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们如何“征服”全世界?
2015-06-25王小元
王小元
美国当地时间4月12日,洛杉矶,《复仇者联盟2》媒体首映式正在举行,记者的追问与影星的侃侃而谈在影迷的欢呼声与相机快门声之间时隐时现;闪烁的镁光灯,不同香型混合而成的香水味道,明星们的锦衣华服和各大厂商的巨型广告让身在首映礼的人们陷入微醺的状态。
这一切似乎让三年前第一部《复仇者联盟》上映时的盛况场景重现。2012年5月4日,漫威巨制《复仇者联盟》(Marvel's The Avengers))登陆全球,最终收获全球票房15亿美元。
从《蜘蛛侠》到2015年的《复仇者联盟2》,超级英雄电影在过去十余年间风靡全球,成为全世界的奇观。从拥有完美超能力,饱尝身份认同危机的超人;到背负父母双亡痛楚,在复仇道路上暗夜独行的蝙蝠侠;从承受青春骚动与分裂的蜘蛛侠,到饱受成年社会压抑将怒火发泄为“Hulk,Smash”(“浩克斩”)的绿巨人;从象征古典美国价值观却与当代美国社会格格不入的美国队长到坐拥无边财富与如云美女,却对“小辣椒”念念不忘的钢铁侠……过往十余年,各式超级英雄们在大银幕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挑动着电影观众们的眼球,同时又饱尝每一个寻常人都可以感同身受的生活困惑与认同危机,震撼着观众们的心灵。
超人,神奇四侠、美国队长、绿巨人、钢铁侠……超级英雄彰显了人类心灵想象的无限,也体现着人类肉体凡胎的局限;超级英雄的超凡能力成为观众们推崇与迷恋的偶像,而他们的痛苦也让观众感同身受。
超级英雄不是无所不能的,凡人所遭遇的痛苦他们一个也摆脱不了。他们是理想与现实的混搭。他们是一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
心灵的牢笼与超越
法国思想家布莱士·帕斯卡说,“人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的确,肉体的有限与思想的无垠构成人类文艺作品的永恒主题,超级英雄也不例外。
飞天走地的超级英雄不过是人们灵魂剧场的外在展示,善良与邪恶的永恒交战,高贵与低俗的惊人对比,升华与堕落的艰难抉择,光明与黑暗的势均力敌……正如具有完美体态和无尽神力的希腊神祇一样,超级英雄们具有超凡的技能和力量,或为不死之身,或能飞檐走壁,或力大无穷,或自如来去。天赋的神力并未让超级英雄们摆脱灵魂的痛苦,他们具备寻常人类的性格局限,并在欲望与命运间苦苦挣扎。
早期的超级英雄电影,还是如喜剧一般的喧哗电影,华而不实,滥而不精,更注重形式而非内在,故事流于浮华。新世纪以来,随着社会价值观的多元化与电影技术的逐步精进,越来越多的电影导演开始将自己对于人性与社会的思考注入超级英雄电影本身,以流行文化形态登上历史舞台的超级英雄们也越来越多地承载精英文化的重量。
2002年,好莱坞B级片导演山姆·雷米推出电影《蜘蛛侠》,這部开创新世纪超级英雄电影浪潮的作品以一句箴言做结,“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这句话诠释着超级英雄们的生命轨迹,也折射出芸芸众生的宿命:人究竟应当如何面对自己所拥有的超越他人的力量?当一个人的灵魂不够成熟,超越他人能力的获得往往引发悲剧,当一个人拥有了足以凌驾常人的力量,却不能正确掌控这种力量时,必然会用来为非作歹。歌德说,“所有罪恶的念头我都有过,我只是没有去做。”在Marvel、DC的漫画里,拥有异能的不只是主角们,还有不少反派,他们却丧失了道德的约束,恣意妄为,以实现内心设想的种种黑暗。所以他们最终成了超级英雄们打压的超级反派。
1962年,漫威世界的主要缔造者斯坦·李推出“绿巨人”,用以表达冷战阴云下美国社会对于科技的恐惧,41年之后李安将绿巨人搬上大银幕。匠心独运的李安以绿巨人象征现代社会中每一个人内心深处被社会规则与个人理智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浩克的名言,“别让我生气,你不愿意看到我生气后的样子”,借助“愤怒”,李安将平常人再普通不过的情绪带入超级英雄电影,也让绿巨人的生命有了每一个成年男子的影子,观众们在庸碌琐碎的生活中被理智压抑的愤怒终于在“浩克斩”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抒发,多年以后,当李安坐在反光板前接受柴静采访谈到《绿巨人》时,李安坦言,绿巨人的愤怒就是他自己的愤怒。
2005年,好莱坞新时代领军人物克里斯多夫·诺兰推出《蝙蝠侠:侠影之谜》,随后在2008年、2012年分别推出《暗夜骑士》《暗夜骑士崛起》,三部电影构成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原本是一个以夸张道具与浮华表演著称的电影传统在诺兰妙手回春的指导下重获新生,成为超级英雄电影的丰碑。克里斯多夫·诺兰硬是为原本属于快餐文化的超级英雄注入了浓郁苍凉的古典主义悲剧色彩。这里没有美式电影里随处可见的廉价笑话,没有滑稽人物的插科打诨,更没有超级英雄“成功,失败,随后又绝地逢生”的常见套路,在反面人物“忍者大师”“小丑”“贝恩”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蝙蝠侠先是失去了父母,随后失去了少年时代的恋人,最后是走向牺牲。在《暗夜骑士》最后,在“小丑”的精心计算下,蝙蝠侠居然必须去承担本就不属于他自己的罪恶,在暗夜中躲避警犬与警察的追逐,并承受哥谭市民的咒骂。
从《蜘蛛侠》到《绿巨人》再到《蝙蝠侠》,超级英雄们征服外界的能力越来越强,他们的灵魂也越来越靠近普通人的心灵。超级英雄的超能力是我们对平凡生活的超越,超级英雄的局限是我们生活中永远无法抹去的庸碌时光。
美国梦的当代镜像
“超级英雄漫画”在美国已经有近八十年的发展历史,真正家喻户晓的超级英雄——超人在1938年8月的《动作连环漫画》第1期上出现。这是第一个拥有超自然能力的超级英雄。在风雨如晦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超人的成功引发了超级英雄连环画的狂热。随后,蝙蝠侠、美国队长等经典超级英雄形象纷纷登场。
这些超级英雄们在人心彷徨、信仰幻灭的二战时期出现并非偶然,他们以凡人和英雄的双重身份游走于普通职业和超凡能力之间,这种神人共存的形象迎合着他们诞生的那个年代里人们对自身关照的诉求和对神祇拯救的渴望。这种诉求和渴望并未随着战火消散而化为尘埃,相反,它使得超级英雄漫画逐渐成为美国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始终与美国人民同息共存。
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它的文化根基来自在十七世纪早期乘坐着“五月花号”抵达马萨诸塞州海岸的清教徒们。美利坚文化与古老而庞大的欧洲文明体系同根相连,作为欧洲文明之源的古希腊文化中的神话传奇,同样诉说在美利坚民众的耳边。
此种意义上最为典型的英雄形象当属美国队长斯蒂夫·罗杰斯。无论是Captain America的名称还是那标志性的以星星和条纹构成的代表美国国旗的红蓝白三色战斗制服,都明确凸显了他作为美国精神之象征的身份地位。《復仇者联盟》中关于美国队长的情节承接自2011年上映的影片《美国队长》,他在冰海中沉睡了70年后醒来,被生硬拽离了二战时期这一属于他生存的年代,而被迫着去面对二十一世纪这个从价值理念到高端科技均充斥着他无法理解之处的现代社会。
这种让美国队长超越凡人生命跨越世纪仍保持原有姿态的情节设定,实则是对美国队长身上所体现的美国精神始终在社会中发挥着作用并具有深远影响的隐喻。他是一种信念的承载体,连接着跨越了70年的两个时期,用他青春不老的容颜和强健依旧的体魄来指征着美国精神的从未衰退和历久弥新。作为保守主义价值观的典型代表,他始终坚定纯净无可撼动的爱国信仰和凝聚了传统价值及军人理念的道德品质:诚实、忠信、服从、勤恳、拼搏、宽容和良善。
美国队长穿起的美国国旗使得他成为美国国家形象的具化,尽管事实上每个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都具有这层含义,但美国队长无疑是他们的代表。美国便是救世主,在“美国信念”凝聚起的爱国宗教体系中,美国国家本身渴望且认为其理应成为全世界的信仰。美国队长在跳下飞机的一瞬间说道,“世界上只有一个神”。而这个天神就是美国。结局处美国队长带领美国的英雄们拯救了“世界”,至此民族优越论和天定使命观影响的美国救世价值与全球政策彰显无遗。
好莱坞的吸金利器
学者托马斯·卡莱尔曾在《神圣英雄》中说:“我们在世界历史的每个时代,都会发现英雄,他们是该时代不可缺少的拯救者。”从超人到钢铁侠,从正义联盟到绿巨人,从智勇双全、单打独斗、无所不能、忠诚团结的救世英雄,到各有所短、依赖装备、自我怀疑、甚至自我放逐的平民英雄,以“拯救者”姿态出现的超级英雄的兴衰起伏,构成了美国文化演变的编年史。
美国超级英雄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30年代。当时,美国社会正经受大萧条的考验,二战的风暴即将袭来,充满不安情绪的观众纷纷走进电影院寻求安慰,擅长变革的罗斯福总统一改以往精英阶层高高在上的姿态,主动使用炉边谈话等方式凝聚民心、鼓舞士气,探索出一条在维持美国制度的前提下带领经济走出困境的道路。正是这一时期,美国社会空前团结,浪漫主义、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成为社会舆论主流,美国开始作为正义、民主和浪漫的化身亮相世界,向逐渐卷入战火的欧洲各国输送文化产品。也正是在这一时期,由报刊连载漫画衍生出来的漫画杂志,也在创业开拓者的手中迅速形成一种产业,从中诞生了美国两大漫画公司DC公司和Marvel公司的前身。
美国超级英雄漫画的“黄金时代”为二十世纪40年代,漫画文化的复苏开始于60年代,而超级英雄的电影制作则主要开始于70年代末。在二十世纪50年代,曾有美国著名人士斥责超级漫画中充斥性与暴力,对青少年有难以挽回的影响,美国漫画业界因而不得不通过《权威漫画准则》进行自我审查,一度减缓了漫画发展步伐;而美国60年代、70年代则经历了越战和民权运动,社会思潮中左派批评的声音一度占据主流,反主流、反英雄的形象在文化中更为流行。
直至卡特和里根执政,代表主流价值观的超级英雄重登银幕。在美国电影文化中,“英雄”一直是一个具有强大感召力的概念。从致力于开拓西部边疆的牛仔英雄、打拼在工业化都市的黑帮英雄,到出生入死于战争硝烟中的硬汉英雄,各种具有英雄气魄的(主要是男性)人物往往占领着银幕的主角地位,吸引着占观众主体的青少年,成为类型片的重要标志。自二十世纪70年代后期以来,带有强烈高科技和浪漫色彩的美式“超级英雄”逐渐取代传统的一些英雄形象,在美国乃至全球,特别是暑期档的银幕上大放异彩,连续多年成为年度票房领先影片。
而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美国在政治上面临着9·11之后国际政治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昔日至高无上的国际地位遭遇挑战,许多美国知识分子希望找到新的美国英雄来应对更加复杂的国际环境,重塑美国“政治正确”的文化形象;而渴求变革的民众、特别是成长于网络时代的年轻选民最终加入2008年美国大选并选择民主党人奥巴马为总统的决定,也让这种英雄梦更加亲民化、具体化、甚至表演化。
2008年以来,随着金融危机的影响,美国影视产业一方面需要确保规避投资和市场风险,一方面也希望在政治和文化上找到更适合全球市场的表达方式。在这一形势下,以Marvel公司那些性格日趋复杂、带有人性弱点、但最终总能获得成功或救赎的超级英雄为代表的美国文化符号此时在银幕上的反复出现,恰好给了美国人一条自我奖励和自我宽慰的通道,成就了当代美国人在特殊时期的英雄梦,也成为了新时期好莱坞的吸金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