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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日

2015-06-23亨利·斯莱萨

祝你幸福·午后版 2015年6期
关键词:罗德曼万斯沃伦

亨利·斯莱萨

无法逃避的追问。

当陪审团主席宣读判决的时候,公诉员沃伦在心里举了个“V”字,仿佛那些话是对他才智的赞赏。法院闭庭时,他极力克制着情绪保持严肃,夹起公文包,对低声交谈的旁听民众说了声“抱歉”,然后穿过坐席,准备回家。此时,他的心里只想着多琳,他多金又美貌的小新娘。

但他没能顺利逃离。地方检察官加森冲他灿烂地笑着,仿佛雄狮在对幼狮的举止做出嘉奖。副检察官万斯咧了咧半侧嘴巴,似乎并不完全乐于见到部下获得众人的瞩目。记者们向他伸出话筒,摄影师们要求他摆好姿势。他胡乱应对了一通,扭身要走,加森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领进路边的轿车。车开了一会,避开了围观的众人,加森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不用再装了,沃伦。我旁观了整个庭审过程,你真是一把复仇宝剑,把犯人直直地推到了电椅上。”

“别这么说,是咱们整个团队的功劳,”沃伦谦虚道,“他罪无可恕,证据也明明白白。”

“没错儿。但要换成另一个公诉员的话,或许陪审员们会做出其他选择,毕竟舆论压力那么大。沃伦,该接受的表扬要接受……”

沃伦再也克制不住他的兴奋,他看着加森哈哈大笑:“是,是,不过,起关键作用的不是什么证据,而是法学院教的诡辩术,你懂得……”

回到家,多琳正窝在沙发上看直播,见他进门,急不可耐地问:“他们会怎么处置罗德曼?”

“死刑。他杀了他老婆,还那么残忍,为什么要给他缓刑?你们这些多愁善感的小女人……”他看了一眼妻子,迅速压下了后面的话,“别管这些了,多琳。你该为我庆祝一下才对。你知道今天这案子代表什么?我的控罪成功了。我的首次控罪,还是个大案子。我再也不是新手了,多琳。”

“我只是问一下,沃伦。毕竟……那是一条生命。”多琳把脸贴到丈夫的肩上,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很快,她被丈夫的兴奋给感染了。那天晚上,他们在家里喝了很多酒。

一周后,罗德曼即将要被行刑的那天,一名灰发驼背的老人找上了沃伦。这个全身油腻腻的像乞丐一样的男子自我介绍说,他叫阿灵顿,是他杀害了那个女子,警察们应该让六十四岁的他坐电椅,而不是三十八岁的年轻人罗德曼。

“沃伦先生,我应该告诉警察,我才是真正的杀人犯吗?告诉我,应不应该?”阿灵顿焦急地问道。

沃伦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他握着咖啡杯的双手越来越冷,“你在胡说什么?是罗德曼杀了他老婆,我们都是有证据的。”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我身无分文,又累又饿,是她给了我一份三明治,火腿三明治。我知道她是罗德曼太太,我知道。报纸上有她的照片。她很好心,如果她没带着我去厨房的话,她一点事都没有……”老人搓着手,懊悔地说,“她对我可真好,但我只想喝酒,又没有钱。我看到了她藏在碗橱里的零钱,我想拿一些,就拿一些些,她把我抓了个正着,还发脾气。要是她没那么暴躁就好了,我知道她是个大麻烦,所以一时头脑发热,沃伦先生,是我犯了错,是我杀了她。”

“我不信!”沃伦说,“没人见到房子附近有人,罗德曼也总跟他老婆吵架——”

“这我不知道,”老人耸了耸肩,“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要问问你,你在电视上那么有名,你一定知道,如果我现在坦白的话,警察们会拿我怎么办?”

“坐电椅。”沃伦冷冰冰地说,“你想替罗德曼坐电椅吗?”

阿灵顿面色煞白:“不,不,不,坐牢行,但不能坐电椅。”

“那就这样吧,阿灵顿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吗?忘了这件事,就当自己做了个恶梦,好吗?”

“可是那个男人,他们今晚就要处死他——”

“因为他有罪,”沃伦拍着桌子,“我证明了他有罪,明白了吗?”

男子的嘴唇在颤抖,“哦,哦,是的,先生。”

沃伦起身,丢了五美元在桌上,“付账吧。剩下的钱归你。”

那天晚上,多琳第四次问起他行刑的时间。

“十一点。”他阴郁地说。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了。”多琳深深地陷进沙发里,“不知道他眼下会有什么想法……”

“别说了!”

“亲爱的,是你让他坐上电椅的,你没法否认。”

“再说一次,是陪审团!陪审团!”

“哦,伟大的检察官,你不用冲我嚷嚷。”

“多琳……”他想要起身道歉,电话铃声响了。

“是沃伦先生吗?我是阿灵顿。”

沃伦的脉搏在激烈地跳动:“你想干嘛?”

“沃伦先生,我一直在想那件事,所以我问报社记者要了你的电话。我觉得,你让我把那件事忘了是不对的,我的意思是——”

“阿灵顿,听我说,来我家,我想马上见见你。”

多琳立刻站了起来:“嘿!”

“阿灵顿,听到没有?在你冲动之前,我想与你说些话,告诉你在法律上的处境。坐地铁过来吧,第86街站下车。”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下来,“沃伦先生,我现在在市区南边,到你家可能会比较晚——”

“没事的。”

挂上电话,他看着多琳解释道:“抱歉多琳,我正在处理一宗案子,他是个重要证人。我只能现在见他。”

多琳看了他一眼,扭身进了卧室。

“多琳——”

房门在她身后合上。接着,多琳上了门锁。

沃伦低声咒骂着妻子的坏脾气,迈步走向家中的吧台。

等到阿灵顿摁响门铃的时候,沃伦已经喝掉了酒瓶里六英寸深的威士忌。

阿灵顿油渍斑斑的帽子与脏兮兮的外套跟这套豪华公寓看起来很不协调。他摘下帽子,胆怯地环顾四周。

“我们只有三刻钟时间。”阿灵顿说,“我得做点事,沃伦先生。”

“我知道你能做什么,”沃伦笑着说,“来,喝杯酒,聊聊。”

“我觉得我不应该——”然而老人的眼睛早已经牢牢锁住了沃伦手里的酒瓶。沃伦笑得更欢了。

等到十点半时,阿灵顿的声音开始含糊不清。

沃伦不停地给客人倒酒。

老人开始咕哝起来,说自己过去受人尊重,是某些人欺骗了他,他咒骂了一连串陌生的人名。一会儿后,他蓬乱的脑袋开始来回摇动,沉重的眼睑开始合上。

壁炉架上的时钟鸣响,老人从瞌睡中惊醒。

“是钟表在响。”沃伦咧嘴解释道。

“钟表?什么时间?什么时间了?”

“十二点了,阿灵顿先生。你不用再担心了。罗德曼已经为他的罪行付出了代价。”

“不!不!”老人站起身,疯狂地绕圈,“不!是我杀了那个女人。不是他!不是他!我必须,我必须告诉他们——”

“放松点,阿灵顿,他已经死了,钟表没响的时候他就死了,你报警没什么好处……”

“必须报警!”老人呜咽道,“不能这样——我受不了我自己,沃伦先生,拜托——”他蹒跚着走向电话机。检察官动作敏捷地按住了话筒。两人争夺了一会,沃伦轻松地胜过了老人。

“你阻止不了我的,沃伦先生。你不能阻止我,我会亲自去警局,亲自告诉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会告诉他们关于你的事——”他趔趔趄趄地走向房门。沃伦伸出手,把他拉转身。“你疯了!别自寻烦恼了!罗德曼已经死了——”

“我不管!”

沃伦的手挥向老人,手掌打在那张松弛下垂、留着白胡子的脸上。老人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啜泣起来,但仍然试图冲向房门。沃伦的怒火越来越旺,再次出手,这一击之后,他的双手落到老人骨瘦如柴的脖颈上。接下来的想法自然而然进入他的脑海。老人的脖颈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生机。稍微多加点力,沃伦就会停止他狂乱的呼吸、刺耳的嗓音、该死的胡言乱语……

沃伦想着,越来越大力。

接着,他的手松开了,老人的身子一歪,贴着沃伦的身体滑到地板上。

卧室门口站着表情僵硬、目光冰冷的多琳。

“听我说,多琳——”

“你掐死了他。”她说道。

“我是自卫!”沃伦喊道,“他破门而入,企图盗窃!”

她重重地关了房门,把里面的门锁拧紧了。沃伦大步冲向卧室,绝望地转着门钮,喊着妻子的名字,可屋子里没有一丝回音。接着,他听见妻子报警的声音。

情况已经够糟了,然而更糟糕的是,冲进公寓的人里面,有他的直属上司万斯。无论发没发生今天的事,万斯都对他恨之入骨。在万斯看来,是沃伦“诱拐”了他心仪的多琳,要不然,就凭这小子三流法学院毕业、穷光蛋一个,怎么可能配得上那么高贵的多琳?要不是这小子巧舌如簧,大老板加森怎么会甩开自己,对这个混小子青眼有加?得知沃伦深陷困境,按说万斯应该很开心才对。那套盗窃案的托辞,是那么的经不起推敲。然而,这时万斯却皱着眉头,低头注视着躺在沃伦家里的老人,困惑地说:“我不明白,沃伦。你为什么要杀害这样一位毫无危害的老人呢?”

“毫无危害?什么毫无危害?”

“是啊,毫无危害。这个老头阿灵顿,我早就认识他。”

沃伦瞠目结舌。

“我在布莱尔县工作时就见过他。这个精神错乱的老头到处瞎承认自己犯了谋杀罪,找警察要坐牢,鬼知道他不是图着监狱里能有好吃好喝的。但你为什么要杀他呢,沃伦?为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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