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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来临

2015-07-03黄义福

山花 2015年6期
关键词:漏雨节气台风

黄义福

一场没有边际的雨

下雨之前,天气是有一些变化,至少,气温是变冷了。在整个春天,气温的走向总体是向上的,从节气上说,这倒迎合了万物的生长规律。作为大地上的生灵,一到每年的春天,他们或它们都要掰着指头唱节气歌,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都要翘长脖子眺望尚在前方且不断靠近的温暖春日。其实,当时气温的变冷也不是十分明显,就像原先的天色一样,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无非是天光暗了一些,天灰蒙蒙了一些。因为这样,因为不能有明显的物象可以用以记载,所以,后来人们要准确说出这个雨季的开头是十分困难的,到底是雨水节气前还是雨水节气后,是从惊蛰前后的一个闷雷开始的,还是更后面的春分之后,谁都没有办法说清楚。或许当时人们正满怀喜悦迎接新鲜的春天造成了一时的疏忽,但这可能不是根本的原因,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春天的神秘和不可预测。人们常说“春天孩子脸”,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我觉得这还不如用“春雨冷”来表达显得更为准确。春天天气一变冷,说天要下雨了倒是准确无误的。我认真观察过几年,在春天里,只要天气突然变冷,天就要下雨,没有商量的余地,而后,天一放晴,气温又会有一个上升的过程。这样反复推进了一段时间,才将一个变幻莫测的春天推到了大家的面前。

雨一旦下了起来,就没完没了,连续半个多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一个月,或是近两个月,都是淅淅沥沥的样子。“淅淅沥沥”不仅表达着降雨的数量、速度,而且表示着雨的缓慢节奏。这个时节的雨,不像态度分明的夏季,它腼腆、暧昧,扭扭捏捏。我经常会将之想象为节气之间的一种较量,一方要往前推,另一方却扯着不放,拖着不肯前进,这表现在气温上就是冷暖的缓慢交替推进。好在推进已经是一个坚定的方向,而且还是能够控制的事情,就像一个老汉推车上坡,虽然有点吃力,车辆的行进方向有点歪斜,但最终并没有摔倒,还是不断地往上往前。既是这样,这个梅雨季节的雨就只能没有脾气,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而且感觉上总是一会儿一会儿地下,连绵不绝的样子,把一个冗长的没有明显界别的雨季生动地勾勒出来。

这真是一个神秘的季节,一切生命似乎都得到了来自远方的深情呼唤。几日不见的沟边枯草丛又冒出了新绿,根部看过去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死灰一片,但草尖却莫名地泛出一点点的绿。那是新意十足的绿,我知道再过不了几天,这淡淡的绿将会取得一个大面积的突破,当它们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时,整个沟道、整个田野都将是一个格外新鲜的世界。雨还是一如既往,宽大的手掌仍然不知疲倦地抚摩着一望无际的大地。在迷蒙的雨雾中,水稻忘情地分株抽节,把急速生长的背影匆匆地倒映在水中。这会儿,那些寄生在阴暗角落的蚊虫估计也加快孵化,天一转晴,它们就要出来伺机捣乱。全面化的世界转即进入了一个令人惊奇的阶段,就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几天不见,有一天突然从茫茫的雨幕中走来,再幻化般地映入你的眼帘,你都会觉得极其的陌生,那似乎是一张已经被雨淋湿、正在长大的脸,非把正在怀想的你吓个一大跳不可。

大地上的万物借助雨季的催化正秘密地推进着自己的事业,从生物学的角度看,这绝对是一个利好的消息。但是,如果雨季过于冗长,人们的心难免会烦躁起来,从某种程度上说,雨季实际上剥夺了人活动和进入自然界的权利,人们一个个都像无法出门的怨妇,只能凭窗眺望,或是凭空想象着沟道里的水在满涨,池塘里的水在溢流,田野上的水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仍然是不知什么时候,天彻底不下雨了。那时候,天空逐渐露出了湛蓝的面孔,大地上的万物都打出了一个舒畅的哈欠。这时候,在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面前,人们一时没了追究和思考的心思,他们忘记了雨季开始和结束的界限,纷纷走进了明晃晃的阳光里,走向了显得更加广阔的大地。

台风暴雨正面袭来

那个台风袭来的下午,我们家丢了一只相当不错的母鸡,随之而来的奇怪情况是,一只不明户主的羊羔挣脱了缰绳,莫名地跑到我家的庭院里,最后竟钻到了通往鸡舍的拥挤过道上。与已经赶进鸡舍的鸡们一样,尽管台风已经被挡在了院墙外,但这只羊羔的眼里仍然充满着惊恐之色。那时候,风还在撕心裂肺地叫,天地之间除了可怕的声音还是可怕的声音,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已经紧紧关闭,但是声音还是要灌进屋里。田野上早熟但尚未收割的水稻有的已经歪倒成一片,房前屋后用以挡风遮雨的木麻黄、大榕树也被风折去了一些枝枝丫丫。整个天地之间,所有的人家都不得安宁。偶尔透过玻璃窗看天,仍然是乌云压顶,借助着风的肆虐,此时整团整团的云都在急速地翻滚飘移。关于台风的恐怖性和破坏性,人们虽然已经熟稔在心,虽然年年都要经历那么几场台风,但此时心里还是没个底,谁都不知道台风要在什么时候结束,要在什么时候带来倾盆大雨。在那些漆黑恐怖的夜里,人们能够努力做到的就是互相安慰,孩子们抱紧了大人的身体,小夫妻这时候也没有了调情的心思,他们只能无奈地相拥而眠。人们都有一个不牢靠的盼望,在呼啸的夜晚里想象着天亮之前天气能有一个良好的转机。

风还是停不下来,但大雨已经倾盆而下,这时候的雨珠或许只有用大豆才能形容了。没过多长时间,到处都是水乡泽国,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人们已经感觉到作物们的艰难呼吸,再这样下去,它们或许会被呛得奄奄一息。但是人们只能观望再观望,除了焦急地等待和期盼,大家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事实上,数天过去以后,在天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烈日继续当空照的时候,许多伤了元气的作物都没有挺过来,已经熟透的水稻根部开始腐烂,那些抢早栽种的西红柿、包菜此刻已经蔫了回去。台风暴雨造成的损失远不止这些,在悲痛之中,人们继续鼓起勇气,继续在田间播种他们的希望。

这应该是这个夏季雨季来临的高潮部分。对于起自夏至节气的雷阵雨,我一直认为那只不过是台风暴雨的前奏或初级版本。就像一场巨大的革命一样,之前既要有不断的运动推进,又需要相当的氛围渲染,而这个节气的雷阵雨就充当了这样的角色。有时候,三天两头地要下雷阵雨。一般是炎热的午后,人们还在呼呼午睡,只要一阵凉风和几声闷雷,一场阵雨就会啪啪地落下来。整个过程有时只有十几分钟,像电影里的埋伏战、突击战。有一年,这样的雷阵雨一天一场,接连延续了十八天,有点像乡村里排着日子上演的草台戏,一样的表演程序,一样的演员阵容。与那些台风暴雨相比,这样的阵雨受到了人们的一致欢迎,一场阵雨下来,天气就会凉爽一些,更重要的是,在缺雨少水的炎热夏天,这会减少人们农作的很多麻烦。

不过,穿过了这个绵密的雨季地带,就像是越过了连绵起伏的丛林了,那时候,再抬头西望,一个平静的、一马平川的秋天就应该在不远处了。

躲在雨的背后

在漫长的雨季里,天和地其实没了区分,雨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把天空搅拌成灰蒙蒙一片。这时候的天地之间,已经被雨帘紧紧地粘在一起,它们共有的空间,这会儿不是让雨珠占领,就是被雾气霸占着。在遥远的地方,我相信天一定是出现了一个什么缺口,就像水壶子一样,正哗啦啦地往下方倾倒雨水。总之,这时候天地之间的水汽不断地降落、升腾,根本就没有我们插足的空间,我们因此成了此间最不受欢迎的人。

天显然正在上演一场恶作剧,天的缺口肯定在不断增大,天随时都有坍塌下来的可能,我们开始不得不远离那些熟悉的田野、村道、庭院。起初的时候,我们还想在大树下、屋檐下避一避,想躲过雨的追赶,避开雨的鞭打,后来我们看了看天,只好放弃了重归田野、在村中到处乱窜的念头。抬头看天,天空已经一片浑浊,一层又一层地渲染着,似乎要黑透了心。我们由此确信,一个漫长的雨季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我看到,有人的脸色开始凝重了起来。这必定是一些没有准备的人,他们的地还荒着,还没有做好迎接雨季的种种准备,一个雨季下来,那要耽搁多少耕种的时日,要说补,恐怕一辈子都补不上了。这样想着,这个人就会更加急迫,左顾右盼的,一会儿往东边瞅瞅,一会儿又往西边瞧瞧,到最后,其实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么了。即使看到了什么,那一定是汛期的坏消息,只能徒增他们的败兴,因为每看一次,雨好像都要再下大一点点。他们后来觉得与其这样,不如作一次破罐子算了,这样一来,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们倒也会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心情。有的人则一开始就是开心的,因为手脚利索了一点儿,地头该做的功夫都做好了,此刻,作为一个有准备的人,他有的是心思来体会一下雨季赐给他们的中场休息。他们要么围一堆聊天儿,要么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玩起纸牌来,这是大年春节里才有的福气,现在能够在年头、年中重新体验一下,那是绝对幸福的滋味。奶奶和母亲这会儿也歇下心来,她们凭空得到了一个忙中偷闲的机会,趁空儿做起了针线活。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的兴趣在于,在阴暗潮湿的雨季中,她们能够生起灶火,映着跳动的火光,给我们做香喷喷的馒头。如果这时候有杀鸡炖汤吃干饭的机会,那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在整个雨季,我不会像大人那样有被雨赶离田地这个快乐场所的感觉,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场巨大的游戏,因为永无休期的降雨,我们就像捉迷藏一样,都纷纷躲到了雨的背后,而要说雨这只笨老鹰,它才没有办法抓到我们呢。对了,我们就是都躲到了雨的背后,在宽大的厅堂里,我们会做各种各样的游戏,有时差不多都把正在下雨的事给忘了。我们玩的游戏中,有一种应该是别人没玩过的,只有我和小哥哥玩过。我们拿水笔在手指头上画戏剧脸谱,再给小脸谱戴上纸帽子。我们画得简单,只画了五官,帽子也就仅仅是个模型,但已经很管用了,我们坐在木质结构的楼梯口,模仿着剧情让手指头充当戏剧角色演戏。手指头不会念台词,我们就在嘴上替它们念了,似乎像那么一回事。我们沉浸其中,同样忘记了屋外的雨滴。我觉得这是我们整个雨季的最大发明,既有人物创造,又有故事创新,其中的趣味,一下子就把难耐的雨季时光打得稀巴烂,要不是冒雨上学有点心烦,我们甚至希望雨能够永久地下个不停。

我想,躲在雨的背后其实还不止我们这些人,除了遮风挡雨的房子,那些动物的洞穴算不算雨的背后?那些河沟的水底算不算雨的背后?那些宽大叶片的底下算不算雨的背后?如果算的话,那躲在雨背后的东西可就多了。而它们,是否也像我们一样,都在雨的背后玩着这样那样的游戏?有一点我至今想不通,在水汽氤氲的雨天,那些原来活跃于天地间的鸟儿们到底都躲哪儿了?

滞留在房间里的雨

我们又得用干净的湿布擦洗留在石灰墙壁上的雨痕了。这个方法是祖母在世的时候创造的,现在我们重新演示,不知道是对刚刚停歇的雨季的祭祀,还是对已逝祖母和时光的一种怀念。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整个童年好像都是在跟随祖母抵御漏雨中度过的。那是在细雨连绵的季节,因为尚不可知的原因,雨一旦下起来,几天或是更长时间之后,我家的老房子就禁不住要漏雨。刚开始也没有什么觉察,甚至根本都看不出来,屋顶是厚实的,屋顶的瓦片也没有丝毫的破损,但是等到觉察了,一丝一丝的雨水就已经顺着椽子渗到了横梁上,再后来就顺流到了墙壁上,最后好多个地方都出现了雨滴,一滴一滴地掉在屋里的地板上。许多次,我们都在屋子里到处寻找漏雨的源头,我们甚至爬到了屋顶上面,想发现其中的奥秘,但是每每都无功而返。屋顶使我获得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观察天空和原野的视角,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情,但此时我却没有这样的兴趣和热情。而让人诧异的是,在那些大雨倾盆的阵雨中,我家的屋子却丝毫也不漏雨。这种奇怪难解的问题当地老泥匠研究过,甚至都请他们重修过屋顶,但漏雨现象仍然是困扰我们的一个问题,每每提起“万保无虞”这句话,我们都要在心里狠狠地诅咒老泥匠一番。老泥匠丢下了“万保无虞”这句话走了,但在持续的雨天里,我们却仍然闲不下来。在漫长的雨季,人们本可以借机休息一下身体,但我们却不能。在祖母的带领下,我们要搬移屋内的桌柜,包括已经装满稻谷的大瓷缸。我们还要找来各种各样的水桶和盆盆罐罐,用以承接日渐扩大的漏雨面积。在阴雨连绵的夜间,祖母甚至睡不成觉,时常像出没在夜间的一只老鼠,竖着耳朵,倾听来自屋顶上的雨滴声。有时候我会在夜梦中突然惊醒,因为此时正有一些漏雨顺着横梁滴在我的脸上。现在有时候我会对雨天产生一些反感,我猜想可能与此有着一定的关联。

天最终放晴了,天空中再也没有一滴雨了,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而此时,我们的屋子里却还有些雨滴游离于雨季之外,正慢慢地滴落在承接它的水桶里,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咚咚声响。那是迟到的雨,还是过时的雨,还是梦中的雨?在帮忙擦洗墙壁雨痕的时候,我经常会一个人陷入时空的错乱状态。我知道,这都是一些滞留在房屋里的雨、不够幸运的雨水,再呆些时日,它们要么化作了屋内毫无用处的水汽,要么直接催生了横梁和椽子的霉变。那些昨日已经逝去的幸运雨水呢,这会儿早已顺着路面汇入了河道,成了哺育大地最为壮观的力量。而我呢,在观察这些已经汇聚在沟道、池塘里满盈盈的水时,自然有着有别于他人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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