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密友贝熙业:不要遣返我,我为中国立过功
2015-07-06小明菌
小明菌
为了能够留下,贝熙业给周恩来写信剖明心迹,甚至用自己的功劳“要挟”新政府,他说,自己送药、给八路军战士做手术并保护他们,“是一位中国爱国者的行为”。
在被历史遗忘半个多世纪以后,贝家花园和它的主人才开始被人想起。
贝熙业1872年生于法国山区,毕业于海军医学院,获医科博士学位。他曾以军医身份先后去过法国在亚非地区的殖民地。
1913年来到中国任使馆医官时,贝熙业已经41岁了。
“皇帝的医生”
贝熙业擅长外科,到北京后不久,他为腰部生疽生命垂危的某官员开刀去毒,官员两个月之内就康复了。这在当时依然对西医持怀疑态度的中国达官贵人中轰动一时,他因此成为京城上流圈子争相邀请的西医大夫,他的病人包括孙中山、袁世凯、黎元洪、段祺瑞和蔡元培等。
贝医生曾被称为“皇帝的医生”,作为袁世凯医疗顾问,贝熙业获得过袁亲自颁发的三等文虎勋章。这个专门奖励陆海军功勋卓著将士的勋章,只有大总统才有特权颁发给外国人。1916年6月,袁世凯患尿毒症惊惶弥留之际,正是贝熙业为他进行了最后的手术。
除了担任私人医生,贝熙业还身兼中法两国政府的数个公职。
根据留下的资料,他仅北京大学校医一项月薪就达200大洋,再加上诸多顾问、医官、院长、教授的头衔,贝熙业当时一个月的收入合起来可能是一笔天文数字。
贝熙业为人豪爽,每逢周三,他都会在位于使馆区不远的大甜水井16号的家中举办沙龙,款待中法友人。
宴会来宾名单中不但有法国文学家谢阁兰、汉学家铎尔孟和外交官阿历克斯·莱热,也有许多民国名流,特别是有赴法访问或工作经历的人,比如曾任总理、外交总长的孙宝琦,曾代理国务卿、任外交总长的陆征祥,容龄和她的姐姐德龄,以及支持孙中山国民政府的同盟会元老蔡元培、李石曾、汪精卫等。
沙龙中的中法精英还曾掀起一场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勤工俭学运动。
1915年6月,“民国四老”之一的李石曾等人在巴黎发起并成立留法勤工俭学会,提倡“勤以做工、俭以求学,以劳动者之智识”,轰轰烈烈的留法勤工俭学运动自此拉开序幕。
在好友铎尔孟的邀请下,贝熙业也加入其中,担任中法大学法国方面的董事,许多需要法国人出面组织的事情基本都由贝熙业牵头。
1919年3月17日,日本因幡丸号轮船从上海黄浦江码头起航,第一批89名中国勤工俭学生乘船去法国留学。此后两年间,共有17批近2000名中国学生赴法勤工俭学,他们当中涌现了许多革命先驱和新中国的缔造者,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周恩来和邓小平,毛泽东也几近成行。
当时的贝熙业,还负责为赴法学生进行体检,也因此与周恩来等人结识,并成为朋友。
地下工作者
1923年,贝熙业在北京西山地区亲自设计建造了一组中西合璧的花园建筑。
建筑分为三组,一座欧洲城堡式石楼,五间中式厅堂和餐厅,以及中西合璧的二层楼房和花园,当地人称“贝家花园”。
贝家花园对当时使馆区的人来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因为从城里骑马至西山,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
此后,位于城内的周三沙龙逐渐移至西山的贝家花园。西山也逐渐成为中法精英聚会活动的主要地区。
在贝家花园碉楼的底层铁门门楣上,有一幅小石匾镶嵌在墙上,上面是李石曾题写的“济世之医”四个大字。
除了达官显贵,贝熙业也为普通百姓治病,费用全免,贝家花园山坡上的碉楼原本用来防御,后来被他改建为为村民治病的诊所。
1932年,上海震旦大学医学院成立,贝熙业应邀出任首任院长,告别了北京。在他担任院长的6年时间里,震旦大学医学院奠定了在中国医学界的地位,新中国医学界数位专家和学科带头人大都来自这里。
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贝熙业回到北京,但贝家花园觥筹交错的生活已被迫暂停,他转而做了一位“地下工作者”。
贝家花园距离平西抗日根据地很近,由于日本兵不轻易对法国人进行搜查,贝熙业受朋友的委托,承擔起秘密向平西根据地运送所需药品的任务。
据《北平人民八年抗战》一书中记载,“五十多岁(年龄有误,1940年贝大夫已近70岁)的贝大夫骑自行车运药,载重几十斤,从城里到妙峰山下,行程数十里。后来他买了雪铁龙小汽车,开始用自己的小汽车运药。贝熙业甚至秘密为八路军做过手术”。
中国心
抗战胜利后,国共交恶。1948年底,通往西山的路被切断,东交民巷的外交使团人心惶惶,法国大使馆要求在华法国人撤走。
此时,贝熙业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他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春秋身着长袍大衫,夏天则麻衫布鞋,手摇蒲扇,不看脸就是一个地道的老北京。他不想离开北京,甚至和老友铎尔孟在西山买了一块墓地,打算终老于此。
贝熙业没有离开中国的另一个原因是对新的政权充满信心。
除了共产党的多位领导人,如周恩来、邓小平、陈毅等人,当和他都算得上是故交,他还放心不下自己的病人,在给亲友的信中,他写道:“这里缺医少药,我的病人都离不开我,我的职责让我继续留在这里。”
新中国成立后,贝熙业也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次春天,1952年,他和交往了十年的中国姑娘吴似丹登记结婚。这一年,贝熙业80岁,而新媳妇才28岁。
然而形势并没有他想象的美好。到了1950年代,法国继续承认蒋介石政府,留在北京的法国大使馆已失去了外交地位,贝熙业也失去了教授和校医职务。
坏消息接踵而来。建国后破获的多起间谍案的主角,都与贝熙业来往过密。1954年6月,82岁的贝熙业遭遇了严峻的危机,他只有两种选择:加入中国国籍,或者离开中国。
7月,贝熙业在给周恩来的信中写道:“我把中国当做第二祖国,把中国人当成我的人民,我认为自己配得上作为这个国家的客人。我在这里有我全部的财富,全部最宝贵的情感……”
贝熙业甚至用自己的功劳“要挟”新政府,他说,自己送药、给八路军战士做手术并保护他们,“是一位中国爱国者的行为”,他借此向老朋友剖白心迹,他说自己不愿意离开,希望在乡间与妻子一起度过残生。
但与此同时,他又不愿意放弃法国国籍。最终,82岁的他,被遣返回法国。经周恩来特批,妻子吴似丹得以同行。
1954年10月,贝熙业离开中国,带走了手稿、照片、奖章、证书、书信、书籍,以及一个装着蒙古云雀的鸟笼,不过,他有五箱古玩被海关禁止带出境,至今保留在法国大使馆。
回到法国后,因为经济窘迫,贝熙业带着吴似丹回到奥维涅村。
吴似丹出身名门,但她很快适应了砍柴种地的生活。他们建造了一座小木屋来安顿自己,门前一条小河,吴似丹喜欢坐着看远处的山,她觉得那儿很像北京的西山。
四年后,贝熙业去世,吴似丹34岁,儿子路易才3岁。当时,奥维涅村人对中国充满好奇,他们甚至管路易叫“小毛(泽东)”。
2014年4月,路易第一次回到贝家花园。在他回北京的前一天,访问法国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特意接见了他。
而在整理资料时,路易发现了一张父亲贝熙业写于1953年的便条,上面写着:“我刚刚翻阅了我的资料,它们未加整理,我已习惯了这种杂乱。我关上抽屉,也许永远不会再打开它。我忽然想到,也许有一天,我的孩子或孙子辈会再看到它们,会因此知道这里面珍藏着我在中国漫长岁月中得到的小小荣誉。”
摘自明周刊微信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