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漂”的日子里……

陈劲松

对于常人，生死只一次;而对刘占领，生生死死就是生活。大国消费，小镇横店，刘占领和其他群众演员演绎死亡，觅求生路。

2014年9月的一个上午，在横店红军长征博览城景区的城门口，刘占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这时候，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脑，刘倒地身亡。这是他横店演员生涯中的第39次非正常死亡。刘占领今年41岁，2007年来此开启“横漂”。横店现在被称为“东方好莱坞”，“东方好莱坞”的底层是如刘占领这样的“横漂”，现在有五千多人。

像个坏人，在横店并不是坏事

“周二到周五，每天都有上百人注册成为演员，每天也都有上百位演员离开横店。”横店演员公会经理何斌斌告诉我们。横店的群众演员群体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动态平衡，大部分横漂不会超过一年，女演员更短，平均三个月。但也有人留了下来，比如刘占领。

如果说有些人生来脑门上就贴着“坏人”的标签，那其中一定包括刘占领。如果你常看国产电视剧，这张脸你可能似曾相识，很多导演都夸他长得天生坏人。而像个坏人，在横店并不是坏事。

2007年9月，天生坏人相的刘占领来到了横店，和现在演员公会窗口的上百名演员一样，领表，注册，领证，然后或远或近走到了摄影机面前。他要在这个偏僻的山区小镇上觅得一线生机，但并没想到这一线生机是从死尸开始的。

捡漏的技巧

横店有五千名在册群众演员，他们的最高管理者是横店影视城管理服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邱立军;在邱立军的下面，是六位演员经纪部经理，何斌斌就是其中一位;对六位经理直接负责的，则是二十名“大群头”，横店官方称之为“拍摄现场管理员”;每位大群头都有一两位助手，俗称“小群头”，负责与群众演员直接联系。

每当有剧组到来，影视城公司则指派一位经理与剧组直接对接，剧组的群众演员需求由这位经理负责，经理会把任务下放给一个大群头。大组中总会有一两个人，或病或懒，不能准时到达。这时，就会有人央求群头补报，大家称之“捡漏”。刘占领的演员生涯是从捡漏开始的，而他第一次捡漏成功的角色是一个死尸。托死尸的福，求生的刘占领拿到了自己来横店的第一笔收入，25元。

演员的自我修养

我问过刘占领，有没有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他说他找过这本被尹天仇奉为圭臬的经典，但没找到。现在抽屉里是一本《影视演员表演技巧入门》，他有空就看。

刘占领声称自己是天生演技派：“你是群众，20元，就走走路，镜头对着，你也不鸟他——你错了！你这样再干十年还是20。你要展现自己，比如走路，走到镜头前，你就一低头，捡了一张纸，这就有戏了。你是群众，你不给自己加戏谁给你加戏？”从演死尸的第二天起，刘占领就发誓，只要镜头对着，无论生死，都要让它多停一秒。

无论生死这句话被刘占领说中了，另一次“死亡经历”让他的演技突飞猛进。“你看看我的长相，一笑就是个坏家伙，坏家伙在电影电视里最后有几个能活着的？哪个剧组来到横店，要找汉奸，土匪，翻译官，群头和副导演都会想到我。”刘占领说，“所以我死得也五花八门，不过死得最惨的一次是被机枪扫射，那次之后导演们就认可了我的演技。”那部戏叫《独立纵队》，是一部抗日神剧。

刘占领并不关心这是不是一部神剧，他关心的是自己的镜头长短和片酬。在这部片中，刘占领的片酬是每天400元，终于进入了特约演员的阶层。经此一死，刘占领名声大噪，来横店的剧组们都知道有一个刘占领，长得像汉奸，死得也像汉奸。

死亡就是爆发，刘占领又悟得一层。他的死在摄像机前爆发了，他的演艺生涯也随之爆发，但还想再进一步，《影视演员表演技巧入门》和抗日神剧就远远不够了，你必须得到业内大佬的认可。比如，同是从群众演员中杀出来的周星驰。

死跑龙套的

刘占领第一次看到周星驰是在2012年6月，横店旅游大厦6层，《西游降魔篇》剧组的化妆间。通过面试，刘占领拿到了电影中高老庄掌柜的角色，周星驰在这里给他们定妆。

第二天，横店商贸城片场，刘占领又见到了周星驰。周星驰叫他过来，问“那个台词你还记得吗”，刘占领答记得。周说：“太可惜了，你应该全部忘记！”周给了他3分钟时间琢磨：“你是一个旅馆的掌柜，客人来了你该怎么说。”

3分钟后，周星驰走过来，刘占领开场表演，周星驰听过之后说OK，并要求他的语速再快一些。刘占领加速又一遍，周星驰让镜头对准他，要求语速再快一倍。刘占领再次做到。周星驰又告诉他：再快一倍，现在就实拍！回想这部剧，刘占领对周星驰赞不绝口，称周星驰就是“群众演员最热爱的导演”。

其实跑龙套的很难逃过一个死字。在83版《射雕英雄传》中，周星驰饰演的小兵一出场就被梅超风所杀。在《西游降魔篇》中，刘占领饰演的高老庄掌柜也被舒淇所饰演的驱魔人轰成了渣渣。但这次阵亡对刘占领来说意义重大，经过周星驰的加持，他的片酬提高到两千元一天，正式进入了“大特”序列。

刘占领说：“从群演到‘大特这真和人类的进化一模一样，刚来时我们是步行，后来买自行车，骑着骑着改旧电瓶车，旧电瓶车再换新的，这新电瓶车现在又换汽车了，一点一点进化，这就是我不愿离开横店的原因。”买车后刘占领还买了一套房，他不想走了。

天下无贼，但存死生

成为大特之后，多年饰演坏人死人的刘占领萌动了出演“好下场角色”的梦。2014年7月，《战寇》剧组找到了他，让他出演伪军队长。看了剧本之后，刘占领发现这个队长没有死。他高兴极了。

拍完后有一天，刘占领突然接到了导演李波的电话，“来吧，我要加场戏”。到了片场，李导对刘占领说，不把你干死我没有办法收尾，你这么坏没有死，没法向观众交代！

在最后的成片中，导演给了刘占领2秒的特写，专门展示他那放大的瞳孔。为了这两秒，刘占领练了3个月。“我的瞳孔可以慢慢放大，然后慢慢缩小，这个过程可以持续一分钟。”

这种死亡方式最早是由刘德华在《天下无贼》中演绎的，很多横店的演员看到这一幕都很震撼。“那个眼神让全场观众都哭了出来。我反复观看这段视频，然后对着镜子练，拍下来看看像不像死人。人死了之后，眼睛是直的，眼神里没有东西，拿东西晃也是没有反应的。”劉占领说，“我用神经控制眼球，调整瞳孔的焦距，三个月后终于练成了。”

比死人多想一层，为了两秒去练习三个月，刘占领终于成为一位真正的“死亡大师”，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戏。

对于常人，生死只一次;而对刘占领，生生死死就是生活。大国消费，小镇横店，刘占领和其他群众演员演绎死亡，觅求生路。

摘编自2015年第13期《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