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毛病的人
2015-06-30喻邦禄
喻邦禄
“好想咬你一口呢。”寇歌勾嘴一笑,对我说。
猫,吃鱼……
我头皮仿佛炸开,攥紧了拳头。一条鱼面对一只猫的邀舞。
李亦然歪着头瞅着寇歌:“梦游了吧!”走过去揉了揉寇歌的头,“睡吧睡吧。”寇歌顺从地躺了下去,一双萤火也熄灭了。
第二天早上,我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回想起昨夜那一幕鱼猫戏,不禁噤然。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香味。我脱下袜子,无数次认真端详那些长在脚上的鳞片:天青色的,覆满了我的脚背,而最边缘处的皮肤下也有淡淡的青色。数十片天青色的鱼鳞正在我的皮肤下孕育。等到全身铺满这不足一片指甲大的小东西,我会变成什么“东西”?寇歌会翘着尾巴在湖边等我靠近,伸出利爪,向我再邀一曲?
或许我会在那之前就崩溃吧。
我换好衣服,在等身的穿衣镜前好好打量自己,临了,往脚踝瞄了一眼,很好,我的鳞没有露出来。
来到餐厅,李亦然翘着脚坐在桌边看书,罗菲朵正抱怨着什么:“我不吃蔬菜!我怎么能吃蔬菜呢,那些蔬菜也会开花的啊,我也不能吃肉啊,我怎么能吃肉呢?……我还是多喝水吧……”
“你早上喷香水了?”王宣从外面进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你附近都是香味。”
“没有。”罗菲朵说。
“咔嚓”
“哈哈,第一张全家福,虽然差了寇歌。”周子楠端着相机站在走廊上又对我们几人打量几眼,转身回楼上了。
“这小子欠收拾。”王宣把瓶子顿在桌子上,说,“搞得人一天到晚不自在。”
“那个,咱们今天回去吧?”我提议。
李亦然说:“我随意,不过看寇歌那个情况,下午再走比较好。”
“她怎么了?”
“还在睡觉呗,估计下午能起来。”李亦然抬起头来,冲着我诡然一笑。
我背后一阵冷汗,又想起了昨夜的事。
“喵呜!”
我这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一只白猫正立在楼梯边的书柜顶上盯着我。
恩,从它的那个角度看过来,我应该很像被俯视的一条鱼。
“呦,周子楠家还养猫了,”李亦然朝白猫勾了勾手,“喵喵。”
白猫眯起眼睛,肩胛高耸,上身下伏,龇出一双虎牙,把视线转移到了李亦然身上。
“它……好像不太喜欢你。”我说。
李亦然似乎没有听到似的,随手拿起一个苹果,作势要向白猫扔去。
白猫从喉间咕噜一声,环身跃上了楼梯,回眼又看了李亦然一眼,便消失在转角处了。
那个眼神似乎有些熟悉。
“小东西。”李亦然将苹果在手上一抛一抛,那手指灵活得不像话。
我又觉得渴了,拿了个杯子到飲水机边接了一杯水。
“也帮我接一杯。”罗菲朵说。
我仰头喝空了杯子,又接了一杯,递给罗菲朵。
“哎呀……怎么是热的,会烫坏的。”罗菲朵起身,把水倒掉,又接了一杯凉水。
“不像你啊,你不是喝不了凉的么?”李亦然说。
罗菲朵没说话,自顾自喝水。
下午回到家里,脚上的鳞片又多出了几片,我对于这事已经不大惊奇了,惊奇又不能让它们都脱落掉。
洗漱毕,我打开信箱,里面除了堆积数天的报纸,还有一封信,信封上署名收信人是沈琦,我。我走到沙发旁,坐下,拆开信件,读了起来:
沈琦:
你好!你的脚还好吗?
请不要惊讶于我知道你的秘密,不只是我,我们自你的右脚将要生出第一片鱼鳞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观察你了。你可以把我们这个组织看成一个医院,或者,一个研究院。我们没有营业执照,也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只是由一些生物学、化学等学科研究者组成的团队。如果你愿意,可以称我们为“灯笼”,这是我们组织的名字。
首先,让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五年前,中亚的一个国家的一个实验室,一夜之间所有研究员失踪,保安发现的第二天早上,电脑是开着的,搅拌机还在转,切片还没有完全变质,装了溶液的烧瓶还好端端摆在桌上。但是研究员却失踪了。到现在,音信全无。
其实也不是音信全无。
自那以后,实验室附近的树上、实验室所在建筑的门上多次出现刻痕,刻痕多是“HELP”的字样。于是工作人员调取了设置在相关位置的摄像头,于是他们惊悚地发现,在发现刻字的前一天晚上,一只斑斓猛虎走到门口,立起上身,伸出十数厘米长的利爪,刻起字来。刻完便匆匆离去,显然这到来极具目的性。
故事讲到这里,你明白了吗?
我们愿意帮助你。如果你对我们的团队有兴趣,请于明天下午到XXXX相见。是时,我将穿红色帽衫,牛仔裤。
蓝灯笼
20XX年X月X日
我蜷缩着身体在沙发上看完了信,如坠冰窖。隔着袜子摸着脚上那些鳞片,他们发出窸窣窣的摩擦声。这个“灯笼”如此清楚我的鳞片的事,想必李亦然她们的情况也已然知晓。
我变不成斑斓猛虎,却将变成一条鱼,一条成天泡在水里的鱼!
而寇歌却将变成一只最爱吃鱼的猫!
第二天,我睡到日照三竿才起来。脚上的刺痛感已经轻了许多,而鳞片已经蔓延上了脚踝。李亦然发来一条短信:“刚才我测了一下体温,20.4度。”
怀着一肚子疑问,下午,我提早半个小时到了“蓝灯笼”与我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店。我找了个靠街的座位坐下来,戴上耳机,提着耐心等这个灯笼。
忽然,我感到有人拍我的肩。我取下耳机,回头看去:红色帽衫,牛仔裤。
蓝灯笼看上去也就是个刚毕业的研究生,很阳光,很高大,在咖啡浓郁气息弥漫的咖啡馆里,他身周却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薄荷的清香。
“蓝灯笼?”我问。
“是的,你好。沈琦。”蓝灯笼笑了笑,在我对面坐下。
一阵沉默之后,我问道:
“……所以,我们的对话应该从哪里开始?”
“其实,我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不来?我不能放任自己变成一条鱼!”我瞪大了眼睛。
“哦,你是认为,我们可以成功治好你吗?”
“难道你叫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治好我?”
蓝灯笼苦笑了一下,缓缓把袖子拉了起来。
他的胳膊上覆满了色彩斑斓的角质层。
“我猜,我是一只变色龙。”蓝灯笼把袖子拉回去。
呵呵,变色龙不爱吃鱼吧?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千万公里以外的国家发生的事故,能影响到我,我们?”我把双臂杵在桌子上问。
“因为,那时候,我师兄正在那个实验室隶属的单位做学术交流,他碰巧前一天进过那个实验室。”
“哦,那就是说,我们变成这样,全都是拜你师兄所赐?”
我脑子里飞速翻阅着有关与那个国家有关的事情。
“可以这么说,但是,我师兄他也是受害人。”
“你师兄,也感染了?”话出口后,我才斟酌是否该用“感染”这个词,这个词听起来那么无药可救。
“他现在是一只餐桌大小的巴西龟。”蓝灯笼把头埋在臂弯里。
蓝灯笼把头抬起来:“你今年上几年级?”
“大二。”
“哦,那么,”他揉了揉眉头,“那大概可以撑到毕业。”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啊!大哥!”
我忽然回想起,不久前寇歌从欧洲旅游回来,似乎和我提起过,她在某个国家转机……
“那个实验室是在A国?”我问。
“是!你怎么知道的,我不记得告诉过你啊。”蓝灯笼道。
“我想我已经找到我们之间的交集了。”我说,“所以,怎么能治好我们的‘病?”
蓝灯笼环抱双臂:“这个,到时候会告诉你。”
“会变成植物吗?”我想起了罗菲朵。
“从现在的情况看,也不是没有可能。”蓝灯笼一摊手,说,“变成鸟在天上飞都有可能。”
“真的没有办法治好吗?”
“目前来说,没有。最多就是吃一些常规的抗生素。”蓝灯笼说,“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地,就像推一个不倒翁。不倒翁很难自己纹丝不动,可是你就是推不倒它。”
“这个病会传染吧?”
蓝灯笼苦笑:“抱歉,这个还不清楚。传染,也不传染。”
我赶忙用手遮住了口鼻,“那你不戴口罩!”
蓝灯笼笑道:“不,不,我确定我这个个体不会传染,别人,比如说你,就不清楚了。”
“你好歹告訴我要戴口罩啊。”
“传染机理还不清楚,不过我们确定不是通过呼吸道传播,”蓝灯笼耸肩,“戴口罩,没用。”
“哦……这个……”
忽然,街外“轰”一声巨响,咖啡店的落地钢化玻璃全部震裂。人群瞬时乱成一团,哭喊,尖叫……
我透过玻璃看去,一只三米长的蜥蜴,或者说,单人旁的“他”或女字旁的“她”,吐着信子,正爬下一辆货车……
学校:北京市第八十中学
导师:王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