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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是雪,走你的路……

2015-06-30张敬民

山西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五台山气象站和平

张敬民

一年365天,这是人类自纪元以来即排定的数字。根据气候自然变化的规律,这个数字又被分割为春夏秋冬四季,并赋予天意之道: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在人们的脑海里,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顺理成章的铁律。而下面有几组数据却是这样显示的——八级以上大风220多天/年,能见度小于1000米的雾日236天/年,降雪日数289天/年,积雪达263天/年,极端最低气温-44.8摄氏度(1957年11月27日),最大风速超过40米/秒……这种气象状况,已不属正常地域,可它既不是冰雪皑皑的极地也不是广袤无垠的高原,却在地处华北腹地的“表里山河”的山西,即正是我要去的地方——五台山气象站。

中国四大佛教圣地之首的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芸芸信众不分节令、不论寒暑来此登山朝圣。从地理概念上,它还有另一个高度,即华北最高峰在此,海拔3061米,终年积雪,人称“华北屋脊”。1955年,就在新中国成立的第六个国庆日,又一个气象建设史上的里程碑在这里竖起——国家基本气象站五台山气象站建成。它坐落在中台台顶,海拔2895.8米,属于国家一类艰苦高山台站,承担着指标站各项观测任务,还负有代表我国与国际交换气象情报的职责。这么说吧,五台山气象站不单是地理状态上的华北地区最高的气象站,更重要的是它作为这一高度的气象观测点,起着“分水岭”式的关键作用,其数据对我国的工农业生产、航空航天、人民生命财产等都具有先觉先行的指导性。我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中央及省的广播电台都还在每天傍晚的固定时间,以记录速度播送那些为专业部门传输、也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听懂的气象预报信息。而来自五台山气象站的数据即是其不会缺失的且占据显著位置及篇幅的内容。我作为广播记者,对收音机的亲近更胜他人,几乎一天到晚总开着,因此五台山气象站便成为一个神秘的所在植入心里,经常唤起赴身一探好奇的想法。可是,几十年忙忙碌碌未能实现心愿,以至于惭愧自己还是个做记者的。这次,中宣部以“行进中国·精彩故事”为活动主题,组织新闻战线以“走转改”的要求深入基层采访报道,我不假思索地确定了有关五台山气象站的选题,并毫不迟疑地背起行囊就出发。

现在的五台山气象站已迁址到了南台的木鱼山,无论工作条件还是生活条件要比在中台时好得多,道路通达,车上来下去都很方便。但是,不变的是恶劣的气候环境,虽说海拔高度已较中台有所降低,可仍在2208.3米之上,风照样吼、雪照样下、天照样冷,寂寞的职工们照样用的喝的是蓄存进旱井里的雨水雪水,大厨师照样怎么烧火水就是不开,水温最高只能七八十度,做出的饭总是半生不熟……

我从太原一路进发,上得五台山气象站已近晌午时分。站长高和平以“隆重”的仪式,和职工一起欢迎我们,不过那本来人就不多的掌声经不住猎猎寒风,一刮就飘散得无声无息了。高和平今年58岁,中等身量,很浓的“忻定”口音,说起话来语速不快但需要强调的“重点”却声调格外扬动,其动作也同声音的速率相仿,不紧不慢稳当得很,想必这样的表征特点是在多年的高山环境生活中养成的,凭着那脸上渗透进皮层里的“高原红”肤色,也有力地印证了这一点。与相貌不同风格的是,他那对不大的圆眼睛上架着副近视眼镜,从中透出几分读书人的文秀影子。进到站的平房建筑里,所有人列坐会议室,高和平打开电脑,以汇报式的口气四平八稳念着早已录入完毕的欢迎词和站里的基本情况材料。我做记者三十多年,极不习惯这样的采访场面,见了就浑身的难受,憋不住要说几句,于是打断人家的程序,提出关注的问题。高和平不愧为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的老手,不慌不忙,你问啥都笑迎相接,简短回答之后就又回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汇报“编程”上。每次,他闷头去看电脑时,屏幕反射出的荧光恰把脸分割成一阴一阳,镜片也是一面为正常影色一面被光涂得银白,看上去有几分滑稽。无奈,我只能礼节性地听一段又非礼貌地插话打断,结果是来来往往几个回合,搅得“汇报”无法流畅进行。最后,高和平干脆扔掉那电脑里的“稿稿”,抬起头顺遂着聊起来。这话头才算拉开,不觉已到吃午饭的时间。高和平本想拉客人到镇上吃口熟饭,可我决意要待在站上,他只好递来一碗烩菜和一个大馒头,随即自己也拿过一份陪坐一旁,好像心有愧疚地边吃边不时抬眼观瞧,若逢目光相遇便翘起嘴角“嘿嘿”几声憨笑。

眼下是腊月,再有二十几天羊年春节就到了。现在站上的十几位职工有老有少,都按部就班地忙着自己的那份工作,从他们不紧不慢的行事状态上看,这里的一切都已成为了生活起居的常态。根据规定,高山台站职工实行轮班制,分成两拨人,一月一交换,上山的值守,下山的休息。我见到的这拨儿职工,是前几天刚换班上来的。他们的心情比往常要松快的多,因为今年春节可以回家过年了,这是熬过了两个整年才轮换到的“待遇”!春节是中国人最重要的伦理时刻,照常理再远的游子没有特殊情由都要想方设法返回故乡与亲人团聚。然而,因工作岗位离不得人,五台山气象站的职工每逢过年必有一拨人驻守在这海拔两千米之上的冰雪天地里,天天不停地观测、发报关乎国计民生的各类气象数据。故此,对于他们来说,与家人团聚的春节为两年一次,今年能下山回去的必定是去年过年守卫在山上的人。

吃过午饭,我提出要上趟中台顶的气象站旧址。高和平听后一愣,扶扶老式的近视眼镜,眼珠儿瞪起,透过圈儿套圈儿的厚镜片瞅着我,那神情仿佛是既意外又不解。我很肯定地点点头,表示现在就走。他面有难色,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最终还是不得已地出了门,吩咐站里的越野车头前带路,同时又招呼了三四个老职工随同前往。

山路崎岖难行,沙土碎石的路面坑坑洼洼,不时出现冰雪混合覆盖的情景,让人颠颠簸簸着实不轻松。这时,高和平才解释一开始不愿答应上山的原因,一是天寒地冻,道路难行;二是怕不安全,伤害了客人。近一小时的车程,我们来到了半山腰,抬眼已望见中台顶上红墙黄瓦的庙宇,可因路面全都被厚厚的冰层包裹得严严实实,明晃晃的像条长长的不规则的冰坝。汽车再也开不上去了,只得就地刹闸熄火。高和平跳下车,手搭凉棚朝山上望望,回过头招呼大家向面前的大斜坡走去。这里的风明显大多了,呼呼地往上抽着刮,打在脸上刀削般的生疼,人行动起来也觉着有些吃力,说话交流近似于喊叫,而且还得一句句截短了抢着说,不然一个不留神就被强风倒灌着噎了回去,常常弄得满眼喷泪喘不过气来。难怪,我们已来到了海拔2700米的山间,周边已没有树木植被,尽是裸露着大大小小的岩石。显然,此地是一处“风口”。我顺着高和平示意的方向望去,眼前是面巨大的山崖陡岭,断崖式的坡势使它成为与周边其他山峦相隔的独立峰岳,而积年累月的雪雨化作的涧流在其表层冲刷出了曲曲弯弯的“鸡爪纹”。高和平指着山下说,原来上中台顶的道自古就这一条,气象站的职工不分寒暑不顾雪雨,每月都得爬上爬下交接班,从山脚到台顶几十里的路,顺顺当当也要吃力走上整整一白天。相随而来的副站长韩先明和老杜,瞧着已模糊不清的山路(因长期无人行走攀爬,在外人眼里根本就看不出有路的痕迹),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他俩是现有职工中仅有的在中台顶老气象站工作过的人,曾经是这条路上的跋涉者,也是那段历史岁月的见证者。老韩已59岁,再有一年时间就要退休了。他由插队知识青年返城上了班,就把青春投进了这大山深处,从此快一辈子了也没走出来。他说,这条33里长的山路记不清自己爬过多少回,但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寸路途的土石上都浸湿过气象人的汗水,甚至还有泪水和血水。每次当登上这里,他都要习惯地回头眺望群山,心里一次次地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出大山,离开这里。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如今已见稀疏的头发都白了,还是守着这山里的气象站没挪动一步。我问他这辈子待在这儿觉得亏不亏?老韩用一种怀恋的目光环顾着群山说:咋不觉着亏呢!谁不想住进城里干番事业。可总得有人在山里干气象吧?我不来也得有别人来。不过,有时静下来想想,也挺知足,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做什么大事,但一辈子认认真真做了一件事,没误报一个数据,零差错,也觉着挺自豪,没白活。看得出,他说这话是由衷的。

眼前的这条山间小路 ,是老辈气象人心里既生喜又生畏的牵缠,因为它是走出大山回家的路,又是回归寂寞守望的路。每到一个月的三号这一天,便是五台山气象人“法定”的交接换班的时刻,山下休班期满的人无论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雪雨都得告别家人,迈上那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怀揣神圣的使命接过班,好让值守了一个月的兄弟们能按时踏上那牵着心尖儿的“山线”回家……陪伴而行的老职工杜文艺是这样形容当时的心情:快到交接班的前几天,人就开始发愁上了,怕的就是这上山的路,从山脚到台顶从早爬到晚,人累得半死不说,还常常遇上危险,稍把握不住就连命也没了。因此,人一出家门心就颤上了,生怕像当年的送菜工一样,失足落崖,一去不归。他讲了亲身经历的一颗鸡蛋救了三条人命的故事——他还是青年小杜的时候,有年冬天的一个三号,与两位休假期满的兄弟结伴儿攀爬在上山的路上,当耗费六七个小时好不容易爬上了2700米的坡坝时,漫天大雪借着嘶吼的寒风飞降而下,压得人气都喘不上来。他们三人相挽互拽着锁成联合体,角着力地与风雪抗争。风越来越疾,雪越下越大,眼被扫得睁不开,人被刮得站不住,他们心里清楚,命悬一线的时刻来到了,这口气不能松,打碎牙也必须得咬住,否则将人赴黄泉尸难寻。他们“扑通”爬在雪坡上,伸出手指用力插进雪中,抓住一坨坨草根死死不放……坚持、坚持、坚持……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风平雪缓了,杜文艺他们也精疲力竭了……这样的经历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不管是春夏秋冬、风霜雪雨,凡“赶上风大的要把人刮走的时候”,气象职工都会使出这保命的“家传一招”。当然,他们还都信守着另一条人人心照不宣的“约定”,即不管遭遇再大的险情,谁都不能对外泄漏一个字,必须统统烂在肚子里,以免家人提心吊胆、挂肚牵肠。杜文艺三人躺在雪中,浑身没了一点气力,肚子里不住“咕咕”直响。体力已经耗尽,必须尽快补充能量,否则难以爬上台顶。然而,他们出门时携带的那点干粮,已在艰难跋涉的风雪途中用尽,于是,此时只能无奈地静静仰望着天空。这时,一位工友突然欣喜地叫嚷起来,他搜遍全身竟然在挎兜的角落里找出颗熟鸡蛋来,想必这是妻子一大早连同其他干粮一起装进来的。这可是救命的蛋啊!他们一掰三份,分食了这枚鸡蛋,重又强打起精神,相搀相扶着向前挪动,直到天色大黑才爬上台顶。兄弟三人顾不得许多,撞开与气象站相邻的庙门,冲到佛像的供台前,抓起盘子里上供的饼干就往嘴里填。哪知,冰冻的饼干又干又硬,捏碎了的茬口像刀片一样锋利,一进嘴里便立刻划破了喉咙。可极度饥饿已使人全然不顾,他们疯了似的朝嘴里塞着饼干,眼眶里憋着泪水拼命地往肚里咽,任由鲜血满嘴淌流……

站在我面前的杜文艺,头上特意戴着他们那个年月的职工发的狗皮帽子,眼里闪着泪花朝挂坡的山路望去,像是喃喃自语地说:一辈子交待在了这路上。子女们觉得我爸爸没本事,走了一辈子路。

……

高和平说我们是有福之人,腊月里从未见过有这么好的天气,一定是五台山上的文殊菩萨在保佑。的确,蓝天白云,阳光普照,风速不算太大,气温零下十一、二度,对于冬季的中台确实是出奇的少有。这里相距台顶海拔垂直高度仅有两百多米,那朱墙金瓦的庙宇已历历在目,可真要爬上去却没那么容易,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盘绕在山坡上还有相当长的距离。高和平带领我们朝台顶的方向走了一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冰雪混合的高山草甸上攀登已累得人“呼哧”粗气直喘。他停住脚,不再前行,有意让大家调理呼吸,慢慢平复,嘴里劝说,就此罢了,不可再往上去,心脏不好的会出问题。其实,这个时刻人们心里都在犹豫,特别是平时没有任何登山锻炼和经验的我,是上是下系于一念之间。到了这个高度,空气中已明显缺氧,人感觉行动费力、头皮憋胀。其自然生态环境也十分恶劣,放眼望去山石裸露,形态狰狞,偶有土层瘠薄处,贴地长着一坨一坨枯黄的草甸,唯有一种浑身暴刺的植物一团一丛地略显茂盛。经询问,方知它有一个瘆人的名字——鬼见愁,是这个层级高度的霸主,抗风耐旱不怕冻,刺锋利有毒,不光人怕它,就连羊见了也躲得远远的。真是大千世界法一宗——物竞天择啊!

就在这时,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我坐在石头上,扭身回头仰望中台顶时,忽然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爬上半坡腰,远远的躬身向前头也不回。是他,副站长老韩,一行中那个年龄最大的人!我不再犹豫,起身望着那背影坚定地跟上去……

一排灰砖垒砌的平房厚墩墩地坐落在中台顶上,两架锈蚀斑驳的铁塔竖立于寒风里……这里的外貌还像从前一样俭朴,只是气象测量仪器不见了,住在里面的是身着黄袍僧服的喇嘛。穿过昏暗的走廊,登梯上了屋顶,老韩径直来到屋檐,指着下面已是狗圈的院子说,这就是他们每天不停折返的数据采集点,春秋还好过一点,夏冬是最难熬也是最危险的季节,随时都有葬送性命的可能。他讲,夏天多遇雷雨天,一个炸雷闪电劈下来,常把高高的避雷针烧得通红,电光像火蛇一样屋内院外地上“哧溜”乱窜。有一年,一个职工正在电报室对外发送刚刚采回的气象数据,突然一声响雷裹着闪电袭来,顿时被击倒在地。人们都以为出了人命,大呼小叫慌作一团。不一会儿,这个职工慢慢苏醒过来,啥话都没说,重新扶上桌案,又滴滴答答按响发报机。恢复理智的头脑告诉他,工作条例要求,气象信息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发出,若有延误,有可能造成工农业生产或生命财产安全的损失。冬天,中台顶上是冰雪世界,天寒地冻,气温一般都在摄氏零下三十左右度,风速在八级以上,降雪则更像是邻居家好串门的孩子,不管是什么时候,说来就来。因此,气象站的房子建设的极其坚固,仅墙体就达到了一米多厚。然而,由于气象工作的特别要求,职工却不能紧闭门窗窝在屋里,必须一天多次地顶风冒雪走出户外,摸爬到检测仪前抄录各种数据,按时将它们发送出去。虽说,这段距离只有短短的十多米,可在大雪纷飞的极寒天气却寸步难行,厚厚的积雪把门窗封盖得严严实实,人们只能费尽气力掏出通往检测仪的雪道进行作业,而且根据观测频次的要求每隔一小时便要重复一回……

看得出,老韩对这里的情感是刻骨铭心的,他讲述起往事的动容神情仿佛现时就发生在眼前。我能够理解他内心的感受,不论好也罢差也罢,这儿毕竟付出了他们的生命岁月,苦也罢难也罢,人生走到今天,终究无怨无悔。

我问老韩,今天,为什么会不声不响地独自攀登?

他说,参加工作三十七年了,明年就要退休。人是感情动物,临退了,再上去看一眼。

我又问,如果没人跟着上怎么办?

他回答,一个人也要上。这是我最后一次登顶了!

……

晩饭的确名副其实了,我们从中台下来天早已漆黑。大家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那气氛倒像是相熟已久的朋友。高和平特意让多加了几个菜,意思是要犒劳不辞辛苦的登山人。他感触很深地说,满以为行至半山中途就会全撤下来,没想到居然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台顶,这是有史以来第二次有记者爬上去实地采访。(第一次是中青报记者,时间为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位秉持职业精神深入一线的同行,值得敬重与赞誉。)由此,他心生敬意,觉着对脾气,也就不再见外了。不过,老高提起初次见面时的“汇报”还是有些难为情,说现在上上下下都是这“套路”,对待你们这些“大记者”的到来是按从前接待总局局长的规格套用的。即便是读稿,也是我们气象人内心的真诚表达。他解释过后,又嘿嘿笑了,说:当然,还是人熟惯了好,说话做事都自自然然不用拿捏。满屋子笑声一片,灯光下映照着一张张淳朴、真诚的脸……

大家的话题还是围绕在中台顶的老气象站上,那里实在有他们太多诉说不尽的牵挂,即便是没有如此经历的年轻职工也同样把它当作心中崇拜的精神圣地。因为,那山顶上围系着五台山气象人血脉承传的根!我心里一直记着老杜说的那句话:……爸爸没本事,走了一辈子路。听到这话,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评论。可这是事实啊,路,年复一年走的就是那条山路;事,日复一日测的就是那些数据;平凡无奇,默默无闻,甚至人们常常会忘记或不知晓还有这样一批人的存在。然而,凡是活在世上的每个人,又有哪一个没有得到过气象人的关爱和恩惠呢?!我和高和平他们一起比画着筷子算了一组数据——中台顶上的老气象站1955年建成使用,到1998年迁址到南台的木鱼山,历时43年;而站上的职工来来往往虽时有增减,可笼统合算下来总人数(编内编外人员相加)的平均数约为23人(建站之初为8人)。于是便有了下面的换算公式:中台顶海拔高度为2895.8米;山路长33华里,来回66华里;职工23人,每月分班倒,每人一年最少要六上六下。公式设立——登高:2895.8米×6次/年÷珠穆朗玛峰高(8848米)= ;长度:23(人)×198(33公里×6次/年)÷地球赤道周长(40076千米)= ;最终结论:五台山气象职工曾每人每年攀登两座珠穆朗玛峰,43年里23名职工相加共攀登上1978座;五台山气象站职工43年来行走山路总里程相加,共195822公里,相当于绕行地球赤道近5圈。还有一个数据一定要提,不光在43年里,而自建站至今60年来历经了几代人共计127名职工,没有误报、漏报、错报一个数字,事故率为零!

这组数据一算出来,所有在场的人都惊愕了。大家先是瞪大眼睛互相看看,一脸的狐疑;紧接着兴奋地点起头,不由得发出了深触的慨叹。甚至,老韩和老杜等年龄稍长的职工眼里浸出了泪花。高和平摘下眼镜,用袖子擦着眼角说:真没想到,经这么一算,我们这些干气象的人倒像个英雄了,自己心里也感到事业伟大得很!听罢,老韩老杜顿时相随着站起来,激动地脸颊泛红,竟然伸出大拇指,不住地感叹:没想到!真没想到!即是如此,不论暑雨寒霜,是风是雪,这一辈子在他们脚下的这条路已不仅是自然意义上的路了,它已延展到了事业与成就,升华至了精神与人生。

高和平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瓶酒,拧开盖子倒进几只杯子里,然后端起来邀约共饮。我注意到,他在做出这一系列举动时,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瞟向斜对面坐着的那个女人。见我生疑,高和平先招呼着大家喝进一口,才嘿嘿介绍说,她是自己的妻子,名叫赵剑萍,也在站上工作,是助理工程师。其实,她早在汇报座谈会上就出现过,因为这样的高山气象站少有女职工的身影,故而在人丛中显得很突出。尤其是她的表情,更让人印象深刻,即一脸的“严肃紧张”。这不,在腾着馒头蒸气的灯光下,她正用一双瞳仁挺大的眼睛冷冷盯着高和平。这时,老韩出来打圆场了,解劝说:就别喝了,人家是心疼你是个糖尿病人。高和平生怕我误会了,忙做解释说,她就这犟脾气,人不错实心眼。从口吻和态度上可以看出,他还是有些憷她怕她。原来,赵剑萍的家乡远在新疆石河子兵团,因考入河北保定气象学校上学才认识了高和平,毕业后便嫁给了他并跟随着留在了山西。一晃三十年了,她一直陪伴着丈夫转战东西,先是去了地处国家级贫困山区县的岢岚气象站,后又在1995年到了老高家乡原平县的气象站。原想都半辈子过去了,本打算好好置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可谁知,这才停歇了几年就又得搬家了,1999年春节刚过丈夫便被派到国家重点高山台站的五台山气象站。没说的,气象职工就这作风,哪里需要哪安家。于是,这个多少年来都顾不得回自己父母家探望的女人,再一次打起铺盖卷跟着丈夫进了大山……听着高和平不无愧疚的讲述,我对面前这位不加掩饰、性格倔强的新疆女性顿生敬意。我决定明天要好好采访这对夫妇,尤其是对她要作为重点挖掘对象细细了解。虽然我的这个提议并未得到他俩的积极响应,但最终还是勉强应承下来。

这顿饭吃了很久,临到道晚安时,高和平似乎已有些微醉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和平就裹着一身寒气来到我住宿的招待所。这是五台山台怀镇一家私营旅馆,距气象站只有五公里。昨晩,老高和妻子即是把我安顿到这里后,才又坐着车返回他们在镇上租住了十几年的家的。我见他的身后并未有妻子赵剑萍相随,便关切地询问。高和平仍然是招牌式的嘿嘿一笑,解释说她昨天吃坏了肚子生病了。我听了并无在意话的虚实,只是有些担心病情。老高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没啥要紧的,躺躺就好。就这样,我们赶早又匆匆上了去气象站的路,车上我一再表示未能按计划完成采访赵剑萍的遗憾。

的确,相比之下,现在的条件要好得多,迁到新址后的气象站从基础设施到技术装备都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2018平方米的办公业务楼,观测站、测报值班室、活动大厅、多功能会议室等一应俱全;观测业务由原来的简单气候观测增加到天气观测、航空天气观测、旅游气象服务等,项目涉及云(量、状、高)、能见度、天气现象、气温、气压、湿度、风向、风速、降水、电线结冰、日照、酸雨等等;气象观测、通讯手段达到现代化水平,固态降水、闪电定位观测系统得以运用,南台、东台、中台先后都建成了无人值守的新型自动气象站,甚至在五台山佛教圣地核心区域的五爷庙、菩萨顶安装了便民天气预报电子显示屏等。若论事业的进步历程,五台山气象站所经历的每个阶段的变化,可以当作新中国气象发展史的典型缩影。在观测室多面显示屏闪动的操作台前,高和平如数家珍地做着介绍,时不时还手握鼠标调出各种测量数据进行演示,并有意让值班的年轻职工们讲解说明。他不无自豪地讲,站里不光是科技手段上去了,而且人员素质也上去了,现有职工中达到本科学历的十三人、大专学历的五人。不仅如此,还有一件事老高更是逢人必讲,那就是令全站人都深感荣光的同事董剑被选派为中国科考队员乘“雪龙号”赴南极考察,成为从五台山气象站走向世界的第一人。这话一点不夸张,年仅40岁的董剑是兰州气象学校气象专业毕业,在五台山气象站工作20年,2014年国家从气象专业人员中选拔南极科考队员,他以扎实的专业学识和过硬的高山实地操作本领,经过层层严苛考核最终成为中国科考队一员迈进神奇的南极。我们有理由相信,董剑在人生与事业架构起的这个关键交叉点上会走好自己的路,驻守长城站获取的第一手大量而丰富的气象数据与信息,一定会助力他朝着南极气象学研究与应用的专家与科学家迈进。董剑现已成为五台山气象站年轻人的偶像,他们最盼望的是通过互联网与远在南极的学长视频聊天,有问不完的问题道不尽的好奇,心中都燃起了事业的明灯,憋足了劲儿要大干一番。

按照高和平的安排,今天中午吃饺子。站上所有人员除了值守岗位离不开的,全都上手帮厨。一百多平方米的活动大厅开始发挥多功能作用,几张办公桌一拼摆开了“战场”。职工不分长幼,按着包饺子的一套流程各把各的工序,顿时大厅里身影穿梭,“当当当”的剁馅声和欢快、亲和的逗趣声响作一片。这里像过年一样充满了喜兴气儿!如此场面一般少不得女人,我自然又联想到了赵剑萍,于是劝高和平给妻子去个电话,如无大碍接来一起拌馅包饺子。老高正舀水和面,摇头示意算了。我自告奋勇,表示可以陪他一起去接,顺便实地看看其家境,也采访拍摄些夫妇俩家庭生活的画面。哪料,高和平一听急了,赶紧扔下手里的活儿,把我拉到活动室的另一头,压低声音说:求求你了,千万别再提她啦。他一脸央求地拽拽我的手。我反倒被搞糊涂了,追问着探个究竟。他脸颊泛红地嘿嘿笑着,有些难为情地道出原委。原来赵剑萍并未生病,昨晚回去后就因喝酒的事与丈夫叫嚷起来,嫌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由此又“上纲上线”引发到了不爱惜家庭,接着往下说便更收不住了,一股脑儿把他几十年来对妻儿老小的“亏欠”统统倒了出来。赵剑萍觉着自己跟上丈夫没享福倒也罢了,可最让她心里难过的是儿子都快三十岁了,还没个正式工作,到处漂泊打临工。而当父亲的整天都泡在工作上,儿子的事却想都很少想。眼下已进入腊月天,可租来的房子里没有暖气,四壁都冷冰冰的,赵剑萍越说越委屈,竟忍不住眼泪哗哗流出来……这一晚夫妻俩都没睡好。天蒙蒙亮了,高和平起身下地,可妻子仍然背身躺着,一动不动。他知道她醒着,本想招呼一声,但他更清楚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依她那新疆石河子的“兵团脾气”,在这气头儿上她绝不会因任何情由而委身事人,而且弄不好还有可能再擦着光火。高和平很知趣儿,使出了自己“兵法”里的第三十七计——躲!他搓着手上沾着的面说:不怨人家。谁嫁男人也是想把日子过舒坦了。可她跟上我没享成福不说,还从岢岚到五台山越走山越大、越走沟越深、越走离城越远……

我决定接受高和平的意见,放弃采访赵剑萍的打算。老高释然地笑了,指着墙上贴着的全站职工一览表说:她脾气犟,却是个好职工。面前的这张桌面大的图版可谓是“全家福”,气象站所有职工的工作照都在上面,职务、职称、分工、岗位等均标注得清清楚楚。我发现赵剑萍的个人照的处理方式与众不同,其他职工都是一次性彩喷上去的,唯有她是用真正的相纸照片粘贴的。职业敏感告诉我,这里肯定隐藏着故事。果真,其因又是赵剑萍的性格使然。高和平讲述了它背后的来由——制作图版时要求大家提供免冠工作照,而赵剑萍不明何故又犟上了,找出一张上气象学校的毕业照拿来。高和平好歹说不通,没法子只得勉强采用。当彩喷图版上墙后,他发现妻子的形象无论如何与大家不协调,尤其是那一头波浪式的卷发。他以站长的名义要求更换,可赵剑萍根本不买账,说破天也不去照相馆重拍。老高没了辙,挤烂脑仁儿想出个办法,找来别人的照片,让照相馆采取换发术,硬生生制造出一张组合式工作照,然后按规格尺寸洗印出,覆盖在彩喷原照上严严实实贴住。高和平对自己的创意很得意,赵剑萍对站长的决定很无奈,大家对这对气象夫妻很敬爱……

包饺子“战役”已进入到“合围”阶段,高和平主掌全局节奏,负责揉面、搓滚、切段,我和老韩擀皮儿(老杜昨晚值班现正睡觉),其余人都包馅儿。郭强、王强是八零后,双双戴着眼镜,虽一壮一瘦,但透发着相同的气质,即青春勃发中含着理性的沉稳。这较同龄人更成熟的性情,想必是长年的高山风雪磨砺出来的。他俩在职工里显得比较活泼,包着饺子还不忘说笑,有时还恶作剧地给对方来点儿“小动作”。据高和平介绍,他俩人的家境都很好,又分别是就读于太原科技大学、山西农业大学的科班大学生,在年轻人里属好条件,毕业后被分配到站上工作。但他们早有的思想准备远比不了实际环境更艰苦,别说自己一来即傻眼儿了,就连从城里送行而来的家人看了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开始,他们思想波动很大,都安不下心来工作,每次交接班都是一次艰难的抉择,来了的不想在,回去的不想来。作为站长的高和平看着着急,但很能理解。他就用自己特有的柔性工作法慢慢化解,老韩等老职工也以长辈的关爱积极疏导,赵剑萍更是用女性的情长发挥了大姐、母亲的独特作用。照老高的话说:这五台的大山里我们都能走出路来,还愁温化不了孩子的心!渐渐的,年轻职工的心真静了下来,而且随着年头越待越久越发变得沉稳、从容了。他们把情感注入进了这山深岭高的气象站里。他们的理想并未泯灭,而找到的是脚踏实地的跑道和搏击飞翔的翅膀。

我问两个年轻人苦不苦、亏不亏。他们的回答亦如老职工一样干练实在:苦和累都算不得啥,怕得是寂寞;自己冒雪顶风再怎么干都没啥,亏得是父母、家人。郭强讲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他的父亲常年身体不好,时不时要弄点毛病,身边总得有人相陪。前不久,父亲病重住进医院,母亲不愿影响儿子的工作,要求全家人守口如瓶,硬是和儿媳一起跑里忙外辛劳照料。直到父亲出了医院,郭强交班轮歇回到家里才知道了这事。他愧疚自责地叹息着,一股酸泪涌出眼眶……高和平攥着面埋着脸说:他们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在我眼里他们就是孩子;你说离家这么远,又在这大山里,坚守下来可是不简单啊……唉!不说了、不说了……高和平突然放下面团,绕身朝活动大厅无人的地方走去,边走边摘下眼镜擦泪,那有些驼下的背脊忍不住地抽搐……我们大家的泪水都忍不住了……

白胖胖的饺子捞出了锅,高和平端着满满一盆,嘴里吆喝着放在了桌上。他拿起筷子,招呼大家说:弟兄们,来吧!又是一年春节到,咱们气象站里一家人开吃团圆饺子喽!

一个个饺子夹起来,热腾腾的蒸气映衬着一张张纯然的笑脸……

这时,大厅墙上醒目标挂的那排字又映入我的眼帘:顶风傲雪,测天为民。我读懂了什么是“五台山气象人精神”!

我记得,临分手下山时,高和平说过的那句话:夏天再来,这里美极了!我带你去登台顶、看野花、采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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