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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小说汉译的“时空抗译性”研究

2015-06-26

东北亚外语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译者译文原文

杨 磊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朝鲜语系,北京 100024)

韩国小说汉译的“时空抗译性”研究

杨 磊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朝鲜语系,北京 100024)

文学作品的翻译是难度最大的翻译工作,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尽管译者们通过各种翻译策略和方法力图再现小说原文的美感,但是,即便是小说原文,也会因为时代的变迁、个性化的表现手法等因素的存在产生“抗读性”,让原文的读者在阅读时产生理解上的偏差和障碍。在小说翻译中,由于时空、文化、语言和文学手法等方面差别,“抗译性”的存在也是不可避免的。本文以朴婉绪小说为例,就韩国小说在汉译过程中存在的时空抗译性的表现形式、形成原因及翻译时需要采取的应对策略进行探究。

朴婉绪;文学翻译;韩国小说汉译;抗译性1

中韩两国自1992年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以来,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的交流合作都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成果。在这种大的背景下,众多韩国作家的文学作品也被陆续翻译到了中国,在韩国电影电视剧之外,形成了韩国严肃文学涌入中国的一股“韩流”。

在韩国家喻户晓的经典小说被译者翻译后,是否能够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中“再现经典”?阻碍翻译的主要因素有哪些?何为佳译?为了达到佳译的效果,译者们使用了哪些翻译方法和策略?韩国小说汉译研究与评价应该遵循什么方法?避免哪些误区?如能对这些问题加以细化整理研究,将有利于了解韩国文学汉译的现状,认识其价值,把握其研究方法。遗憾的是,目前对这些方面的研究还比较匮乏。

将产生于异文化环境中的文学作品翻译成其他语言,绝非易事,在现实中有着巨大的难度,文学作品的翻译之所以是难度最大的翻译工作,很大程度上来自文学翻译过程中存在的抗译性,抗译性给译者的翻译带来了巨大的障碍。本文拟以韩国著名作家朴婉绪(1931-2011)小说汉译作品作为研究对象,对其翻译过程中体现出的时空抗译性问题进行剖析。

一、抗译性的溯源

一般来讲,翻译的过程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理解和表达。从文学翻译来看,首先进入理解阶段,这个阶段要求译者对于原作的艺术境界的主观认识和原作中客观存在的艺术意境相一致,之后再进行表达的处理;在表达阶段,也需要译者力求做到译文再现的艺术意境同译者心目中的原作艺术意境相一致。

具体对于文学翻译而言,在理解阶段就存在着很大难度,对于文学作品的审美界定就是一个具有相当难度的问题,同一部小说,同一首诗歌,由于理解角度的不同,会有若干种相异甚至相反的理解。这是因为:

首先,作者的个体特征以及自身独特的文化烙印。一部文学作品,不论长短,都有作者自己的生活经历、知识结构、艺术修养和创作生涯背景,还有作者本民族的文化和文学传统、风俗习惯、民族心理和历史环境背景。对于这些,译者未必都十分了解。

其次,文学的多重意义。文学是用艺术形象反映生活的艺术形式之一,而艺术形象作为生活的反映,本身就蕴含着多方面的含意,并不可能只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确定性的理解。

再次,艺术形象的复杂性。作为欣赏者的译者本身也有自己独特的生活经历、个性特征和情感体验,因此,不同的译者会对同一艺术形象形成不尽一致的理解,这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语言转换中的障碍。一位译者不管多么精通外语,总还是会有千虑一失的时候(张今 张宁,2005:14)。

以上已经基本将文学翻译的难点标示了出来:作者的个体特征以及自身独特的文化烙印、文学的多重意义、艺术形象的复杂性,以及语言转换中的障碍等,这些都从不同的侧面反映出了文学翻译中所存在的困难,而这些困难又从不同的侧面反映出了文学翻译中抗译性的存在。

抗译性的研究最早出现在诗歌翻译的研究中,《中国翻译词典》中有如下记载:

钱钟书在《中国学和中国画》一文中提到了抗译或免译性。所谓抗译性,系指诗文不可为而为之的译或误译,当然也不排斥有些佳译。而中国诗经的种种翻译,仍然能显示出其自有的艺术魅力。外国学者读到经过翻译的中国诗,仍然能多少品尝出一些中国诗的韵味,领略到中国诗所具有的含蓄简约,全凭暗示,意在言外或意近旨远等等特色,钱钟书在总结了外国学者对中国诗的种种看法后说:“透过翻译能那样鉴尝中国诗,很不容易,一方面当然证明中国诗的高度艺术与活力,具有坚强的抗译或免译性,经得起好好歹歹的翻译……”

(林煌天,2005:351)

从钱钟书对诗歌翻译中的“抗译性”的界定,可以看出其对所谓的“抗译性”的界定实际上指的就是“不可译而译”。同时也表达了尽管存在抗译性,但是仍然是不可译而译,尽管有时会导致产生误译,但是也不排除存在佳译的情况。乐黛云和王向远的《比较文学研究》提及钱钟书的“化境说”时也提到了“抗译性”的问题:

在这里,钱钟书首先触及了文学翻译理论中所谓的“不可译性”或“抗译性”问题。既然翻译总是免不了“讹”,免不了要对原作“有所遗失或受些损伤”,那就不必“生硬牵强”地拘泥于原文,只要把原文的“风味”保存着就行,“既能不因语言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作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

(乐黛云 王向远,2006:191)

抗译性是原文对于翻译体现出来的一种抵抗,越是具有独特的文化、文学特点的内容,其被翻译成其他语言的难度也就越大。郑海凌(2000:58-59)在他的《文学翻译学》一书中指出:“各种语言在各自的社会、地理和人文环境中形成了各自的内在规律和逻辑。它们和思维方式的差异共同作用,导致表达顺序、表达结构、表达方法、修辞方式和用词等方面均有较大的差异。这些差异性必然导致……翻译的抗译性。”

尽管存在抗译性的内容,例如,相当多的人认为诗歌由于其抗译性的存在是不可译的,但是,也未能因此阻止译者们付出努力,世界各国的诗歌作品通过译者们的努力被翻译成多国文字介绍到本土之外的许多国家。我们承认抗译性的存在,承认抗译性强度到了某种程度便会产生不可译的现象,例如,中国古代的回文诗、对联等。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文学翻译具有的异化特质。郑海凌下面的一段话,也可以很好地说明这一点:

一部作品的风味,实际上是一种民族特色,是弥漫于作品中的精神韵致和独特的气息。它以本民族的语言文字表达出来,自然与本民族的语言文字不可剥离。翻译是一种人为的强制性的文化转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必然导致民族风味的异化。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为另一国文字,原作的风味不可避免地要丧失一部分。翻译家的任务是正视这种事实,在翻译的过程中巧妙地弥补这种“流失”。翻译的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译者是否巧妙地以“得”补“失”。

(郑海凌,2005:197-198)

由此,可以将文学翻译中的“抗译性”概念界定为:由于原语和目标语之间存在时间、空间、文化心理、语言习惯、文学手法等差异,特别是文学作品本身存在各自独特的艺术性,因而译者在翻译时会遇到不可译或容易产生误译、无法达意的现象,这种现象就叫做文学翻译的“抗译性”。“抗译性”也是文学翻译的本质特征的一种表现。

关于抗译性的研究,目前主要是集中在诗歌翻译、对联翻译还有关于小说翻译的零星研究①。其中,以诗歌作为研究对象的成果出现得较早,数量也较多。

可以说,正是由于抗译性的存在给古往今来的译者们带来了极富刺激性的挑战。目前已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中英翻译领域,尚未有以韩国小说汉译作为对象的研究,抗译性的问题正处在方兴未艾、大有可为的研究阶段。

二、朴婉绪小说汉译中存在的时空抗译性

朴婉绪是韩国家喻户晓的女作家,她四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为她博得了在韩国文坛上的崇高声誉,被韩国文学界称为“文坛常青树”、“永远的现役作家”。她曾荣获包括韩国文学最高奖项——“李箱文学奖”在内的多种文学大奖。她的作品也被翻译成多国文字,被介绍到了世界上的许多国家。迄今为止,朴婉绪的《裸木》、《蹒跚的午后》、《那个男孩的家》、《孤独的你》、《梦中的育婴器》、《周末农场》等作品在韩国广为流传、久负盛名的小说已经被翻译成中文介绍到中国,为广大中国读者所知。纵观朴婉绪小说的整个作品世界,靠情节的曲折和结局的出人意料并非她经常采用的手法,她更多是通过对周围世界事件的更为细致的观察和描述,展示出特定历史背景下特定人群的生活,反映出对人们的忧虑和关怀。2012年5月26日,在首尔宁仁文化馆举行了一场名为《妈妈的肖像》的演讲会,演讲人为朴婉绪作家的大女儿扈源淑女士。她为读者们提供了一份题为《作家朴婉绪的家——空间的移动,时间的流逝》的列表(见表1),并以此为脉络,对母亲朴婉绪的生平和创作进行了梳理。

表1 朴婉绪作家的家——空间的移动,时间的流逝②

由上表可以看出,朴婉绪的生活空间对其小说的创作空间有很大的影响。“全景式”的描写手法,使得她的小说具有历史的厚重感,能够把读者拉到她所要展示的时间和空间中去,体味到小说带给人们的美感。此外,关于朴婉绪作家同一部作品是否因为出版时间不同存在多个版本的问题,笔者曾经专程赴韩国询问过作家的女儿扈源淑女士。扈女士回答朴婉绪作家的作品写成出版之后几乎不再修改,因此不存在时间不同,版本先后的问题。因此本研究中也存在个别译著出版在前,但是采用的原著反倒是出版在后的情况,在此事先对各位读者进行说明。

韩国在历史上曾经遭受过日本多年的殖民侵略,有一些日语词汇渗入到了韩国语当中。从朴婉绪的小说作品来看,也出现了曾经流行一时的日语。这些日语的出现大多是为了增强小说背景和情节的真实性、可信度,让读者对当时的环境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译者在翻译这些人物语言的时候,需要考虑到其语言特点以及这些语言在朴婉绪小说中所起到的作用。如,下面的例文取自朴婉绪的处女作《裸木》的一段例文:

例文1

由此可见,这个词有其特殊的使用时间段,由于韩国在历史上曾经遭受过日本的殖民侵略,日语的一些词汇仍旧残留在韩国人的日常生活用语中。此处的内容是美军基地肖像部的几个画师出去吃美食解馋,让主人公李婧一个人看店,作为补偿,答应给她买面包回来。画师们买回面包后,画师金氏把面包递给李婧,画师钱氏说的话。因为同基地的顾客——美军进行交流,招揽生意都需要靠李婧的英语作为桥梁,每一位画师都对她有讨好的意识,这句话便是表达了买的面包是人人有份都表达了心意的意思。朴婉绪作家对语言的运用炉火纯青,其作品的遣词造句具有非常高的艺术水平,历来被韩国的评论界称道。甚至有研究者出版了《朴婉绪小说用语词典》一书,里面收入了许多她特有的表达方式和她首创的韩国语表现手法。《裸木》发表于1970年,在当时来讲,一词还是属于常用语的范畴之内,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对于韩国当今的读者来说已经是带有时代烙印的词汇了,因此,也被收录在《朴婉绪小说用语词典》当中,以便于韩国年轻读者的理解。《裸木》于2007年被翻译成中文在中国出版,这句话的译文如下:

译文:

“李小姐,那面包是我们凑份子买的。”

(金莲兰译,2007:114)

可以看出,译者采取的就是完全将其用汉语的表达方式翻译过来,再现了原文中一词的字面意思,但是原文中日语的痕迹却已经丝毫看不出来。

类似的处理还有小说《蹒跚的午后》中主人公许成每每遇到经济上的困难时,总会求助于心地善良、古道热肠的柳老爷子。主人公许成正在为工厂的经营和三女儿的婚事焦头烂额之际,柳老爷子主动帮他介绍了一桩买卖。小说中对柳老爷子的介绍性描写的一段话中接连使用了“等词,《岁暮》中使用了“等词语。一词在《朴婉绪小说用语词典》中的解释为:

从意思上可以看得出是那种没有背景、学历但是通过自己不懈努力获得成功的人。而“一词在《朴婉绪小说用语词典》中的解释为:/源自日语的“口”字。主要用于表示并非固定、做一次后,即便洗手不干也能获得比较大利益的活儿。

而小说《岁暮》中的主人公去学校参加儿子的家长会,遭到了一批阔太太的轻视,阔太太们用一种趾高气扬的口气说话。对于这些原文为日语单词的韩国语外来语,译者同样采用了汉语的惯用表达方式翻译过来。

下面也是《岁暮》中的典型例子:

例文2

原文:

译文:

“咳,司机坤焦就别提啦。晚上我们去学艾斯特英语会话,利用等我们的时间,去跑私活,老头子发现了,火冒三丈,即刻把他辞了。饶不了他!这是学艾斯特英语会话!孩子早就开始学了。语言要从小学起,舌头没发硬以前学才行。”

(赵习译,1995:34)

这些语言都深刻地表现了那些富人家太太的自我炫耀,甚至在说自家司机的时候,也使用了“这类日语词,以表示与众不同。一词在《朴婉绪小说用语词典》中的解释为:

这些语言的使用是朴婉绪小说的重要特点,不仅能够让读者感受到非常鲜明的时代感,还能让读者感受到作品中人物的独特性格,以此来推动情节的发展。不仅仅是译者进行翻译的时候存在抗译性,对于韩国当今的读者,也存在着“抗读性”。对于上述用语存在理解上的困难,原因就是上述词汇早已退出了韩国社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催生了《朴婉绪小说用语词典》的问世。

译者在处理这类词汇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都采用了意译的翻译方法,如果准确无误地使用对应的汉语来进行翻译,同时,原文中作者有意识使用的外来语发音缺席,这也会使得原文中的时代气息减少了许多。

以上例句都具有多语文本的性质,即:除了韩国语之外,也存在着日语的成分。这种多语成分是原作者故意夹杂到作品中的,因而也是作者精心营造的一种风格,这就要求汉语译者在译文中最好能保留原文的多语特色。而译者如果保留这一特色,不采取补偿措施又难以将外语成分的某些功能在译文中传达出来(韩子满,2005:32)。这就是朴婉绪小说汉译中由于时空的差异引发的抗译性问题。这类多语翻译,首先译者是否能够意识到其多语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便是首当其冲的问题;其次,采取怎样的手法,使得译文读者能够感受到原文作者的意图,也是译者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朴婉绪早期的作品《裸木》、《佛爷身旁》、《相机与军靴》、《那个男孩的家》等,都是基于战争体验创作出来的。作品以写实、细致入微的手法,向后人展示了战时、战后的社会百态。阅读朴婉绪的作品,便可以知晓当时的社会风貌。对于作者亲身经历的那场灭绝人寰的战争,朴婉绪有着切肤之痛,她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遭受了生命的威胁。父亲的早逝,哥哥的战死,这些都在她的小说中反复出现。同老母相依为命、虽年轻却因为家庭的重担不得不到社会上打拼,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等经历都是她很多作品中的重要内容。

朴婉绪的小说对于战争控诉是深沉而又深刻的,她很少正面描写硝烟战场的画面,更多的是通过战争对于家庭的毁灭、亲人的遇害、压抑的气氛来刻画战争的恐怖。这种恐怖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倒是会日久弥深,让人不寒而栗。这种批判的深刻性既来自于朴婉绪自身的经历,同时也来自于她对生活敏锐的观察力和刻画能力。

朴婉绪小说中有多处英语的插入,这是由于涉及战争和战后题材的作品很多,小说的登场人物中也有驻扎在韩国的美国士兵,他们的出场是基于对战时经历的真实描写。朴婉绪小说中掺杂英语的表达方法,尤以《裸木》、《那个男孩的家》、《在在机场遇到的人》中出现得较多。

例文3

原文:

译文:

我想起了塞在抽屉里的挤压着的活计,轻轻地飞着眼风,转移了话题:

“短假嘛更得好好快活快活,你说的一线是什么地方?”

“该死的,杨口!”他诅咒般地吐出了这几个字,脸庞都扭曲了。

(金莲兰译,2007:2)

例文4

原文:

译文:

杨口是个地名。只有两个字,不知为什么总有未完成的感觉。文化都市杨口,穷乡僻壤杨口,随便拿各种单词儿附在上面也完成不了那个名字。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一直一闪一闪地阻挡我意识的流动。夜里看着外国影片才突然想了起来。是Goddamn⑤杨口。我第一次听到杨口这个地名不是只有“杨口”,而是“Goddamn杨口”。五十几年前在美军基地上班的时候听到的。基地里,美军们从前方到后方换防来来往往是常事。若问军服上蒙满战尘,硝烟味扑鼻的美军从前线哪儿来,大致都是卷着大舌头说些长湍、板门店、铁原、麟蹄等地名,其中惟独说到杨口的时候,往往不耐烦而打着冷噤厌恶地回答“Goddamn杨口”。不是偶尔一两人,是大家都如此。大概那儿战事特别激烈,要不就是气候或地形严酷地区。不知这些年间的变化如何,很想去看看。连本来的面貌也不可知,如何能知道它的变化?或许只是记得“Goddamn杨口”这家伙,却错以为自己记得那时节的杨口呢!

(王策宇 金好淑译,2007:24)

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还有几处,因为主人公工作地点为美军的驻韩基地,不仅美国士兵,就连周围的一些韩国人也都在语言中夹杂着英语:

例文5

原文:

译文:

“你对不起什么,你这小妞看上去倒像是东方礼仪之国的女人嘛。”

“请再说一遍。”

“东方礼仪之国”这个词,是他用笨拙的韩语发音的,而我呢,则把它当做英语,于是几次重复“请再说一遍”,最后总算是听清楚了,可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金莲兰译,2007:182)

例文6

原文:

译文:

我发出我所能发出的最高的尖叫声,攥住内衣从床上滚落到榻榻米上。

“你这是怎么了?”焦被突然的变化吓坏了,从床上欠起身,想要靠近我。

……

“你怎么了?”他试图再次接近我。

“啊,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毁了我!”

……

“你怎么了?你疯了吗?”

(金莲兰译,2007:214-215)

上面的两段例文都是出自小说《裸木》,是主人公李婧和美军士兵焦之间的一段往来。朴婉绪的小说中,真实地描写了当时韩国的社会环境。许多女性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计,不得不向驻韩美军出卖自己的肉体,以换取美元和物资。小说主人公李婧也处在这个堕落的边缘上。她承受着多方面的压力:需要赚钱养家糊口、为母亲的精神状态担心、对同事玉熙道抱有炽热的感情。上面的引文是由于李婧跟画家玉熙道的关系陷入不快,她心里非常空虚,这时,高大帅气的焦进入了她的生活。她对玉熙道十分倾慕却无法得到从而导致了她一时的堕落。她跟焦从彼此吸引到她最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这个过程反映出了她当时矛盾的心理:由于生活的压力导致了她产生叛逆、自甘堕落的冲动,但是又不肯违背自己的意愿自暴自弃。家中有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母亲、毫无希望的未来生活、和玉熙道之间难以割舍却又难以实现的情缘对于一个20出头的女孩子来说都是无比沉重的压力。

上面两段例文中插入英语对话,在原文中起到了重要的艺术效果,使得当时的韩国社会特殊的历史背景、李婧具有的独特身份以及她所处的境遇形象生动地跃然纸上。此处,朴婉绪插入韩国语发音标注的英语对话,能够让读者更为真切地感受到当时的复杂情况,了解美国士兵与韩国女性青年之间发生的争执与纠纷。纵观朴婉绪小说的汉译作品,对于原文中出现的每一处诸如这样使用韩语标注的英语译者们都是使用汉语直接翻译过来的。比如:《在机场遇到的人》中:

例文7

原文:

译文:

即便是清洁工,只要在免税店里工作上一两个月,也会学着边说句“早上好”,“你好”,“嘿”之类的用语边眨眨眼睛,好跟熟悉的美国佬套近乎,而她却只会一句英语骂人的话。

而且是把一般美国佬不愿意说出口的“婊子养的”这句极难听的骂人话改成了“婊子养的杂种”。大概是和韩国的骂人话“杂种”合二为一,就成这样了。

(李丽秋译,2010:95)

引文是朴婉绪短篇小说《在机场遇到的人》中的内容。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是“无大小”,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她无所畏惧的性格,而突出表现出这种性格的则是她的语言——跟任何人说话都不使用敬语,喜欢骂人。由于她之前在美军基地做清洁工的工作,后来又嫁给了美国人,之后带着三个混血孩子移民美国,她骂人的话也是“土洋结合”,掺杂了韩国语中固有的骂人方法和英语的骂人方法。她这种“污言秽语”恰恰是朴婉绪用来表现人物个性的重要工具。“半英半韩”表现出了特定的历史时期在“无大小”身上刻下的烙印,她的个人经历以及性格特征,能够给读者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这正是朴婉绪小说给读者带来的重要美感——用生动、个性化的语言刻画了属于特定年代的典型人物。但是译文中将这些统一处理为汉语的表达方式,原文中的味道未能得到完整的体现。

三、时空抗译性的应对策略

本论文中选取由于时空差异造成抗译性的例文,其中一部分也被选入了《朴婉绪小说用语词典》。原作基本都是朴婉绪早期的作品。这些日语、英语成分都是带有时代烙印的产物,对于经历过那段历史的韩国读者来说,是当时生活用语的一种再现,对于未能经历过那个年代的韩国当今读者来说,阅读之后会有一种新鲜感,能够体会到当时的社会背景和语言习惯。根据Traugott & Pratt的分析,原书作者之所以使用这种带有异国色彩的语言,其目的有可能①介绍背景;②制造幽默;③有意设置交际障碍;④反映真实情景;⑤突出民族意识。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译者在翻译的过程当中对这些内容进行处理,尽可能原汁原味地予以表现,以保持其异国情调的结果(转自杨晓荣,2013:156)。

可以看出,几乎所有的译者都采用了同样的翻译方法,即:按照汉语惯有的表达习惯去进行处理,这样做的好处便是能够让译文的读者比较自然流畅地阅读译文。这种在韩文小说中出现的日语、英语,被称为“原文杂合现象”。“杂合”一词来自英语中的“hybrid”,表示由于两方或多方相互影响、相互作用而形成新的一方。在翻译领域表现在:由于语言文化的杂合性,或是作者的某种艺术追求,很多文学作品就是一个杂合体,综合了多种语言、文化成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多语文本。这样,文学翻译所处理的原文有时候就是杂合的。这无疑给译者构成了极大的挑战(韩子满,2005:1)。杂合现象分为原文杂合和译文杂合,很显然,上面的例文都属于原文杂合——原文当中存在着多语现象。朴婉绪小说主要是以20世纪为事件背景,即便如此,由于其处在韩国的历史维度上,存在着外国读者诸多较难理解的历史事物和现象。即便是两个同时代同一个国家的人,由于其生活轨迹、人生足迹的不同,尚且很难做到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个世界,更何况不同国家、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阅历、不同心理、不同性别等诸多不同的作者和译者。朴婉绪漫长人生的阅历,即便是一般的韩国人也都无法亲身一一经历、了解,更何况是外国的译者。因此,深入作者的精神世界和生活空间,是一个需要通过努力去无限接近的目标,而且作者本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同的时期也有不同的想法和状态,这些自然给译者带来了困难。郑海凌指出:

西方谚语“翻译者即叛逆者”,并不是说译者故意要反逆原作,而是说翻译的不易。译者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为另一种文字,要突破抗译性很强的语言和文化的阻隔,还要尽量保持它原来的风貌,译文难免有失真和走样的地方,在意义和口吻上违背或很不贴合原文,不可能做到原汁原味。中国古代翻译家讲“失本”,也是这个道理。

(郑海凌,2005:100)

因此对于朴婉绪这样一位作品以写实性见长的作家来说,时空差异造成的抗译性是有必要进行考察的。刘宓庆(2012:192)指出:翻译是一种时空跨度很大的语际转换活动。历史的演变和社会文化的发展可以使原语成为很难为当代人透彻和准确理解的“化石”。张今和张宁(2005:160)在《文学翻译原理》中提到主要文学译品既要有历时性,又要有时代性。所谓的历时性,主要是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作者和历史人物的历史心理;原作中的生活画面的历史特点;作品的历史形式。而所谓的时代性也有三个方面的内容:我们时代对作品的理解;我们时代的读者易于理解的语言形式;现代语言。可以说,小说的时空抗译性正是源自文学译本的历时性和现实性之间的矛盾。

对于杂合现象的翻译,韩子满(2005:46-54)提出了几点原则:翻译方法的连贯性;译者的目标最好能与外语成分的功能保持一致,即使不完全一致,也不应该完全抛弃外语成分的功能⑥。张今和张宁(2005:165)则提出了:我们的文学译品读起来应该既像译者同时代的作品,又像原作同时代的作品。这就是说,我们的文学译品应该包含着我们时代对作品的理解,具有我们时代易于理解的形式,但又保存着原著的历史风貌。这些主张都是从不同的侧面反映出了小说翻译中存在的时空抗译性,提醒着译者需要去重视,并且尽量克服历时性与现实性之间的矛盾,在历史风貌与当今时代之间找到一条最为恰当的表现之路。翻译的根本目的是展示源语文化,然后是建设译语文化,这是由翻译的趋同性质所决定的(张敏,2014:77)。因此,恰当地使用异化的策略,加以注释说明的方法,以此体现出原文的时代风貌,或许是一条较好的应对时空抗译性的方法。

注释:

① 具体内容请参见以下文献信息:蔡季愚.2009.文化差异与翻译的可译性限度[J].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1):147-148;娄季初.2010.略谈外国诗歌的抗译性和可译性[J].德语学习,(2):62-65;凌郁之.2012.从《枫桥夜泊》英译看中国古诗的抗译性[J].常熟理工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5):91-95;周蒲芳.1999.论诗歌的抗译性[J].宜春师专学报,(6):39-45;蔡晓蓉.1998.诗歌意象的抗译性[J].重庆电力高等专科学校学报,(1):54-58;王志娟.2012.对联翻译的抗译性和可译性[J].上海翻译,(1):66-69;郑海凌.2001.钱钟书“化境说”的创新意识[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3):70-76.

② 此表格原文的韩文内容均由笔者翻译成中文。其中作品题目的翻译参考了部分相关译文、译著和论文。

译文:(柳老爷子)……虽然在人前总是谦虚,自己是学徒出身,在这一行混了几十年,也没什么文化,实际上柳老爷子秉性温和,言谈举止都颇有修养。(李贞娇 李茸译,2009:42)(朴婉绪. 2009.李贞娇 李茸译. 蹒跚的午后[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译文:“……虽然以前也隔三差五有这种活儿,不过那些都比较大宗,不知许老师的境况如何,虽然眼馋,但也没敢跟他们提。这回的活儿正合适,再加上是照明工程,再怎么说不也是许老师您的强项?”(李贞娇 李茸译,2009:428)(朴婉绪.2009.李贞娇 李茸译. 蹒跚的午后[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⑤ 英文,一般用来加强语气,是“很棒”的一种俚语表达,如“真他妈的聪明”、“我该死的钢笔在哪儿”。此处大意为:“该死的杨口”或“他妈的杨口”(王策宇 金好淑译,2007:24)。

⑥ 他提出的理由是:毕竟对于多数多语文本来说,尤其是对于现代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作品来说,外语成分的功能也就是原文最主要的艺术特色。这种艺术特色对于文学作品来说至关重要,是绝对不应该在译文中被轻易牺牲掉的;另外,作为原作者精心营造的一种效果,原文多语混杂的风格本身也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同样也不应该被轻易牺牲掉。

[6] 韩子满.2005.文学翻译杂合研究[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7] 乐黛云 王向远.2006.比较文学研究[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8] 林煌天.2005.中国翻译词典[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9] 刘宓庆.2012.翻译美学导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

[10] 朴婉绪.1995.赵习译.岁暮,韩国女作家作品选[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11] 朴婉绪.2007.金莲兰译.裸木[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12] 朴婉绪.2007.王策宇 金好淑译. 那个男孩的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3] 朴婉绪.2010.李丽秋译.在机场遇到的人 [J].高丽亚那,2010年夏季号:92-99.

[14] 杨晓荣.2013.小说翻译中的异域文化特色问题[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15] 张今 张宁.2005.文学翻译原理[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

[16] 张敏.2014.译学方法论探微[J].东北亚外语研究,(1):75-80.

[17] 郑海凌.2000.文学翻译学[M].郑州:文心出版社.

[18] 郑海凌.2005.译理浅说[M].郑州:文心出版社.

A Study About “Anti- Translatability” of Korean Novels

As is known to us, literary translation ranks the most difficult among all translation practices. Although a variety of strategies and methods have been employed in an attempt to reproduce the elegance of the original novel, “anti- translatability “ inevitably exists, due to such factors as the changing times, cultural practices, language barriers and literary tradition. In the same vein, “anti-readibility” also exists in the source texts. To delineate this issue, the present study tries to explore the representations, reasons of formation and translation methods of the anti-translatability caused by changing times and space in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of Korean novels with Park Wan-Seo’s novels as a case.

Park Wan-Seo; literary translation; Chinese Translations of Korean novels; Anti- Translatability

H059

A

2095-4948(2015)01-0081-09

本文为北京市高等学校青年英才计划资助项目“韩国文学汉译研究”(YETP1521)的阶段性成果。

杨磊,男,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朝鲜语系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韩汉翻译理论与实践、中韩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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