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奶奶

罗小丹

终于画好一幅眉眼似你的画，我匆匆地拿给你看，满怀欣喜地等你夸奖：“啊，画得真不错！”可你没有。你拿着画仔细地瞅，似在找你与“她”的相似之处。然后你皱着眉头说：“一点儿也不像！”我沮丧地问：“为什么？”你慈爱地摸摸我的头，仿若一点儿也不在意地说：“看，这儿应该是白色的。这儿，还有这儿，也不对！”你指着画上那一头乌黑的发和光洁的额。

我看看画，又望望你，心里忽地生出很多苦涩。我知道，你想说：“你把我画年轻了，看我现在的样子，应该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了。”可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你说你老了，你说你陪不了我们多久了。

你说，你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看着我和弟弟上大学……

我急了，噘着嘴说：“你说什么呢？你还要陪我们很久很久呢！”

“很久？”

“嗯，很久很久！”我说，“你要看着我们上大学，看我们工作！对了，我将来要用我的工资给你买好多好多的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我和弟弟还要好好孝敬你呢！”

你听着，笑了。

弟弟看着你忙来忙去的身影，轻声对我说，你太孤独了。

嗯。我答。

弟弟说，你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

嗯。我答。

弟弟叹息一声，说，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了。

我不说“嗯”了。我想起你骂爸爸的话：“待在家里干什么？老待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俩孩子还指着你供他们读书呢！趁我还能动，家里能照料点儿，赶紧去挣钱！”

你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你的听力越来越不行了。

你越来越孤独了，人们不太愿和你说话了，因为和你说话，要用力喊。我和弟弟那少得可怜的每个月两天假里，应该是你最开心的日子吧？那两天里我们在你身边，你笑得多欢畅呀！

我想起那一年，我第一次上寄宿学校后回家。你站在家门前的桂花树下，风一吹，花瓣落满了你的肩。我远远地就闻到了桂花香，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你——我的奶奶。

有个哥哥笑谈起你和他奶奶说话的情景，你们在各说各话。他奶奶问你：“吃饭了没有？”你回她：“我要到菜园里去！”据说，你们说得兴致勃勃。

可我听了，为什么想哭呢？

奶奶，我的奶奶！

你很能干，你自己种菜，自己种田，你把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我们并不如你关心我们那般关心你，不是吗？

那天，尽管已是傍晚，你仍步行至一里外的商店去买农药。天越来越黑，弟弟在玩游戏，我在看电视，没有一个人问你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是朋友的爸爸送你回来的。我打电话向朋友道谢。朋友说，这是应该的。她看到你经过她家门口，你一个人，天又黑了，她很不放心，便叫她爸爸送你回来了。她说，你在忙什么呀？你奶奶一个人那么晚在外面，不担心吗？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她说，她是因为没有奶奶疼她爱她，要不然她一定会很孝顺老人的。然后惊觉这话说得不妥，忙解释说不是说我不够孝顺，而是她太想有个疼她爱她的奶奶了，她很羡慕我。是啊，我太不知珍惜了！朋友所做的让我觉得愧疚至极。奶奶啊，我已无法面对你，无法面对你毫不在意的笑。那笑，让我自责，让我羞愧，让我不安。

偶然看到一篇文章，作者在形容他爸爸时说：“每次我都能从爸那头灰发中多数出几缕银丝，那是一棵老树最后的挣扎，等到满树的白花绽放时，树的生命也消耗殆尽了。”我却想到了你，心里没来由地害怕。

时光飞逝中，你越来越不像我画上的样子。

我唯有祈求：时光啊，你慢慢走吧，别再让我的奶奶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