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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盛开

2015-07-05桃之夭夭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5年15期

桃之夭夭

【没有尽头一般】

姜米喜欢靳弋,已经整整7年。只是7年之后,靳弋,还依然以最初的姿势,站立在姜米感情的对岸。

这么多年,姜米和靳弋中间,好像始終隔着一条河流,不宽,站在两岸可以清晰看见彼此,却长,没有尽头一般。

起初很多次,姜米都开始怀疑,靳弋要么是真的不喜欢自己,要么——姜米有一次甚至想,莫非是他的性取向有问题?但后来,姜米否定了所有猜疑,她开始确定一件事,靳弋是喜欢她的,但是,他的自尊心太强,他太自知,无法能接受彼此所谓身份的不对等。

当然,这种不对等的根源,说到底,是家境带来的。

姜米这个生于南京、长于南京的姑娘,自小家境优渥,父亲在姜米没有出生的时候,便开始做餐饮和旅游生意,这么多年,南京成为旅游胜地,家里的钱自然也越赚越多……因为从小的富足,姜米反倒对物质全然没概念,再加上父母教育得当,并无半点儿富二代的坏习气,看上去,和任何一个大学里的寻常女孩别无两样,甚至住校也只选了普通宿舍,每周回家只坐公交车,并不让家人来接。

但现在的年轻人何等敏锐,自姜米藏于袖口内的一块腕表,室友就轻易断定了她的家境。原本姜米想否认,又觉矫情,所以便顺其自然了。

而靳弋,怎么说呢,来自陕北的男孩子,据说他家所在的村子永远缺水,生活也只能温饱。又据说,靳弋来上学时的学费都是全村人凑起来的,所以,他成为全班第一个拿助学金的学生。学校为了照顾靳弋,安置他周末在图书馆做工。

所以,姜米和靳弋的家境,天壤之别。

可是,就是这个贫穷得整个秋季只有两件旧的白衬衫的男生,却是整个班级甚至整个学院最看得过眼的,那种瘦削硬朗的轮廓,那种棕色健康的肌肤,还有不曾被任何浮华、欲望污染过的纯净眼神……并且,靳弋从不因为贫穷而自卑,亦不排斥任何人。相反,他不卑不亢、真实自然,很快和众人打成一片。

姜米还发现,靳弋读过的书比他们都多,所以他丰富,他用几乎和年龄不相称的丰富在自己的人生中取胜,并不输任何人。

姜米记得有一次,课间,几个同学聊天,聊到一出热播的清宫剧,靳弋随意插了几句话,指正剧中和历史不相符的人物安置。姜米百度一搜,果然。于是问靳弋:“你怎么读那么多书还都能记得住呢?”记得靳弋这样答:“因为上帝公平,没有给我其他。”

姜米愣了一下,随即,心怦然一动。原来,这男孩有他的骄傲。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姜米对靳弋认真地动了心思。姜米很清楚,靳弋和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这种差距却更加吸引姜米。她觉得靳弋拥有的,是连她都缺失的一种纯真向上的品性。

就那么喜欢了。

【翘起唇角的时候最好看】

那个周末,姜米没有回家,上午到图书馆时,看到靳弋正在将一些新图书归类。

姜米不动声色地取了一本书,寻一个角落坐下,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抬头看看靳弋。

靳弋是那种做事投入不分心的性子,所以,直到把手头的活忙完,拍拍手转过身,才看到姜米。

她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就那样在安静的空间里轻轻撞了一下。靳弋先笑了,落落大方。

姜米也翘起唇角笑起来。随后,靳弋便脚步轻轻地走了过来,停在姜米坐的桌边,歪头,看姜米手中的书。

一本寻常的宋词,姜米只是随手取阅。

靳弋又笑,在姜米对面坐下,小声问:“找我有事?”

这男孩,当真如此敏锐。姜米并不否认,点头道:“嗯。”

靳弋便不再说话,等着姜米开口。

姜米低头,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靳弋:“靳弋,我喜欢你。”

饶是再沉稳,靳弋的眼神还是流露出清晰的惊诧,但很快便平静下来,之后,靳弋轻轻地摇摇头。

“为什么?”即使想到也许是这种结果,姜米还是问出了口。

“你懂。”靳弋只说了这两个字。

姜米颓然,是的,她懂。但姜米却不甘心,又道:“我知道你不是自卑的人。”

靳弋依旧好脾气地笑:“那是两码事。姜米,我和你之间,做什么都可以,除此。否则,只能是伤害。”靳弋一字一顿,“我,不想伤害……我们。”

姜米的心就那么轻轻一疼。

是啊,伤害。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都看得懂现实,无须多言。姜米知道,是她任性了,可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本来不就是任性的吗?

姜米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于是微微把头转向窗外,沉默。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了一小会儿,后来,靳弋先开了口:“姜米,你是好姑娘,我,珍惜。”

姜米的眼泪就轻轻地下来了。她如何才能不喜欢他?这个男孩子,他不接受,却给她最好的赞美,却真诚地告诉她,他珍惜。

姜米抿了抿唇,站起身时,对自己说:他那么好,我不会放弃。

【最后单着的两个人】

决定了不放弃的姜米也并未穷追不舍,她知道,对靳弋来说,追,不是一个好办法。最好的或者唯一的办法,是等。

于是姜米便等,在靳弋不远不近之处,视线之内,又保持适当的距离。比如,靳弋在图书馆做事,姜米便在图书馆看书;靳弋坐在食堂的一隅吃最简单的饭菜,姜米也同往,也要一份简单饭菜;靳弋和同学去打球,姜米做观众;靳弋每天早上跑步,姜米塞着耳机听着歌在球场慢慢走,看着靳弋一圈一圈地超过自己……

一切都好像很寻常,打招呼,或者只是相互微笑、点点头。

目光一次次地碰撞过,波澜不惊。

别的,姜米什么都没有去做,没有更多地靠近,也从来没有疏远。甚至假期里,靳弋去做家教,偶尔在公交车上,也会碰见姜米。

姜米知道,靳弋知道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巧合,但他从来不问,却也从来不躲避,从不让姜米为难。而一天一天,姜米也看得到,靳弋在自己人生路上走得越来越好:稳稳囊获每个学期最高额的奖学金;越来越多时事评论文章在报纸上发表;做到了学生会主席……他很优秀,他的优秀令许多男生也折服。而更重要的,姜米发现,其实和她一样心思的女生很多,但,靳弋没有接受任何人。

靳弋的拒绝,永远彬彬有礼又永远坚决。刀枪不入一般。

姜米亦是如此。

如此,两年之后,漂亮优越如姜米,优秀俊朗如靳弋,成为班里最后单着的两个人。

起初大家是疑惑,但慢慢,也便都知道了,姜米喜欢靳弋。

有讶异、唏嘘,但更多是这样的评价:是了,郎才女貌。

这种议论,姜米听得到,她知道,靳弋也听得到。可两个人仿佛约好了一般,谁都不以为意,一味保持沉默。

靳弋是铁了心要沉默下去吧?而姜米,姜米则越发赌了气一般要和这个男孩子耗耗看。在感情的战场上。

竟然也这样赌着气,到了毕业季。

【沉默地走在两岸】

姜米并不关心所有人的兵荒马乱,她关心的只有靳弋的去向。姜米忽然有些害怕,怕靳弋会一走了之,回家乡,或者去更好的城市发展。

可是,姜米忍著不去问,怕得到最不想要的结果,会难过,也会伤了自尊——这么长时间,虽然靳弋没有只言片语的承诺,但是他却用不和旁人恋爱的方式,将姜米的自尊保护得好好的。他是在珍惜她。用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的方式。就像姜米,也一直在用最好的方式尊重靳弋,那么长时间,她从来没有试图给予靳弋任何物质的资助。是,姜米从来没有给靳弋买过任何东西,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半分物质的优越。她知道,或者那是她唯一能够给予靳弋的了。以爱的名义,去尊重。

他们沉默地走在两岸,却都在珍惜对方。但是分离,会让这种没有承诺的珍惜戛然而止。所以,姜米害怕。直到那一天,姜米也提着简单的行李慢慢走出宿舍楼,在楼前的芙蓉树下,意外地,她看到靳弋。

那是四年以来,靳弋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就像那些一次次等候其他女生的男生一样。

是来告别吗?姜米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却还是努力不动声色,习惯地露出微笑。

靳弋也笑,并不转弯抹角,对姜米说:“我接到了禾嘉公司的录用通知,同你说一声。”

姜米先是一愣,继而心底泛出浓浓的喜悦来。靳弋说的禾嘉公司,是一家很有名气的投资公司,门槛却也很高,可是,对靳弋来说,那门槛,确实不算什么。

姜米轻轻笑起来,笑着抬起头,看到头顶淡粉色的芙蓉花,一小簇一小簇,开得正艳。

【越来越割舍不去】

靳弋留了下来,在姜米生活的城市。

随后,姜米也在兜兜转转两个多月后,去了一家银行做职员。

对于姜米来说,工作只关于一份独立的生活,这是姜米的愿望。

好在父母始终宽纵姜米,对她的选择,并不做任何干涉,只是在离她单位不远的小区,为她购置了一套复式小房,装修得典雅精致。姜米搬过来时,母亲似无心却是有意说一句:“米儿,你陈阿姨家沛东从英国回来了,见见面吧?小时候,你们很熟的。”

姜米装作未听见,类似的话,其实母亲不止说过一次。在父母的生活圈子里,那些海归男、学问男、精英男比比皆是。但,姜米心里,已经装进了靳弋,所以,对母亲所有试探劝说,都以不变应万变地耍赖躲避。

这次,并不例外。

见女儿不回应,母亲轻轻叹口气,但想了想,还是叮嘱这么一句:“自己找也好,但要看好了,听妈的话,恋爱结婚,门当户对很重要呢。”

姜米抿抿唇,她知道母亲担心什么,只是……门当户对,在她和靳弋之间,大抵是永远不可能了。

靳弋,这个名字就这么一直藏在姜米心里,越来越深,想起来,有一点儿暖,也有一点儿疼,却越来越割舍不去。

【从最初就错过去了】

姜米和靳弋,也都算稳定了下来,并且,联系渐多,无所谓谁先主动,隔个三五日,会有电话或者微信,问候,闲聊两句。也偶尔,靳弋会主动说,一起吃顿饭?

姜米便浅浅应着,已经等了那么久,在最好的年纪,现在,姜米反倒不再着急。

多选在西餐店,两份简餐,或者一份比萨加两份罗宋汤,都是靳弋埋单。姜米从来没有同他抢过。

靳弋大多时候穿公司制服,保持一贯的简约整洁。

坐在一起,依然是闲聊,从未提起感情的话题,好像那个话题,两个人从最初就错过去了,再也没有了机会重新来过一次,彼此心知肚明。这样的时候,姜米便会看到两人中间的那条河流,缓缓的,窄窄的,又长得让人惆怅。

有时,靳弋会同姜米说起家乡,那种姜米难以想象的贫瘠和辛苦,靳弋提起来,却有一种深情的意味。人生的来处,他从不回避,也不隐藏。

姜米却绝少提起自己的家境,她知道靳弋什么都知道。

这样的相处中,靳弋迎来24岁生日。

初冬时节,南京的天气并不太寒冷,只是有些潮湿,姜米第一次送了礼物给靳弋,一条薄软的墨绿色格子羊绒围巾。很称靳弋的气质。

数年之后,靳弋的气质已经和这个华丽的城市融为一体,更多了从容和城市男子的精致。若不提,不会有人看出他的来处。

那日,依旧是常去的西餐店,靳弋要了瓶略贵的红酒,两个人慢慢喝下去,姜米还好,酒量有父亲遗传,但很少喝酒的靳弋,却有了浅浅醉意。

于是借着那几分醉意,靳弋说了两人相识以来最最亲近的一句话,靳弋说:“姜米,我会努力靠你的世界近一些,再近一些。”

然后,隔着桌面,靳弋轻轻握了握姜米的手,又轻轻松开。

姜米的视线,在室内暖暖的气息中轻轻模糊了。至此,姜米知道,在爱情的路上,其实靳弋始终都在和她同行,他一直都在努力,努力让自己好,朝着她的世界靠近。他优秀、他坚强、他留在此城,亦步亦趋,都是为了朝着姜米靠近。那种努力,说拼命都不为过,姜米知道,没有任何背景和关系,靳弋却在短短半年内,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到了部门负责人的职务。他所付出的,从没有说过,姜米却想得出来。

还要什么呢?隔着身世、家境的巨大差异,他们的爱情,开始就来得和别人的不同,甚至,从来没有过表白和承诺,可是,这不正是他们之间最珍贵之处吗?

仿若,姜米看到一座彩虹桥,绚丽在那条河流的上方。

【从来没有过恋人的名分】

靳弋出事,是在他生日过去半个月后。

那日,一大早姜米便觉莫名心慌,后来拨了靳弋电话,通了,却意外无人接听。姜米不明所以,一上午,便断断续续拨了十几次,始终无人接听。后来姜米有些着急,未等到下班,请了假赶去靳弋单位,却并不见他的人,只是他的同事将事情大致告诉了姜米——靳弋承揽的一笔投资陷入了一个精心设置的骗局,二百多万悉数被对方转移后人款一起消失。

同事说:“靳弋一向仔细,这一次,不知怎么那么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

姜米呆住了,忽然想起靳弋生日那晚,他说:“或者,我很快可以买一套小房子了。”

靳弋想买房子,想让自己更好,都是为了姜米。

靳弋什么都没有说,姜米什么都已知道。7年,他们从来没有过恋人的名分,却对彼此的心意了如指掌。

是因为这个缘故吗?一向沉稳的靳弋才会失了分寸,急于求成。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等得太久?

离开靳弋的公司,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姜米的心忽然很疼。一种要失去什么珍贵之物的不舍的疼。一种凌乱而窒息的疼。姜米要蹲下来,好久,才觉得微微透出一口气。

起身后,姜米去了一家房产中介,登记了房屋出售信息。报价低于市场价许多,所以,当天下午,房子便迅速卖出。

全额,现款。

姜米用最快时间填补了靳弋的经济漏洞,帮靳弋保住了那份對他来说极其重要的工作。

【用尽全力狠狠地疼他一次】

两天后,姜米见到了靳弋。

只是两天而已,靳弋瘦了整整一圈,第一次,她在这张年轻英俊的面容间看到了憔悴和颓然,还有……心痛。

是姜米两天前经历过的那种心痛。

看着对方,两人沉默很久,很久。随后,靳弋转开视线,不再看姜米,小声却是坚定地说:“我会还你。”

姜米再度点头:“我知道。”

是的,姜米知道,她决定了替他偿还的那一刻就已知道,骄傲如靳弋,绝不会欠下一个女子的钱款,尤其是他爱的女子。但是他们,却无法再走下去了,哪怕像曾经那样子站在河的两岸。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对他自尊心的疼爱也不允许。

其实,姜米做过艰难的选择:要么继续看靳弋独自和命运抗争,挨过去或者挨不过去,至少,可以给爱情留一点儿余地。要么帮着靳弋走出困境,让爱情走到终点。

姜米选择了后者,因为,这一次,她不舍得他独自抗争,对靳弋来说,那太过艰难,也许会用很多很多年。可是她和靳弋,都只有一次的青春。

那样的青春,交付给爱情也就够了,不该毁于人生。

这一次,姜米想做的,只想用尽全力狠狠地疼他一次。

在爱和心疼之间,姜米选择了后者。

而多年之后,姜米也终于知道了,心疼,才是爱最后的盛开,并不美丽,亦不绚烂,却是倾尽了全力。尽管,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说一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