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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澜沧江下游

2015-07-01叶多多

回族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回民湄公河云南

化的同时有一种贴近的温度感。

确切地说,我已经进入了湄公河流域。澜沧江从云南西双版纳州勐腊县南腊河口出境后就开始被称为湄公河,此后,流经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最后从越南的胡志明市奔向太平洋。

清迈怎么看都像一座花园,目及之处,皆为繁复的花草树木。古城不大,却聚集了众多的名胜古迹,距最北部的首府清莱只有一百六十多公里。湄公河从古城的东边缓缓流过,把老挝和泰国隔开。在湄公河与洛克河交汇的转弯地带,形成了一个三角带,就是有名的“金三角”区域。

我选择住在DangtaWan饭店,这里离夜市和古城都较近,无论吃喝还是采访都很方便。首先花了二百泰铢在海鲜大排档解决了肚子问题,然后便在酒店沉沉睡去。我确实很累。

晚上,到夜市转悠。买了一大堆工艺品:蟒皮的二胡,琴身完全用油黑发亮的花梨木制成,柚木制成的牛铃,各式各样的手镯、围巾。这些东西全是手工制作,不仅质量上乘,且价格十分便宜。

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去了马辉先生的家里。马辉先生家的房子坐落在热带茂密的树荫里,周围用栅栏围成了一圈好看的院子,院子里种着栀子和蓝靛。屋子宽大而舒适,地板和家具都是用油亮的柚木制成,庄重华丽。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麦加天房的纯手工壁挂,昭示着这是一个穆斯林家庭。马先生祖籍云南巍山,已是第六代华人的他,依旧操一口纯正的云南腔。

稍后,马先生驱车三十多公里,带我去了一个村落。这个村七十多户人家祖籍全部是云南,从耄耋老人到刚会说话的孩子,全都能够说一口地道的云南话。走进去,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场景,俨然回到了云南。

抬头看看,尽管阳光有些泛滥,但那些布满山谷的绿色,依然那么宁静,仿佛从来也没有从梦中醒来过一样。

村子旁边是一座木质结构的清真寺,规模不大,建筑也略显简单,我们没有进去,只在那微开的门前驻足了一会儿。马先生说,这里进寺的以年轻人居多。

再往前走,就到了小学校,有一个班的孩子正在上课,黑板上写的是汉字。在学校办公室,我见到了那位来自云南的校长纳先生。据纳先生介绍,学校是村民们自筹资金修建的,五十多个孩子分为两个班上课,教师加上校长一共有四位,除了校长,其他三位老师都是由清迈聘来,孩子们在学校主要学习汉语,也学一点阿文,为的是让孩子们多一些谋生的技能。

我们来到村中一个马姓的老乡家里,得知我来自云南,很多老乡闻讯聚拢来,问长问短。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说着说着就拉着我的手哭了起来。

一般说来,泰国南方的穆斯林主要以马来人为主,而泰国北方的穆斯林祖籍大都为华裔,其中有为数不少的云南人。他们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从遥远的云南来到这异国他乡,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技术和贸易,坚毅与吃苦造就了许多穆斯林巨商。他们不仅建盖清真寺,还兴办学校、医院,对当地教育和经济建设做出了难以想象的贡献。

我拍了一组照片,以视觉的方式记录下那些我尊重的人。他们是:那个正眯缝着眼睛看太阳的孩子小明,那个目光深邃安详的老人王云仁以及他那个满脸沟壑纵横依然面带笑容的妻子,还有,那些有些局促的男人和女人……

现在,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了至少一张我拍的照片,我希望他们能从中看到我深深的敬意。那时候我想,信仰是什么呢?信仰就是一种力量,一种长生不灭的生命。当一种东西成为一种信念,并自发成为你生活

的一部分的时候,无论对自己还是对生活,都是一种鼓励。

离这个村庄不远,有一座佛寺,钟声从里面很隆重地传出、铺开,然后又慢慢地从眼前的树梢掠过去。热带的溪流潺潺流下,我们涉水而过。

等待着马先生帮我联系去清莱的车,我要继续沿湄公河而下。

顺便又去看了珠宝店。那是一座黄色的法式大房子,店主马汝华老先生今年六十八岁了,祖籍云南腾冲,家族几代人一直以珠宝生意为业。也许是人到晚年更喜欢忆旧,更容易生出思乡情结,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老先生就不断地在回忆,回忆曾经有过的奋斗与汗水,回忆曾经有过的辉煌与失落。在老先生的叙述中,犹如胶片的显影,云南回民跨境贸易的历史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事实上,云南回民进入东南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元代,明末清初进入繁荣时期。滇西是云南回民的主要聚居地之一,因此,进入东南亚的马帮也较多。据英国人安德森《滇西探险记》记载,当时进入缅甸的云南商人几乎全部是腾冲回民,他们带着云南的茶、丝出去,换取缅甸的宝石和棉花,把生意一直做到西藏和两广、江浙地区。清朝初年,云南各地的回民更是普遍兴起了到东南亚的马帮贸易,线路也从传统的滇西扩展到多条。滇东南玉溪、通海、红河等地的回民开辟了从峨山—墨江—西双版纳进入缅甸的贸易路线。这片地域曾是当时中国最可怕的地区,猛兽出没,土匪横行,原始森林,蛮烟瘴气,很多人因此而失去了生命。可以说,云南回民创造了马帮文化和中国贸易史上的奇迹。

生命中的细微之处无所不在,还有什么能比历史告诉我们的更多?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眼前都晃动着马帮艰难跋涉的身影,心里对先民们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马汝华老先生给我看了一段短片。片中显示,柬埔寨的红宝石、蓝宝石和黄白宝石分别产于紧靠泰国的珠山、拉达那基里省和磅通省。挖宝石矿的人,全部是当地贫苦的柬埔寨人。看着那璀璨的宝石被人从地球的深处挖掘出来,就仿佛把人的心脏摘除一样。无数的手抚摩着,掂量着,传递着,深藏着,甚至是膜拜着。

人们显然忘记了它曾经黑暗的历史。

画面上的人们不断用锤子砸向岩石的同一位置,几天,甚至是几个月的努力,才能使某些地方呈现花纹,并长久地保持不变。他们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地挖着宝石的身影让人相信,所谓的滴水穿石,也不过如此。我抓起一块沉甸甸的毛石握在手上,有一种生硬的金属质感。

离开泰国,我又去了柬埔寨。

从金边沿二号路直接去了僻远的巴地县,柬埔寨的占族穆斯林大部分居住在那里,以养牛著名。长时间的战乱使柬埔寨比想象中荒凉,村庄与村庄之间有着大片无名的荒地,同热带大多数的民居一样,占族人的房屋也是用木板建成的,上面飘着摇摇晃晃的炊烟,每餐的食物也很简单,米饭加上少量拌了调料的碎肉。贫穷,但安详。在这个旅游者罕至的地方,人们好奇地看着我,偶尔说一两句当地的语言。我从一个女子家里挑了三只做工精美的麻编手提袋,然后掏出一些钱摊开,让她自己取。我们不懂彼此的语言。女子有些迟疑地看看我,然后伸手取了一美元。“One dollar?”我问。便宜得于心不忍,我依然摊着手。女子使劲摇摇头走开了,看得出,对于索取,她是很羞涩的。

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我想到了时间以及地理。占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一千五百多年前就在今天越南的中西部地区建立了

辉煌的占婆王国,信奉印度教。大约十八世纪,占婆王国被北越王朝所灭,大批占族人向湄公河三角洲迁徙并皈依了伊斯兰教,今天的柬埔寨占族人即是他们的后裔。当我坐在他们中间时,我不由得思索一个又一个现实的问题:如果没有信仰,亡国以后的占族人今天会是怎样?毫无疑问,不是每个有信仰的人都有明确的目的,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盲目的,但他们希望今生后世对自己对他人能够有所改变是肯定的。同时,因了对生存积极有致的信念,他们长久地顽强地保持了心中的那份信仰,即便是身处乱世,也没有影响他们向着认定的心灵更深处迈进。

又折回首都金边。

这是一个位于湄公河与洞里萨湖之间的三角洲地带,一个表面平静,实际上比想象中贫困迷乱的地区。到达前我被告知,要随身携带应急电话,不要带护照,不要随便逛街,即使白天也不要进入小街小巷,以防不测和被抢。也是,长期的战乱不仅使这个国家几乎没有发展经济的机会,而且丧失了大量人口,法国学者拉古特把红色高棉那段历史称为“自我灭绝的屠杀”。如今,在金边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当年被地雷夺去双腿的残疾人。

还是去了几个地方。皇宫、国家博物馆、独立纪念碑、红色高棉杀人场,以及城边上的湄公河。

在塔山前的广场上,几个年幼的孩子和几个被地雷炸掉双腿的人正在卖艺。穷人太多。没有房子,没有职业。除了乞讨,只能无所事事地待着。因此,众多的乞丐成了这个国家的又一景观。

夜晚的金边没有路灯,主要街道只有如潮的汽车和摩托车灯光。在这座工业几乎凋零的城市,超市货架上摆的几乎都是外国货。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几乎看不见出租车和公交车,取而代之的是满街乱跑的电动三轮“嘟嘟”车,一辆摩托车上坐着五六个人也是常见的景观。对于金边市民来说,持枪、劫匪、垃圾、娼妓、毒品已是司空见惯。那种黑夜里的困窘生活,想也想得出来。

真有那么可怕吗?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只要随手翻翻报纸,暴力、色情、抢劫等新闻占据整个版面的情况屡见不鲜。

好在大多数的柬埔寨人都比较君子,心态平和友善,大街上即使发生了交通事故也不会争吵打闹,一般只是将车子停在一边,然后再平和地交涉。

回到昆明,固有的生活周而复始,却似乎又瞬息万变。

身体、心理、精神和思维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悸颤。脚步收回来了,眼光却一直还在外面。

很多的人和事,再也无法遗忘。

(节选自叶多多散文集《边地书》,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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