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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磨情怀

2015-06-30蒋显荣

滇池 2015年5期
关键词:磨面苞谷石磨

蒋显荣

我的老家在乌蒙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青瓦、绿树、木板房,春来桃红柳绿,秋至果实累累,犹如一壶温烫的清茶。思念的时候,随便冲一杯,都会品尝出淡淡的芳菲。在清新的记忆里,老家的每一片瓦都沉积着浓郁的情愫,都倒映着昔日的旧痕。枯燥、烦闷的时候念叨一遍老家的名字或听到一则关于老家的喜讯,就如同听到母亲呼唤自己的乳名一样,感到十分的亲切。心也变得甜甜的,软软的,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又依偎在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一想起老家,昔日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便又在思绪里活跃了起来,水灵了起来。捡拾起每一叶时间的碎片,捡拾起关于老家的每一缕记忆,都犹如从茶杯里撷起一枚薄薄的浸泡得失去了本色的茶叶,咀嚼出湿湿的苦意。

随着父亲、母亲的相继去世,弟弟、妹妹也都各自成家立业,回老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前些日子,我趁出差的机会,回了一趟老家。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是乡亲们种的清一色的苞谷,地里有不少锄禾的青年男女,都热情地与我打招呼,路边玩耍的孩子们则蹑手蹑脚,侧目而视。回想过去的岁月,那些关心我,呵护我,帮助我,教导我,给我讲故事的长辈们都一个一个的相继做古了。还有我那熟睡了十多年的父亲母亲。

老家的房屋依旧,屋檐下一副石磨闲置着,上面落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石磨仿佛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每道皱纹里都盈满了岁月的伤痛和无奈。

石磨旋转着的日子已经成为一段遥远的记忆。

老家屋檐下闲置的那副石磨是祖上传下来的,是老家最古老,也是整个小村最古老的物件。石磨呈青灰色,是村旁山上的石灰岩石做成。石磨分上下两扇,下扇较薄,是固定的,上扇很厚,我还依稀地记得,童年时,母亲背着我,吃力地转动着手中的石磨,那种“隆隆”的声音,时至今日还萦绕在我耳畔。磨柄被母亲和祖辈们的手磨得亮亮光光,石磨的表面被时光磨得光光亮亮。

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中国农村人民公社化闹得最轰轰烈烈的时候,大集体,靠挣工分养家糊口,父亲和母亲白天下地挣工分,晚上推磨来养活我们。我们家人口多,真够父母忙乎半晚上的。每一次推完粮食,母亲都要用小条帚在磨架上一遍一遍细心打扫,无论如何也不浪费一粒粮食。数千年的步履依旧,数千年的旋律依旧,山里人家没有此起彼伏的韵调,没有恬静优雅的舒坦,石磨周而复始地诉说着同一个无头无尾的故事,小山村里一代又一代的靓仔在石磨的合鸣声中渐渐变成了老翁,一代又一代的俏女在石磨的隆隆声中变成了老太婆,苞谷被磨得模糊,心灵被磨得木讷,推磨是山村人生存的无奈。

我在母亲的背上,嗅着馨香的苞谷面散发出来的味道,一天天长大,细细地品味着母亲艰辛劳动孕育着的甜蜜,细细地品味着母亲用汗水滋养着的幸福。记不清那是哪一年,那年是几岁,我可以踮着脚帮母亲推磨了,幼小的推磨的好奇心使我很卖力。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母亲爱怜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着慈祥和温情。我从母亲慈祥的目光里强烈地感受到了人世间母爱的无私和母亲的伟大。石磨就这样长年累月在母亲的手中不停地旋转,磨碎了无数的粮食,磨碎了乡村悠长的日子,也磨碎了母亲的容颜。

我的童年就是在石磨的呼吸声中度过的。记得大人们曾将磨面的过程编成了一则谜语,让我们猜。其中的两句是这样的:“千里迢迢在眼前,雷声隆隆不下雨,雪花纷纷不觉寒。”只要听着那不紧不慢的推磨的声音,心里就有一种比较踏实的感觉。因为那声音会给一家人带来欢笑和幸福,如果哪一天没有了它的声音,那将意识着一家人的肚子将要挨饿了。

我老家所在的山村,没有稻田,父老乡亲漫山遍野种植的都是苞谷,理所当然地,老家乡村人家主要的口粮就是苞谷了。苞谷是要通过石磨磨成面才能做饭吃的。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乌蒙山区的广大农村地区,石磨是每家每户不可缺少的粮食加工工具。磨面、碾米、做豆腐,不是干磨,就是水磨,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如此循环反复。父母乡亲白天在地里艰辛劳作,夜间或早或晚推磨加工一家老小吃的粮食,还有家畜吃的饲料也靠石磨加工,每天干活回家也得不到休息,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十来岁的小孩,很少能逃脱这令人厌烦而不得不做的家务。

青黄不接的季节,是石磨最孤独的日子,没有任何人围着它转,没有磨棒与它合鸣,使它徒有一口石牙而在无所事事的时间里看着头顶的白发日益暗淡。一家一户饥肠辘辘的老人孩子望着石磨,焦躁不安的石磨望着田野。石磨无声,乡人无言,石磨饥饿,老家乡村的人饥饿,唯有庄稼成熟的气息传来,石磨才会旋转,石不转磨转,磨随着人转,人绕着磨转,石磨才会有生机,石磨才会活跃,乡村人们的脸庞才会绽开笑靥。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老家的山村架通了电网,黑灯瞎火的历史在乡村结束了。各种磨面机械琳琅满目,家家户户都安装了微型钢磨,生产效率是石磨远远不可比拟的,从此以后,石磨就成了古董,被闲置在角角落落里,那推磨的合鸣声只在遥远的记忆里。

当石磨与现实越来越远的时候,我的记忆总是与老家的那副石磨不期而遇,这个时候,我会忘记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乡人在微弱的灯光下,推动石磨旋转的身影,那石磨发出的隆隆声响犹如一首长长的小夜曲,在我记忆的深处纵情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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