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采石杂记

谢云生

台湾约在1985年起兴起户外采石的热潮，当时几乎都是赏玩台湾本地雅石，并没有进口的雅石。随着各县市树石协会、雅石协会的成立，高峰时期全台湾有超过100个赏石社团，可谓民间最蓬勃的休闲活动。北起基隆瑞芳的蜡石，南至恒春保力溪的红石、龟甲石，东至宜兰的冬山石、铁钉石、花东的玫瑰石、金瓜石、西瓜石，西至澎湖群岛的玄武岩黑石，以及中部埔里的黑胆石、龟甲石等，台湾的雅石得到了全面的开发，石价也水涨船高。后因本地石种历经多年采拾，渐趋枯竭，为满足大量的赏玩需求，台商遂前往海外，从大陆、沙特阿拉伯、印度尼西亚、越南、菲律宾、南美洲、非洲等地采购石头，台湾赏玩的石种达到了全面的国际化。

笔者是从1986年开始投入赏石文化活动的，第一次是到恒春的保力溪采捡红石与龟甲石。保力溪位于丘陵地带，石头露出在山沟，是台湾红龟甲石唯一的产地。尤其台风、暴雨过后，保力溪就会有不少石友前来采石（图一）。有关保力溪石最轰动的事件，莫过于我的好友张兄采得一颗血丝红石，卖出保力溪石的最高价。在保力溪采石是沿着山沟往山顶方向冲，有喜欢的，先做个记号摆在一边，一直攻到山顶，回程往下走时，再逐一筛选喜欢的石头装在背包里背下来，所以愈往下走愈辛苦。还好山上有牧羊人，请他们帮忙把石头搬下山，也是常有的事。石头搬上车已是汗流浃背，但采得美石归，在家清洗欣赏，也便疲累全消，浑然忘我了。

高雄境内有古老的火山地形，在山沟里布满了玄武岩黑石，但是山沟狭小，两岸布满绿荫，生态丰富。采石时需穿雨鞋、长袖衣裤，戴宽沿草帽，以避免头顶绿荫上的青竹丝毒蛇被惊动，冲咬采石人。山沟内也常见蛇类，若遇到时不要惊动它，让其先行通过即可。而高雄甲仙的蛇类更多，号称是台湾龟壳花毒蛇最密集的地方。其雅石产地也是山沟，两岸大抵为竹林，沟底布满竹叶，龟壳花就躲藏在石头与落叶之间，不容易被发现。一位台南的石友就曾被龟壳花蛇“吻”上，紧急送至旗山医院施打血清才保住性命。有一年，笔者就因甲仙黄龟甲石的吸引力太大，在冬天寒流来临时，自忖蛇类大概均已冬眠，邀集了几位朋友前往采石。下山沟采到一颗不错的黄龟甲石（图二），但是走在前面的朋友以撬棒撬起第一块石头时，下面就有一尾龟壳花盘卷着，还好天冷，蛇的活动力并不强，大伙吓得赶紧离开，再也不敢去甲仙采石了，而那颗石也成了我唯一的一颗甲仙龟甲石。

近年来，最有名的采石地点当属台东县南田了，因为南田石产在海边，石场大，容易采集，遂引发北起基隆、台北、新竹，南至嘉义、台南、高雄、屏东的石友蜂拥而至，屏东恒春陈姓石友更是定期装柜运往韩国赚取外汇。故南韩也沉淀了大量的南田石精品。

早年，南田只是沙岸，并无石头，据分析，后来的大量石头系北边花莲、台东海底的硬砂岩砾石被海潮带下来，堆积在南田海边，大自然的力量真令人称奇。南田石的风行，也推动了台湾图案石协会的成立，南田石的采集至今仍方兴未艾，只是精品已难寻觅。

南田图案石以诗画意境之人文画面最令人陶醉，所以每次采石行前我都会再温习一遍唐诗三百首，以培养自己的诗画灵感，当真到石场时，就易发现诗画意蕴深长的图案石。有一回，见南部石友拥有一颗非常完美的兰花图案石，经询价，要40万台币，因我并无兰花图案石，遂决心自行捡拾。一日出发前，内心一再默念，今天一定要采到兰花图案石，奈何到了石场遍寻不获，只好原地搬开石头往下搜寻，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石堆下方采得一颗卡多利亚洋兰之图案石（图三），自此陆续也得了数颗兰花图案石（图四）。所以许多石友都说，心里想什么石头，就会捡到什么石头，还真有此事呢。

澎湖群岛大部分是火成岩之玄武岩黑石，也是早期台湾南部石友最常去采石的地方。去澎湖采石一般是搭飞机至澎湖的马公，再租摩托车至马公本岛北边迎风面之海边捡石；或租小艇至无人岛捡石。澎湖黑石以梨皮点黑石最有名（图五）。采石之余，中餐、午餐也趁便享用新鲜的澎湖海产，堪称“美石美食”的行程。采得之美石装箱打包后由海运托运回台，再至高雄港货物码头领取。澎湖马公本岛之青螺、北寮附近海底平坦，通常都选择农历初一、十六大退潮时才去采石，海水可后退1公里远，露出大片的海底可供采石，也往往采石采得忘我，涨潮时才往内陆走，走到一半，海水已淹至膝盖，还好，只要沉着慢慢走回即可，也算是一大特色。马公本岛北面有个姑婆屿，属无人岛，传说在姑婆屿采石不可在岛上过夜，会整晚睡不着，因为到了晚上，会有长头发的人（鬼）追着你一整夜，后来有朋友在岛上过夜，并没有遇到这种状况。姑婆屿的黑石很有特色，外形为刀削似的切面所构成，仿佛台湾雕刻大师朱铭的刀劈作品，朱铭大师也很喜欢澎湖黑石，甚至台中之雕塑大师谢栋梁也是澎湖黑石的粉丝。

台湾南部另有一些当地的采石地点与石种，例如台南新化之草山溪龟甲石、黄泥石（图六，树枝之化石插在黄泥石里，形成水果之造型）、玉井曾文溪之玄武岩黑石、苍点石心，以及甲仙之黄龟甲石等。台南新化草山溪是我个人最喜欢的采石地点（图七、图八），因为该区只有少数农宅，每次采石都是在人迹罕至的溪底吃早餐，一大早鸟叫虫鸣、溪水潺潺，非常舒心，溪岸偶有北方飞来过冬的雁鸭在此产卵，土里也有许多蟋蟀鸣唱，拿一桶水往蟋蟀洞一灌，就可抓到又大又肥的蟋蟀，对我这个都市人来说，可以说是难忘的经历。另玉井曾文溪有玄武岩黑石，少量的玛瑙、水晶、皮肤布满苍点的石心，以及不同大小的球状石心，摆饰在庭园里非常讨喜可爱，为常见之庭园造景石。

采石处都是人迹罕至，景致优美的海边、溪谷、山沟等。采石时不要忽略周边的景物，捡累了坐看树影婆娑，听听鸟叫虫鸣，溪水潺潺；清风徐来，通体舒畅；或海浪澎湃，日出、日落气象万千。倘若捡到喜爱的雅石，观其石质、肌肤变化之美，感觉其千万年大自然的雕琢，千万年的岁月瞬间在我与雅石间流转，雅石与我已悄然融为一体，物我两忘了。

采得美石后，回家清洗，水石可上油保养，土中石切忌上油，因为上油后颜色会变得混浊、暗黑难看，然后再予以配座或置于水盘中、衬板上展示。在春花、秋月、夏荷、冬雨中，与好友亲朋煮茶论石，陶然忘机，不亦快哉！在悠悠时光流逝之下，满屋美石陪伴，度过多少心灵陶醉的美好岁月，浑然不知老之将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