佛寺庄园壮大,隐匿了大量人口,国家财政收入遭到严峻危机,即经济矛盾决定论;(2)中国本土的道教与西来佛教之间的矛盾促成武宗灭佛,即宗教斗争促成说。

身为佛教高僧的圆仁,对此次“佛难”有切身认识,即武宗崇道抑佛加之赵归真等人依仗武宗信任打击佛教造成的。圆仁多次记载佛、道御前论义,道士得紫,僧门不得紫之事,以表现武宗崇道抑佛之意。圆仁受自身意识和环境约束,未考虑寺院与政府之间的矛盾,单纯认为是武宗等当权者们因崇信道教从而打击僧尼,这样的认识情有可愿,但不能苟同。

牛致功先生曾撰文,提出灭佛的根本原因是经济问题;灭佛的重要原因是政治问题,儒家重现世忠孝,佛教重来生业报;灭佛的直接原因是佛道矛盾,道教重生,佛教重死,道教在教义上输于佛教,于是在政治上打击佛教。李文才先生从个人信仰方面分析武宗斥佛原因,认为:武宗是个虔诚的道教徒,对道教非常迷信。未即位便颇好道术,及即位竟将道士接进后宫,对道士玩弄的骗人把戏深信不疑。而所谓“上恶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只不过是武宗要废毁佛教的借口而已,因为道人也同样“耗蠹天下”。李德裕作为会昌时期真正拥有执政权的宰相,他支持(至少是附和)了武宗的毁佛政策。君相对佛、道如此态度,兼之赵归真等人乘机诽谤,佛难再所难免了。

笔者认为,对武宗灭佛的原因应该综合考虑。就当时社会状况而言,“安史之乱”导致民不聊生,百姓疾苦,面对窘迫的生活局面,世人寄希望于佛教以求安慰,致使佛教大肆发展,由此引起了国家财政和寺院经济间矛盾的尖锐化,所以经济原因是谓“佛难”之根本。但是,导致“佛难”发生的直接原因与武宗及李德裕为代表的当权者的个人因素是分不开的。

有唐以来,寺院经济对国家财政的影响一直为唐政府所重视,为限制寺观占田政府规定:“凡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冠二十亩,僧、尼亦如之。”。此外,寺院还有统治者的赏赐、贵族官僚的施舍、下层民众的捐施,以及寺院的扩张掠取等。这必会为国家财政支出、土地分配、赋税收入等造成极严重的威胁。因此,寺院经济对国家财政的影响是引起“会昌佛难”的根本。但是,寺院经济的发展是在当时社会制度和世俗风气的影响之下发展的,与佛教自身无关,且多元化的信仰制度是唐王朝的冶国之策。尽管寺院经济的确严重影响到国家财政,可以从政策层面加以调整和限制,不至于要以“灭佛”来解决这一矛盾。因此,笔者认为,武宗灭佛的直接原因是武宗君臣“崇道抑佛”的信仰观,而道士赵归真之流只是起到煽风点火的催化作用。

唐王朝自建立以来,以李耳后人自居,崇尚道教。加之,道家长生之术深受历代帝王亲睐,食金丹而亡者多见于史,如太宗、宪宗、穆宗等均属此例。武宗是个典型的道教信徒。如《旧唐书》开成五年(845年)记载,“帝在藩时,颇好道述修摄之事,是秋,召道士赵归真等八十一人入禁中,于三殿修金 道场,帝辛三殿,于九天坛亲受法 。”[武宗甚至在自己的尊号里也体现出对道教崇信,“会昌五年正月,群臣上尊号‘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尊号起初无‘道’字,中旨令加之。”可见武宗对道教是何等迷恋。而身为会昌年间当朝宰相的李德裕,亦是道教徒,他是“灭佛”政策的实际制定者。正是君相的这种信仰观,加之赵归真等人的煽动之下,直接导致了“会昌佛难”的发生。

二、会昌佛难的进程

圆仁四人(惟正、惟晓、丁雄万)初到长安时,有如下记载:“状‘请寄住城中诸寺,寻师,……知巡侍御差巡官一人’领僧等于资僧寺安置”,“得功德使牒称:权寄往,资圣寺,仰纲雄供给者”,并且关于饮食方面“更得侍御传语云:‘客中乍到,如何?寺里无堂饭,饭食应不如法,和尚自作一状将来,余进开府,安置有堂饭寺。’”于是圆仁“作状奉呈侍御……如请移往堂饭寺,状恐恼乱大官。今请往资圣寺,往来诸寺,寻师听学,任意求法,夜归本寺。……侍御传语云:任和尚意,更有所要即报来,与和尚取稳更。”从以上四条可看出,当时侍御仇士良较为支持圆仁一行的事业,在他的关心和帮助下,才使得圆仁在青龙寺、大兴善寺等寺院的活动得到保障。另外,开成末及会昌初,“(十二月)八日,准敕:诸寺行香设斋,……是大历玄宗皇帝忌日也。”以及“(正月)四日,国忌,……敕荐福寺令行香,请一千僧。”从中可知,此时唐政府对佛事依然重视。

至到会昌元年(841年)形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六月)十一日,今上降诞日,内里设斋,两街供奉大德及道士集谈经。四对议论,二个道士赐紫,尺门大德总不得著。南天竺三藏宝月入内对君王,从自怀中拔出表进,请归本国。不先谘,开府恶发。”从此条记录中,已能明显看出佛教在武宗眼中的地位已有下降趋势。而天竺僧三藏宝月越级奏事,急欲回国,以致仇士良大发脾气。不知他此举是不懂礼节程序还是其它原因,但急于面圣回国,许是已感觉到排佛的气焰了。圆仁等人亦于八月七日:“为归本国,修状进功德使”,却没得到回复。

灭佛运动大规模进行是在会昌二年(842年)秋天,“(十月)九日,敕下:天下所有僧尼解烧练咒符禁气,背军身上杖痕写文,杂工巧,曾犯淫,养妻不修戒行者,并勒还俗。若僧尼有钱物及谷斗田地庄园,收纳官,如惜钱财,情愿还俗去,亦任勒还俗,充入两税徭役。”并“不放僧尼出寺”,这是对僧尼财物的勘察收缴,在经济上打击佛教,仅此举还俗僧尼,左街1232人,右街2259人。

会昌三年(843年),毁佛力度进一步升级,各种法令敕文屡屡颁行,如“(二月)一日使牒云:‘僧尼已还俗者,辄不得入寺及停止’。又发遣保外僧尼,不许住京入镇内。”六月十三日,武宗读罢太子詹事韦宗卿所进《涅 经疏》二十卷,《大国伊字镜略》二十卷之后,勃然大怒,不但焚烧所有经疏,还令追索草本焚毁,韦宗卿贬为成都府尹。武宗责斥韦宗卿“不能敷扬孔墨,翻乃溺信浮屠,妄撰胡书,辄有轻进,况中国黎庶,久染此风,诚宣公遏迷聋,使其反朴,而乃集妖妄,转惑愚人。”由此可清晰看出视武宗佛教为“邪说”、“妖风”,认为佛教愚弄黎民,可谓深恶痛绝之。九月,因三路府节度使刘从简(谏)卒,其侄刘慎自称留后,并抗旨叛乱,路府押衙 孙在京留后院,遭追捕,此人逃跑不知去向,有人奏报说已剃发藏于寺院,于是搜查城中僧人,官府以捉拿 孙为由,大批捕杀僧人,制造血案。

会昌四年(844年)三月,又下敕不许供养佛牙,甚至连当时盛名远扬的五台山普光五寺,终南山五台法门寺,也不允许供养佛指。如此的高压政策下,“四处灵境,绝无人来往,无人送供。”[1]p439之前收了寺院田地、庄园、资财,此处连香火钱也禁止了,毁灭力度之大可见一斑。在打击佛教的同时,道教却备受恩宠,且道教误造谶言“李氏十八人子昌运未尽,便有黑衣天子理国。臣等窃惟黑衣者是僧人也。”武宗信其言,“准敕:不许僧尼街里行,不许别寺宿……”,极大程度的限制了僧尼的行动。又下敕,“令毁折天下山房兰若,普通佛党、义井、村邑斋堂等,未满三百间,不入寺额者。其僧尼等尽勒还俗,充入色役。”此举使长安三百多所佛堂尽毁。在一片狼藉喧杂的毁寺声中,僧尼锐减,佛堂尽毁,佛徒栖身之所所剩无几。

会昌五年(845年),道士赵归真等人所谋仙台建毕,武宗两度上台,均不见有道士成仙,责问原由,道士云:“缘国中尺教与道教并行,黑气越著, 于仙道,所以登仙不得。”武宗对道教长生说笃信不疑,对佛教的憎恶却日益深重。敕令:天下僧尼五十以下尽勒还俗,递归本贵讫。后有敕云:天下僧尼五十以上,无祠部牒者,尽勒还俗,递归本贯;有祠部牒者,委当州县磨勘,差殊者,尽勒还俗,递归本贯。”如此一来,“遂使诸寺僧尼同无告身也”。而对于外国僧人“若无祠部牒者,亦勒令还俗递归本国”,且僧尼违敕不还俗“当时决杀者。”圆仁等人也只好收拾裹头还俗,踏上归国之路。此时圆仁主要担心的是数年来求法巡礼“所写圣教不得随身将行”。五月十四日,圆仁等人入府请公验,着俗衣,离开长安。离别之际,受杨敬之、李侍御(李元佐)照顾,赠送物品。杨敬之更是写信以图圆仁行州过县之方便。可见,在当时的官僚阶层中不少笃信佛法人士,对此次佛难颇为惋惜和无奈。

圆仁从长安归国途中,看到所经之地的处处有毁佛迹象。会昌五年(845年)六月廿二日,到泗州,见到善光五寺,“庄园、钱财、奴婢,尽被官家收捡,寺里寂寥,无人往来,”。至八月十六日,到登州时,又听说有敕云:“天下金铜佛像,当州县司剥取其金,称量进上者”。圆仁所见边地(登州),条流僧尼,毁斥寺舍,禁经毁像,收捡寺物,与京城无异。可见,斥佛运动已深入全国境地。到九月时,圆仁等听到敕令:“天下还俗僧尼缁服,各仰本州县尽收焚毁”,“天下寺舍僧尼所用铜器钟磬釜铛等,诸道监铁使收入官库”,这是要将佛徒的痕迹清除殆尽。而武宗崇道此时已近痴迷疯狂地步,如“禁独脚车,断天下猪,黑狗、黑牛驴等”,甚至进活獭儿,未满十五岁童男童女心脏。

此外,圆仁还看到,因大量僧尼还俗,无安身立命之地,于是他写到“唐国僧尼本来贫,天下僧尼尽令还俗,乍作俗形,无衣可着,无物可吃,艰穷至甚。冻饿不彻,便人乡村,劫夺人物,触处甚多。州县捉获者皆是还俗僧尼。”据《资治通鉴》记载,会昌五年七月,“凡天下所毁寺四千六百余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大秦穆护、

僧两千余人,毁招提、兰若四万余区。”“是岁,天下户四百九十五万五千一百五十一。”可见,“佛难”将当时近五百万的人口放逐社会,一无可依赖的物质生活,二来精神信仰已被摧毁,这必会成为社会治安的极大隐患。正在圆仁一行辗转觅船归国之际,会昌六年(846年)三月,武宗因长期服食丹药,中毒身亡,毁佛运动渐行匿音。至五月宣宗继位,下敕兴佛。一年之后,圆仁等剃头,再披缁服,于赤山浦渡海归去。

关于“会昌佛难”,《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一书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圆仁不但记录了官方排佛运动的敕文,而且还记录亲身见闻的当时社会上层官员以及老百姓对排佛运动的态度,以及因“灭佛”而造成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社会影响。从圆仁的笔下可以看出,武宗本人对佛、道二者的不同态度以及道士赵归真之流的煽动,是导致“会昌佛难”的原因,只是这一观念有圆仁自身的局限性。结合当时整个历史背景,不难得出,这场“佛难”是在唐后期寺院经济与国家财政之间矛盾的尖锐化之下,以武宗等统治者的个人信仰为直接原因,从而造成的一场浩劫。他不仅造成大批僧尼无辜丧命,更使大量还俗僧尼无处立足,从而引起一系列社会问题。此外“佛难”也给社会经济、工艺建筑、文化艺术等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因此“会昌法难”不仅是释教徒的“劫难”,也是中国文化的一场“劫难”。

[1](后晋)刘 等撰:《旧唐书》,卷十八上《武宗纪》,中华书局,197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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