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职业
2015-07-06刺猬
刺猬
天色黑透,当妻子方文静出现在猫眼里时,我不禁暗暗叫苦。本想不声不响装作屋里没人,骗她离开,谁知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同事老罗。老罗说,他老伴的心脏病再次发作,非常严重。在医院里,他碰见了我妻子方文静,着急之下说露了我们剛租的住处地址。事到如今,情知不露面,方文静定会等下去,我只得关严卧室,硬着头皮开了门。
走进屋,方文静四下望望,盯上了卧室。我慌忙拦住她,指着沙发说:“你坐。里面是我和老罗的工作间,又脏又乱,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水。”谁知话未说完,卧室里便隐约传出了少儿不宜的淫狎之音。方文静侧耳细听,登时气得涨红了脸。
“文静,你听我解释——”
“6年,193天。陈健,这就是你最好的解释。”方文静硬邦邦打断我,转身就走,“明天早晨8点,我在民政局等你。”
我是方文静的老公,自然清楚这两个数字的含义:我们结婚已经6年,而我在家住的天数不足200天,其中,多次一走便是两三个月。而在方文静找来前,我又以工作忙为由,差不多半月没回家。这样的日子,任谁都难以接受。稍作寻思,我咬牙应道:“行,我会准时到。天黑了,你多加小心。”
我苦闷地叹口气正欲回卧室,“咚咚”的敲门声又响了。
我以为是方文静去而复返,可门板一开,一个浓妆艳抹、身穿低胸短衫的年轻女子犹如小猫般从我的腋下钻进了屋。
“站住。你想干什么?”
“先生,干吗那么凶?”年轻女子娇笑道,“我叫楚楚,是个推销员。”我冷脸下了逐客令:“少废话,请马上出去!”
“别喊嘛,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撒娇发贱之中,推销员楚楚冷不丁出手,推开了卧室的门板。室内到处堆满了数以万计的光碟。单看搔首弄姿、淫秽不堪的封面图,就知是非法出版物,而开着的电脑里正播出一部岛国“动作片”。只一眼,楚楚便夸张地叫出了声:“是苍老师。陈哥,你也喜欢苍老师?”
素昧平生,能叫出我的姓名,这个自称楚楚的女子显然是有备而来。我反问她:“楚小姐,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也该清楚我的身份。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当然清楚你是警察。”楚楚总算压低声音挑明了来意,“我求你高抬贵手,放过蚂蚱。条件嘛,要钱,嘻嘻,还是要人,楚楚都会包你满意。”
楚楚说得没错,我是刑侦警察。警察也有分工,出于扫黄打非的需要,一个特殊岗位应运而生,便是我和师父老罗所从事的行当:鉴黄师。去年年底,队里考虑到老罗即将退休,老伴的身体也不好,打算让我做他的助手。最近,刑警队迁址,可工作不能停,经领导批准,我和老罗租了这间房,抓紧审查新收缴的一批碟片。楚楚所说的“蚂蚱”,人如其绰号,只是个兜售黄碟的小商贩,两天前被抓了现行。不过,从蚂蚱黄货的成色看,我坚信,顺着他这根藤蔓捋下去,定能摸到瓜,而且小不了。楚楚的到来,更加印证了我的推测。
“对不起,你找错人了。”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
“不,你就是我要找的最佳人选。”楚楚凑近半步,又扮出了可怜状,“陈哥,人在世上都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蚂蚱他没工作,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吧?”
楚楚来找我,说明她对鉴黄师的业务门儿清:审片,根据内容出具鉴定书,然后交由办案组做相应处理。也就是说,我大笔一挥给出的结论将决定蚂蚱的去留——情节轻微,罚款了事;情节严重,蹲监坐狱。蚂蚱不傻,一旦彻查,他必定会如实招供以求自保,而这恰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但就在我抓起手机通知老罗到场的当儿,楚楚嘀咕道:“天天看毛片,装什么正经”,再使损招,“来人啊,救命啊。警察威吓我,要强奸我——”
“咣”,门板洞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块头闯了进来,而他的手里还拽着一个人。是我的妻子方文静!我正发愣,却见方文静猛地往后一挣,张口咬向大块头的左手臂。
“文静,小心!”惊呼脱口,我飞快地撂倒楚楚奔向大块头,试图一招制敌。猝不及防中被咬个正着,大块头疼得龇牙咧嘴,抡圆右拳打向方文静的头:“奶奶的,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打架的。既然你们不知好歹,那也别怪我不客气。”危急关口,方文静一改平时的温婉柔弱,如同母老虎般发了威:“老公,快跑,他们是坏人,要拖你下水!”
在我们结婚的第三年,我家连遭不幸,先是我大哥尚不满17岁的独生子触犯法律,被判以重刑送进了未管所;接着是我母亲因伤心过度诱发脑梗,终没能抢救过来。在双重打击下,我大哥差点精神崩溃。至于祸根,正是黄毒,是非法出版物蛊惑我侄子迷失心智,误入歧途。
母亲下葬那天,我便在心里发下重誓:虫王,你等着,我这辈子和你的虫子虫孙耗上了,见一个抓一个!据传,“虫王”是本市隐藏最深的“黄虫”,用卡车制贩黄碟。此后,只要开展扫黄打非行动,我必坚守一线;“黄虫”外逃,我必穷追不舍。恰是这份执拗,或者说挥之不去的恨意,让我冷落、亏欠了方文静。眼下,她还是我的妻子,她能舍命救我,我也决不准别人伤害她!抢在大块头痛下狠手前,我飞起一脚踹中他的下腹,并把方文静拽进了我的怀里。
“老公,对不起,我还以为……”方文静欲言又止。
我知道,方文静以为我劈腿出轨,卧室里藏有别的女人。也难怪,我向她隐瞒了跟老罗学习鉴黄业务的实情。刚入行,队里便接连查处了几桩大案,为尽快审结,有一次,我和老罗白天黑夜连轴转,几乎一眼没眨整整看了半个月,近5万张光碟。
审到最后,我只觉胃里如同填满了极度恶心的虫子,抱着马桶吐了个天翻地覆。起初,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坚信能做到工作生活两不相干,但事实是,我高估了自己,面对方文静的示好和温存,我总在有意无意地回拒。老罗说,这叫“负性情绪”,有的能自愈,有的则需要看心理医生。因为我痛恨“黄虫”、“虫王”没落网,自然不会选择后者,只能一次次疏离方文静。想到这儿,我越发愧悔,贴着她的耳根说:“文静,是我对不起你。别怕,我会护送你出去!”
“你是我老公,要走一起走,我不会自己走的!”方文静声音陡高,紧紧抱住了我。大块头一听,霍地掏出尖刀堵死了门口:“陳警官,说真的,我们是来求你,和你交朋友的。蚂蚱是我哥们,只要你放他一马,我们决不会亏待你。”
沉默片刻,我迟疑回道:“我想听听你们能开出什么样的价。”
“这就对了。2万,如何?”大块头说。
“老公,你是警察,你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方文静急急相劝。我快速推开她,加了码:“5万,少一分免谈!”
楚楚顿时惊讶大叫:“喂,你想钱想疯了吧?比老罗还黑!”
从楚楚登门的那刻起,我便在琢磨,这座房子是临时租用的,入住没几天,知情者也仅限队里的同事。方文静找来,是老罗告诉了她地址,那楚楚和大块头摸上门,又会是谁提供的消息?一句“比老罗还黑”,给了我确切的答案。
我擅长近身格斗,熟谙各种反关节技法,即便大块头再凶,我也应该能搞定他,大不了多费点事。心下想着,我发动了突袭。大块头被攻了个猝不及防,“咕咚”坐到了地上。本以为拿下他就万事大吉,孰料,门外又闯进来一个持刀男子。
明摆着,他也是大块头的同伙。“弄死他们,烧了光碟和房子,我看他们还怎么给蚂蚱定罪。”持刀男子发了狠,与大块头一左一右,如狼似虎般扑过来。余光里,我看到方文静薅住楚楚的头发,厮打成一团,远比我想象得要坚强、勇敢。而我这面,情形则极为不妙,几次险些中刀。蓦地,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老罗。一时间,我心慌得厉害。此前,我给他打电话,刚拨通,楚楚就泼妇般扑来,打掉了我的手机。其后室内发生的一切,包括楚楚喊出的那句话,都通过手机传进了老罗的耳中。而在四目相对的刹那,我顿觉我的顾虑纯属多余——老罗出手了;老罗打倒了大块头;持刀男子凶相毕露,挥刀刺向老罗的肚腹……
最终,仍是我们赢得了这场较量。在送老罗去往医院的途中,老罗说,大块头和蚂蚱等人的上线,应该就是老奸巨猾、行踪诡秘的“虫王”。当楚楚找到他时,他正愁得焦头烂额。老伴病情严重,急需做心脏搭桥手术,而手头还差点钱。犹豫再三,他表了态:我不会帮你们,也不会左右陈健给出的任何结论。于是,楚楚像叮臭鸡蛋一样叮上了我。但最后,老罗还是选择了和我并肩作战。
一转眼半月过去。期间队里重拳出击,直捣黄窝,逮捕了含“虫王”在内的大批“黄虫”。很快,老罗的处分也下来了:记大过,提前退休。离队时,他拍着我的肩说:“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别让负性情绪影响了你和小方的感情。”
无意中一抬头,我看见了笑盈盈等我的方文静。也许是打掉“虫王”,仇恨渐消的缘故,我突然生出了想拥抱她、亲吻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