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儿(外一篇)
2015-07-04若蓝
若蓝
土豆和兰花小屁孩儿时就天天厮混在一块玩儿,这跟两家是近邻有关。
两家的关系不错,巧的是他俩又同一年出生,土豆仅比兰花大三个月,每天各家的门一开就见了面。土豆的妈和兰花的妈见了面总是孩子呀男人呀婆婆呀钱呀好多好多好多的嗑要唠,俩小屁孩就自己玩自己的,从不红脸儿,就像亲兄妹。
村里人见了俩媳妇抱着俩娃儿,常常打趣儿说,做亲家算了,看你们两家多亲啊!俩媳妇也不恼,由着别人怎么说。
转眼土豆和兰花上小学了。这俩小孩儿真像金童玉女似的惹人喜愛呢,一起约着上学,一块儿回家,一块儿做作业,又一块儿和村里的孩子们去村前的大河或村后的小山岗上撒野。
春天来了,河水解冻了,哗啦啦的水流像动听的月琴环抱着村子整天弹个不停,那河边的芦芽嫩嫩的,白白的,像个个肥胖的小音符,蹦跳在琴弦上,村里的孩子们就是那沉醉其中的月琴弹奏手,他们叽叽喳喳地一会儿把这乐音带向田野,一会又带向山岗,多么美好的童年啊……
在河边筑堰坝建房子娶媳妇,是孩子们最爱玩的游戏。他们还分了工,盖房子的、拦堰坝的、种粮食的、种菜的、做饭的,拾柴火的,应有尽有。
房子终于建好了,谁当新郎新娘呢?大伙说,谁最漂亮谁当!土豆和兰花最幸运,老是被小伙伴们推选为新郎新娘,他俩也毫不谦虚,就等着大伙儿这句话。一会儿,吹吹打打的婚礼就开始了,土豆牵着兰花的小手说,走吧,我的新娘子,我们的房子盖好了,饭也做好了,我请你吃饭吧!兰花高兴地说,好吧,我的小新郎!于是大伙就坐到丰盛的宴席旁假装吃起饭来……
初中的时候,土豆和兰花又分在一个班。可是他们俩都大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远远地就开始躲着对方,见了面,只是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那个时候,学校每周都要组织各班到学农基地上劳动一天。种麦子、抬粪、锄草、收割,这些小大人儿,什么都学会了。每组一块责任田,土豆在一组,兰花在二组,也许是一组的男生多的缘故,每次土豆的组都干得很快,然后,土豆就来二组帮忙,兰花看着汗流浃背的土豆那么卖力地帮她们,远远地就冲着他笑,土豆干得更欢实了。
初中毕业,兰花家住到了城里,土豆家仍住村里。土豆上了师范,兰花上了卫校。土豆给兰花写过两封信,兰花给土豆回过两封信。土豆在信中写,没上高中,很遗憾,今后还要好好学,一定要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学习挺忙的,你还好吗?兰花回信说,是呢,以后还要圆了大学梦,学习挺忙,我还好。
后来就到了今天,同学聚会,俩人一见就认出了对方。土豆说听说你在市区某大医院当了主任医师,好厉害!兰花说,是呀,你如今是赫赫有名的副县长,真了得!两人随后哈哈大笑。
包厢很大,同学很多,大家各自聊着现在的家庭、工作、孩子、生活,不时有爽朗的笑声飘向过道。
土豆和兰花一直聊着,土豆说,哎呀,你不知道啊,兰花你是我的梦中情人呢!你家搬走后,我有很多次骑着单车满城打听你家的住址,后来终于找到了,好几次到了你家又不敢进门,怕你爸妈说我是农村娃儿呀。兰花说,那你就见外了吧,你也不知道呢,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呢!上卫校和参加工作后,几乎每个暑假我都回过一次童年的小村,我满河满岗地找寻我们儿时玩过的地方,希望能突然遇见你,可是一次也没遇见过!我还悄悄跑到你家门前去,可总是大门紧锁。
土豆的眼圈突然红起来,说,你不知道,那几年是我家最难熬的几年啊!先是我姐夫出了车祸,长年卧床不起,再是我父亲得了癌症,家里的钱花光了也没能救回来,再后来,我母亲也被拖垮了呢!我像个老黄牛似的打着几份工,要学习,又要照顾父母,还要接济姐姐,我敢连累你吗?
兰花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土豆,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还是土豆打破了沉寂,他说,不过现在好了,我姐夫现在生活基本能自理,还能在家干点小手艺活儿,我母亲也好多了,前些年接到了我家住,现在天天接送小孙女,乐呵着呢。
那天土豆和兰花和同学们都喝了很多酒,他们都说,今天真高兴!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小村庄,那个如诗如画的梦境里。
雪
女人喜欢雪。每年下雪的时候,女人都会像迎接春天一样地迎接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是从头天夜里开始下的,女人清晨醒来,一个冰雕玉砌的世界已经完工。女人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胡乱地披上棉袍,冲到窗前,一张娇美的素颜便粘贴在了窗花上。每次下雪的时候女人都这样,她一直和雪花很亲。
女人想到雪地里走走,可是男人出差在外,她一个人还是止了步。恰逢星期六,女人干脆靠在床头看肆意的雪纷纷扬扬地落。要是在往年,女人会和男人全副武装,喊叫着奔跑在茫茫雪海里,恰像两只跳跃的野鹿。这是女人嫁给男人后每年最享受的柔情蜜意时光。
女人不是无端地喜欢雪。女人和男人是在有雪的冬天偶然相遇相识到相恋的,雪是他俩的红娘。
窗户就是女人打开的摄像头,她看见那年的她无奈地推着自行车,走在风雪迷漫的回乡路上,大片大片的雪花飘扬着灰白的雪雾,几乎封堵了她的视线,雪山静得可怕,偶尔丛林里腾起一两只惊叫的锦鸡,更紧缩着她一颗焦虑不安的心。雪越下越大,天却越来越黑,离家还有二十多公里路,她多么希望会有一个人、一辆车出现啊!
院子里陡然降落下几只找食的麻雀,它们打断了女人的思绪,这时女人看见院子里的那条小路已被雪花严严地覆盖掩埋掉了,雪已堆到两寸厚,几树盆景被雪塑成了玉雕,静静地呆立,仿佛此时彼时的自己,孤独又落寞。她想到男人已经三天没来一个电话了。打过去的电话总是无法接通。
他生病了?不会的,男人的身体很强壮,每年最多感冒一次两次的。出事了?那更不可能,男人是和几位同事一起出差的,有什么事的话,单位早通知了。女人想给男人的同事打个电话,又担心别人笑话,思念的因子像她冲泡的那杯咖啡,袅袅升起白烟。
女人又看见了那天的雪,它们下得铺天盖地,仿佛她快要绝望窒息的心情。遇上那样的天气回家,只得认命,她硬着头皮加快着雪地上双脚的频率。
远远地,后面隐约来了一辆车,正在费劲地爬坡,小心翼翼往前走。“终于有救了!”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公路上,直觉又告诉她最好还是不要和陌生人搭话。她心里敲着不可预知的鼓。
他是那么热情的一个人,女人想到,男人出差前显得很兴奋,说单位有新来的女同事和他们一起出差,他会不会中了魔法?
车子赶上了她,她闪到一边想看看车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遇见好人呢?
“嘿,你一个人行吗,上车吧。”
是个俊朗的小伙子,热情而温和,他把头探出了窗外。
她迟疑着。“像雪地里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矜持而靓丽,”后来他说她。
那时她正念高中,他参加工作一年多,他说,第一眼他就看上了她,那天雪地里的奇遇仿佛上天的一次特定安排,他本来没想去姨妈家的,是姨妈不停地召唤才使他从两百里外的城市远道而来。
女人见过他新来的女同事,白皙的皮肤,高高的个子,挺直的鼻梁,甜甜的微笑,动听的声音,和二十几岁的自己很像,女人承认第一眼看见那女孩时自己的心就动了一下,她承认自己也喜欢她。
那天她搭乘了他的车,他把她一直送到了她家里。由于天太晚,又下着大雪,她的父母执意要留下他在家里吃过饭,住了一宿才让走。后来她又恰好在他上班的城市上大学,再后来她成了他的新娘。女人幸福地笑了,她在心里说,她相信缘分的。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昨天被爷爷奶奶接去家玩了。他们结婚已七年,他们会不会也有“七年之痒”呢?
女人一如当初那般爱恋着男人,甚至有些依赖地爱。可是男人还爱着她吗?为什么一连几天都没有一个电话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男人突然来了电话,男人说电话是从某酒店的吧台打来的,好大的雪,跟那年一样封锁了所有的路,他们终于还是赶回来了,晚上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家。
女人说,怎么不用你的手机打电话呢?男人说手机摔坏了……回家后我们晚上出去散步。
男人依然爱着雪。女人摸摸自己有些发热的额头,一个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看看手机,下午四点多钟,该洗洗,吃点东西了。女人想,她还要去趟超市,买些蔬菜,买只羊腿,明天把女儿的爷爷奶奶一块接过来,她要煨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