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寸狂心惊诧〔组诗〕

□车延高

让一寸狂心惊诧〔组诗〕

□车延高

挖煤的人（A）

那堆坟，是一条命

盖在土地上的印戳，很平常

只是个记号

但埋在底下的人特殊

他总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走进夜

熟悉的天空没有月亮

星星晃动，是活在头顶的矿灯

他是和黑夜打交道时间最长的人

从最黑处挖掘可以点燃的亮

沉重地喘，背着沉重

他知道煤不是金子

却相信劳动的手把它运出去就会发光

煤黑，脸上的灰黑，眼珠子黑

就一排牙白

这个世界认识他的人不多

有人甚至瞧不起他

最豪华的酒店里，按开关的手知道

一盏灯

可能是那条命留下的一团磷火

扑闪，扑闪

屋檐（A）

下雨

躲在屋檐下

眼睛出差，去民国

小院、闺房、镜子

你一丝不苟梳刘海

我盯着说

好看！像我家屋檐

挖煤的人（B）

是另一种土里刨食

顶着矿灯，在掌子面挥汗如雨

想刨出属于自己的好日子

没想到挖空的地方突然冒水

没想到一风钻打出了瓦斯和一声轰响

没想到一场矿难就这么狭路相逢

睁眼，儿子站在床前

媳妇也在，抱着孙子

这个养家糊口的人突然想：煤好可怜

天天被镐和风钻折腾

日子不断线，痛就朝深处钻

再下到掌子面

他变得小心翼翼

不是怕煤喊疼！是怕自己一不小心

挖断了土地的香火

屋檐（B）

如果蝴蝶朝三暮四

你的辫子就攥不住两个紫色的结

熟了，你常来我梦里散步

齐崭的刘海比屋檐高

无风时，我去躲雨

就把灵魂忘在那里

天敌（A）

想掰开时间的伤口

看看蓝色的血管里，那粒盐

是哪个党派的间谍

好好的女子，要多少兰花花照看

才路过一只羊羔的眼

洗绿所有的草。梳两根辫子

荡起天高云淡的秋千

谣言跟着绯闻飞来飞去

山重水复时，一万只蝴蝶迷路

碰上你额前的刘海，忽然亲切

是自家屋檐

回望渐次远去的青山，丢下

一群吟诗诵赋的红颜

漂亮，你已是男人的毒药女人的天敌

还爱藏在闺房的书香里

照孤月，红袖给才华挑灯，谁敢信

一个影子守身如玉

你看，韬光养晦的剑还没出鞘

又去了双井站赴约，两杯咖啡为媒

下肚

就是长疼短痛的祸水

天突然刷黑，只剩月

伸手，行云流水地摘下一团光

有惊心动魄的味道

一半赠你

一半留下

是此生追你的盘缠

屋檐（C）

人家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读私塾那会儿学过

背诵时，我仰着头

后来碰见你齐刘海下的眼睛

才知道睫毛是心的屋檐，也会说话

你第一次打量我

身后没有屋檐，我不好意思

就把头低下了

天敌（B）

不要怪个口吐毒箭的人

过错在你，长得漂亮就是女人的天敌

一排刘海扮成留客的屋檐

勾魂摄魄一笑，就有罪

是修成精的狐狸

真男人沉默，去聊斋的窗棂观景

那些手捧玫瑰的，才是猎手

你醒得晚

情人节无情，七夕是生产诱惑的湿地

想逃已晚了，到处埋伏着箭

双井站外，马蹄追魂

干脆转身，披一件冷冷月光

盯住穷追不舍男人

追魂索命地问：你真爱我吗

跪下的，一定是没有膝盖的假话

你要虔诚，假装信。等他的膝盖生根

递快刀，让温柔开口

是条汉子，就剖出你的心

是红是黑不重要

我要看你的血，干不干净

屋檐（D）

被雨淋怕了，就把她的刘海

当成屋檐

有时天晴晴的，她突然落泪

手足无措的我

是躲去屋檐下

还是走进去，替一颗六神无主的心

关窗

垃圾桶（A）

很无辜，蹲在那里

无所事事的样子

脏的、臭的、烂的、废的都朝里丢

好像它是万能的胃

它张着很大的口

不会说不

不讨价还价

它可能不知道藏污纳垢这个词

它只是简单地想：肯把东西扔进来

就说明我有用

大余湾（A）

在祖先留下的太师椅上摇蒲扇

看手持话筒的美女出镜

一双会采访的眼睛美，藏在里面

不施粉黛的大余湾更美

淡定，在时间的皱褶里卧了六百年

镜子里，和婺源相似的表情还是姿色

不管明末清初的蝴蝶来不来

会种油菜花的人把脚印搬到这里

湾子，就是脚印里长大的孩子

五口池塘，三片花园，一湾清水

不入画，是多情的滠水河装裱

研子岗就有了一幅山水

摘下太阳镜，跟着左右摇摆的牛尾走

旧屋檐下，朱元璋荷犁牵牛的彩绘栩栩如生

是漆于木头上的一厢情愿

还在逢场作戏

风车、手车、龙骨脚和犁锄耙都害怕休闲

想念那手，握定劳动，虎虎生威

转进厢房，雍正朱批的谕旨箱空着

四豆同荣的寿匾老了

雕花床上，一个姑娘重新打扮日子

那个从梦里来，背对鼓皮屏风的读书人

依旧相信筒灯。埋头

将一门三太守、五代四尚书嚼成菜根

荣耀尚在叹息泛着看不见亮度的雅光

吱呀一响，门被好奇的眼睛推开

挤进一个城里女子，风姿绰约，四下张望

跟进来的是世界，后面有一群

璀璨夺目的阳光

垃圾桶（B）

没有思维

当然无所谓自卑

不是饭来张口

也不是守株待兔

形象一点说：它负责收集再生物质

是一座城市或一个小区的出纳

如果还要给个头衔

它也算行为艺术家，站在那里

年复一年，教人一个习惯

不要随地乱扔

大余湾（B）

大余湾还是明、清年间做派

只是老了，习惯蹲着

像那盘磨

我去，会蹲在磨旁

指望它开口说话，想知道

什么能量

让大余湾躲过时间摧残

把弥足珍贵的建筑符号留给

今天

老宅子推开门窗，里面的眼睛盯我

眼神里

有一种能量

把哲学洞穿

妹妹（A版）

哪天写诗写累了

就用最好的句子敲门

你正在一滴最绿的颜色里凝神

画面是我替你想的

翡翠色草地，站一个雪白的公主

她打扫毡房

从雪山的流水里出来

手拈一朵雪莲

脸上开着格桑花

你叫她妹妹

我也叫她妹妹

想入非非（A）

花向天空飞

认命的蝴蝶就为你开

路是累不死的

骑白马的星星当然找不到枕头

月从云的边界来，睡在

湖心岛的安静里

倒影是灯光的阴谋

投水自杀的鱼还没有淹死

想入非非的涟漪就替莲花开了

露出尖角的荷，很嫩，不是蜡烛

谁偷着拱破早晨，把太阳点燃

蜻蜓飞过去

一只拿扇子的手在抖

汗滴是太阳捐出来的，云

自然比雨贵

那个给麦苗讲故事的人好性感

先解开春天的纽扣，等雪化了

再听声音拔节

妹妹（B版）

哥哥，你把船划走

野渡的风把芦苇吹向身后

我等你回，芦花急

就让它自下里白头

妹妹，我今个不走

前世你也替风摆手，船别了黄河

你就哭，眼瞎了

长长的路怎么走

想入非非（B）

如若雪是睡着的冷空气

荷花脱俗，可以在冰清玉洁的云层里开

罂粟有前世罪，在泪里哭

把暗藏在今生的毒熬白

好在灵魂有约，封存忏悔

是谁一脸漂亮，给没有羞耻的镜子梳头

玉簪是突然落的，纽扣自己解开

拈花的手，不要惹草

你看鱼多好，就在客厅里

雇了那么多浪花擦玻璃

涟漪显然夸大了痛，逼一粒石子道歉

梦半醒处，淤泥替枕头翻个身

爱干净的藕没和窗帘商量

就把自己脱光了

芦苇肯定是风骗来的，踮着脚

在好奇的声音里拔节

我就坐在塘边

一个在柳条上打秋千的声音侵犯耳膜

又在想入非非吧

其实菩提有树，种在人心上

开出的花好看，自在

有因有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