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还在那里
2015-07-07老铁
老铁
当地震到来时
为了今年的珠峰,我预备了三年。
2012年春天开始锻炼身体—跑步、骑车、登山,夏天登上了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顺利拿到了登珠峰的半张入场券。接下来的三年里,我一边继续训练一边筹集足够的钱,买到珠峰的另外半张入场券。2015年3月,我奔赴尼泊尔,圆20年前的珠峰梦想。
然而,万事俱备之时,上帝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4月25日中午,我们刚从C2营地下撤到大本营,地震就发生了!
当时,我刚把羽绒裤、羽绒服脱掉,躺在睡垫上,正在思考换什么衣服,突然,大地开始颤抖。事实上,起初的十来秒实在是很舒服,如同按摩水池一样。然而,接下来的地震横波,让我无法躺稳在垫子上,感觉脑袋都被摇晕了。我跑出帐篷查看营地的情况,大家都在餐厅帐篷前东张西望。我知道一定是地震了,也一定会有大雪崩或冰崩来临,毕竟这里是珠峰,昆布冰川脚下!
果不其然,正当我看向左侧的Pumo Ri山体时,一股咆哮的雪崩从百米外如同爆炸一样铺天盖地地喷过来。我向山坡下的人群大声地喊了一声:“Avalanche! (雪崩了)”,就扑进帐篷,准备承受雪崩的突袭。当时,所有了解的关于雪崩的常识都一闪而过:横向跑是来不及了,只能尽可能在雪崩来临时,给自己找个躲避的空间,并留个通空气的地方(帐篷门没有拉上,也没有时间做这个动作)。
大概三秒钟左右,飓风袭来。随着“轰”的一阵风压过我的帐篷,帐篷就开始翻滚。我在帐篷里跟着两侧的大包一起翻滚。大概翻了三圈之后停下来,帐篷里已经全是雪。找到帐篷出口向外看,一片白茫茫。我的脑袋里闪过各种灾难片的镜头:完了,世界末日!也许只有我还活着!赶紧扒出羽绒服和羽绒裤穿上,以保持自己的体温。这时,两个夏尔巴上来问我:“How are you?”我才感到一些安慰,知道还有别人活着。
营地里有不少人头攒动,大伙儿一起帮忙重建厨房帐,等厨房和餐厅帐都竖起来后,陆陆续续有人被搀扶下来或是用担架抬下来,才知道上面的营地有人受伤。我在上山看望麦子队伍途中,遇到下山的子君和天巴,陪着他们下到Asian Trekking的营地,请医生帮助处理伤员。
余震中撤离EBC
4月26日一早,尼玛队长就要我和乌克兰队友Sergey下山等候消息。Sergey体力好走得快,我们就约定在Gorak Shep村汇合。因为担心地震对沿途陡峭山坡上滚石松动带来的威胁,我们一路几乎是跑下去的。一个半小时后我到达Gorak Shep村,Sergey已经坐在村头。Gorak Shep村几乎没有受什么影响,估计雪崩到达村子的时候,力量已经被卸掉。我们决定继续下撤到Lobuche村吃午饭。
在下坡途中,忽然感觉脚开始发麻,腿不好使,不能支撑身体,我意识到这是强烈的余震。山坡上的石头开始翻滚,尽管滚石距离比较远,但我第一反应是冲到峡谷的中间,这样可以尽可能避免两面山坡的落石。在深雪堆积的山谷中行进,很费力,但很安全。
到达Lobuche村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村子里最漂亮最结实的一家客栈,被损毁得残破不堪,一面山墙全部坍塌下来。我们在HIMALAYAN&ECO客栈吃了午餐,这里的设施尚且完好,还有WIFI可以用。吃完一份HASH BROWN土豆饼大餐,上传完照片到朋友圈分享地震后的大本营景象,时间尚早,我们决定继续下撤到Dingbuche村子。
Sergey还想自己先走,但被我劝阻,因为下午山谷里的天气很不好。事实上,很快我们就被浓浓层云围住,能见度非常低,在Lobuche营地附近我们就差点走错方向。由于雾大雪急,在离开Thokla(Dughla,4830米)不远的地方,我们还是很不幸地走错了方向,下行进入山谷。然而我们都认为返回去走山坡实在太不值得,就决定继续沿河谷下行。由于附近几座雪山融水都经过这条河谷,所以谷底很宽,仿佛行进在一片湿地里。
经过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摸索,我们终于到了Pheriche村(4240米),听说这里有一个国际化医院。地震也对这里造成一些影响,几座房子坍塌了一部分,围栏无法再拦住牦牛。从这里要翻过一个山才能到Dingboche,我们咨询了一个村民,得知大约步行一个小时便能抵达。我们决定继续翻越山坡,争取到舒适的Dingboche住宿。事实上,我们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雪崩中受伤的伤员,有一部分正在这里接受初步的治疗,事后想起来很遗憾没有去探望他们。
地震和雪崩,给每个登山者带来无法逆转的命运。Dingboche村的个别石头房子和围栏被震塌,不过比起其他村子,影响算是微乎其微。当晚,我们在小邦兄弟推荐的PEAK 38 LODGE休息,干净,也安静。
南池的等候
4月27日早晨,阳光驱散乌云之后,Ama Dablam雪山俏然耸立在头上,山肩的云彩缥缈如同面纱,雪山更显神秘美丽,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我和Sergey经过一番商量,决定继续下撤到Namche南池镇。
从珠峰大本营到Namche小镇这段路线,相当于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马拉松—珠峰马拉松的部分赛段,Sergey和我总共花了11.5个小时完成。当然,我们是负重下撤,还穿着登山靴。总体来讲,下撤相对舒服些,尽管同样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沿路下来,目睹每个村庄都被地震或多或少地冲击,大部分房屋有裂纹,有一小部分损毁严重。有些路段被滚石砸坏或因山体滑坡变得危险,需要快速通过。这一震,估计很多旅行者、登山者不敢或推迟来EBC的计划,那么这一带的旅游收入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到Namche小镇的时候正是下午,想去YETI LODGE体验一下,但房屋里面损毁严重,已经不再适合居住。曾经平整干净的学校操场,横七竖八地支起很多临时帐篷,以供灾民使用。旁边的滑梯上,孩子们倒是玩得很开心。我开始担心镇子里是否还有我们能住的地方。
在NAMUCHE BAKERY糕点店里,找到了正在等我的Sergey,他已经住进一个靠谱的KUMBU LODGE客栈。安顿好后,我第一时间跟太太通了个视频,不知为什么,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这是地震后第一次感觉自己柔软下来,之前神经一直是紧绷的,没有恐惧和不安,只是一直不敢放松。
接着我给尼玛队长电话说明了我们这两天的踪迹,他也告诉我大本营的情况:负责修路的冰川医生们(SPCC)都不在大本营,已经撤到Gorak Shep村休整,他们的营地也被全部夷为平地。保守估计,我们至少要在NAMUCHE休整一周,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晚餐时,又有明显的震感,一群老外向外冲。老板幽幽地说:出去更危险,很多人被墙体砸死。这个老客栈曾经历过更严重的摇晃冲击,反而在客栈里更安全。
第二天闲极无聊,在村子里转悠时,所见一些房屋被地震损毁,村口的四眼佛像以及山上的喇嘛庙都被震裂、坍塌,看起来没能自保。一家人住在帐篷里,白天亲友们帮助重建,晚上大家挤在一起,看起来也其乐融融。Namche镇里,有徒步者和登山者想要买到的所有装备,包括氧气瓶。镇子里的很多礼品店、书店都完好幸存。其实,与加德满都比起来,小镇要更安全、干净,物质也足够丰富。我们到达南池的时候,当地居民已经尽量恢复正常的生活状态。
等待几天之后,尼玛队长跟我解释了大本营的现状,以及继续攀登的各种不可能,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回家。
一场地震和随之而来的雪崩,无情地摧毁了所有人的完美计划。四大登山向导公司:IMG、HIMAX、ASIAN TREKKING、7 SUMMITS也都取消了登山计划。今年的攀登季,就这样结束。而我20年的梦想、三年来的努力训练和精心准备,就这样打水漂了,换谁都不好受。但是,经过这次地震和雪崩,更觉得凡事无捷径,全凭有心人。实在不行,再等20年,我再来珠峰,为时不晚。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并且告诉自己:“山,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