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之“鼓”分析研究
2015-06-23高阳
摘 要:在我国古代,文学形态往往表现为“诗”“乐”“舞”的相互结合,“乐”“舞”在“诗”的成形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诗经》中的篇章是能够和乐演唱的,说明了这些诗歌和乐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纵观《诗经》中所涉及的古典乐器,鼓在《诗经》中被直接或间接写到的最为频繁。本文从分析《诗经》中的乐器——鼓入手,探讨鼓与《诗经》及周代社会文化的关系。
关键词:鼓 《诗经》 礼乐
一、《诗经》中“鼓”出现的篇目统计
通过对《诗经》的总体考察,现将各篇目中直接出现且为乐器的鼓(部分篇目中的“鼓”不是作为乐器,而是作为动词出现的)和间接出现不以“鼓”为名但实为鼓的一种出现的篇目统计如下。
乐器名称 诗类 篇章 诗句 题材类型 表现手法
鼓 风 周南·关雎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婚姻爱情 兴
风 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战争军事 赋
风 唐风·山有枢 子有钟鼓,弗鼓弗考 个人抒怀 兴
风 陈风·宛丘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 婚姻爱情 赋
小雅 伐木 坎坎鼓我 士族宴飨 兴
小雅 彤弓 钟鼓既设,一朝飨之
钟鼓既设,一朝右之
钟鼓既设,一朝酬之 士族宴飨 赋
小雅 采芑 钲人伐鼓,陈师鞠旅
显允方叔,伐鼓渊渊 战争军事 兴
小雅 鼓钟 鼓钟伐鼛,淮有三洲 歌功颂德 赋
小雅 甫田 琴瑟击鼓,以御田祖 祭祀奠祖 赋
小雅 宾之初筵 钟鼓既设,举酬逸逸
籥舞笙鼓,乐既和奏 士族宴飨 赋
大雅 绵 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歌功颂德 赋
大雅 灵台 虡业维枞,贲鼓维镛
鼍鼓逢逢,朦瞍奏公 士族游乐 赋
周颂 执竞 钟鼓喤喤,磬筦将将 祭祀奠祖 赋
周颂 有瞽 应田县鼓,鞉磬柷圉 祭祀奠祖 赋
鲁颂 有駜 鼓咽咽,醉言舞 士族宴飨 兴
商颂 那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
奏鼓简简,衎我烈祖
鞉鼓渊渊,嘒嘒管声 祭祀奠祖 赋
二、《诗经》之“鼓”的文献探源
鼓是人类创造的最古老的乐器之一, 被誉为“众音之长”,在远古时期,也被奉为通天神,在民间和上层社会均广泛流传。《荀子·乐论篇》云:“鼓,其乐之君邪。”[1](P331)鼓的应用之广泛、使用频率之高,都是其他乐器所不及的。杨荫浏先生在其著作《中国古代音乐史纲》和《中国古代音乐史稿》列举的鼓约有20余种,而《诗经》中就有大小鼓多达7种。
我国古代八种制造乐器的材料,又称八音,通常指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种不同制材,而鼓则属于八音中的革类,朱熹在《诗集传》中持此观点“鼓,革属,乐之大者也”[2](P3)。下面,来逐一梳理《诗经》中各式各样的鼓:
(一)鼓
《礼记·学记》:“鼓无当于五声”,孔颖达疏“鼓,革也。”[3](P2247)
(二)鼛鼓
《周礼·地官·鼓人》:“以鼛鼓鼓役事”,郑玄注“鼛鼓,长丈二尺。”[4](P373)
(三)贲鼓
《周礼·地官·鼓人》:“以鼖鼓鼓军事”郑玄注“大鼓谓之鼖,鼖鼓长八尺。”[5](P373)
《周礼·考工记》云:“鼓长八尺,鼓四尺,中围加三之一,谓之鼖鼓。”[6](P373)
(四)鼍鼓
《大雅·灵台》:“鼍鼓逢逢,朦瞍奏公。”[7](P684)
(五)鞉鼓
《玄应音义》:“法鞉”,注:“靴,如鼓而小,持其柄摇之也。”[8](P84)
(六)应鼓
《诗·周颂·有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毛传:“应,小鞞也。”[9](P305)
(七)田鼓
《毛传》:“田,大鼓也。”[10](P1561)
《毛诗正义》:“应,既是小,田,宜为大,故云田,大鼓也。”[11](P1562)
三、风雅颂鼓诗分布及风鼓诗、雅鼓诗和颂鼓诗之比较
《诗经》根据乐调的不同分为风、雅、颂三类,而鼓诗(将《诗经》中直接或间接写到鼓的篇目暂称为鼓诗)在这三种不同乐调中的分布是有明显差异的。
首先,通过上述统计,鼓诗在《诗经》中共有16篇,国风占4篇,大小雅占8篇,颂占4篇。学术界一般认为,160首风诗大部分来自民间,民歌居多;145首雅颂诗歌多为庙堂之作,所谓正声雅乐。在《诗经》中的16篇鼓诗中,根据其作品内容分析,可以确定,4篇国风中的鼓诗出于民间,反映普通民众思想,而雅颂中的12首鼓诗则产生于庙堂,代表的是统治阶级的思想。《诗大序》:“……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兴废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据此分析,有12首鼓诗是作为庙堂高雅之作出现的,只有4首鼓诗是平民之作。其次,从16首鼓诗的内容题材来看,不同的内容题材对鼓的描写取舍是不尽相同的。在16首鼓诗中,近三分之一为士族宴飨类,四分之一为祭祀奠祖类,四分之一为军事和歌功颂德类,而表现个人情怀的如婚姻爱情之作则最少。事实上,无论是宴飨还是祭祀亦或是颂德之类,活动参与人数一定是非常之多的,场面亦是比较规整和严肃的,因此,这些诗歌展现的均是一种集体性质的、严肃的事件,表达的是统治阶级的情感,代表了雅正;而爱情或抒怀之作则与之截然相反,它们展现的是个体的故事,抒发的随性所致的情感。这就说明,鼓这种乐器在周代庙堂礼乐文化生活中极为重要,代表的是庄重、典雅。
值得注意的是,风雅颂中的鼓诗数量最多的要数二雅,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一,雅中的篇目大都是西周王畿的诗歌。京畿作为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其乐器丰富多样,当是其它各地无法比拟的;二,雅中的诗来源比较复杂,它们或出自西周初期社会比较稳定时期朝廷官吏之手,或出自周王室日渐衰微时期的士大夫之手,或出自少数劳动人民之手。这样,上至宫廷下及民间流行的鼓都有可能反映到诗里来;其三,雅诗内容丰富多彩,在反映社会现实的深度和广度上具有一定优越性。
其次,从《诗经》的表现手法赋比兴来探讨16首鼓诗。赋比兴是中国古代对于诗歌表现方法的归纳总结,它是根据《诗经》的创作经验总结出来的。最早的记载见于《周礼·春官》:“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后来,《毛诗序》又将“六诗”称之为“六义”。朱熹《诗集传》言:“赋者,敷也,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以彼物比此物”;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
在《诗经》的16首鼓诗中,有11首诗歌是以赋为主要表现手法,5首诗歌以兴为主要表现手法。在11首以赋为主要表现手法的诗歌中,风鼓诗有2篇,雅鼓诗有6篇,颂鼓诗有3篇。在5首以兴为主要表现手法的诗歌中,风鼓诗有2篇,雅鼓诗有2篇,颂鼓诗有1篇。据此分析,鼓作为乐器,在吟诵演奏需要铺陈的事件中具有重要地位。首先,从11首以赋为主的诗歌题材看,诗歌多用于铺陈叙述祭祀、颂扬和战争军事。《周礼·春官·大宗伯》记载中国古代五礼包括吉礼、凶礼、宾礼、嘉礼和军礼,而祭祀、颂扬和战争军事正对应了古代五礼中的吉礼、宾礼、军礼。这也说明鼓在古代五礼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周武王灭商建立周朝,但对商代很多国家管理系统进行了有选择的吸收。为巩固新政权,其中一些礼乐制度也吸纳进来。后来,周人的音乐机构和乐官制度得以建立,为礼乐制度的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关于周代音乐机构设置及其职能主要见于《周礼》一书,周朝的音乐机构分属两大系统,即地官司徒和春官宗伯,受教育者大多数是王朝中的专职乐人,所以贾公彦疏曰:“此所教者当教眠瞪也,晋鼓当教搏师。”由于在周代礼乐文化中,鼓处于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一般在各种祭祀、军事等大型的仪式中都会有鼓的出现。其次,再来看《诗经》中以兴为主要表现手法的诗歌。作为《诗经》艺术手段的兴实际上来源于上古乐官文化的兴祭仪式,通过交响性质的“大合乐”召唤神灵、营造人神以和的氛围。随着原始宗教色彩的淡去,凝固为《周礼》所说的“乐语”和《诗经》的表现手法。如《关雎》和《有駜》兴于动物,《山有枢》《采芑》兴于植物,在吟咏这些动植物时配以鼓的演奏,鼓的乐音不仅增加了节奏感,更增添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虽然这些动植物是有生命的个体存在,但鼓点的撞击声无疑使其生命力得到更好的展现。另一方面,这些诗歌的内容题材多是与个体生命体验有关。君子求淑女、士人发感慨,这些自我的体验像庙堂之歌一样需要鼓的配合,说明在普通个人的生活中,鼓举足轻重。个人的活动也需要配鼓和乐,这也说明周代的礼乐文化已经渗透到社会的最普通层面。
四、鼓在礼乐文化中起到重大作用的原因
文学是生活的反映,而生活又具有社会历史特征。《诗经》承载了周代丰富的社会文化,特别是礼乐文化制度。鼓在《诗经》中的独特地位也表明了其在礼乐文化中的重要作用,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鼓诞生年代之早和用途之广泛。鼓是人类创造的最古老的乐器之一,早在原始时期就有萌芽。鼓在古代人们心目中占有突出地位,鼓在《诗经》中共出现多次,居众乐器之首,它是《诗经》中同时出现于“风”“雅”“颂”的两种乐器(钟、鼓)之一。它的应用之广,使用频率之高,都是其他乐器所不及的。鼓同时又是《诗经》乐器中种类最多的,进入周代,鼓的种类更多。产生年代较早且不断的发展决定了人们对于鼓这种乐器的认同和使用。先民们对鼓的运用也是极为广泛的,鼓最初用于狩猎、劳作、吟唱和演奏等,乃至到周代用于宾客宴饮、宗庙祭祀等大型礼乐活动中去。此外,鼓的广泛运用还在于其制作的简易。相较于琴瑟丝竹等管弦器乐制作材料和工序的繁细,鼓的制作是相对简单的。鼓之产生久远及其广泛的运用已经渗透到从社会底层到高层各个方面,其运用之广泛决定了它在礼乐文化制度中不可或缺的作用。
其次,鼓的演奏和发音特点。鼓属于八音中的革之属,鼓是一种击奏膜鸣乐器。古人认为敲击鼓而发出的响声有隆隆如雷鸣的特征,因此古人常把鼓作为雷神和威严的象征,用于祈神求雨、驱魔祛邪和战争助威等庄严、肃穆且多人参加的重大场合。这一传统延续到周代就是鼓被运用到宾客宴饮、宗庙祭祀的和乐中。其一,鼓在所有演奏器乐中具有统摄作用,扮演着指挥者的角色,其他器乐的演奏都要按照鼓点的起始节奏进行伴奏,《荀子·乐论篇》言:“鼓大丽……鼓似天……”[12](P331)这也说明鼓是众音之长;其二,在重大的场合敲击鼓而奏出的声音是典雅的,也是极具震慑力的,而人在听闻这种具有典雅而有威慑力的撞击性的声响后,自然会在思想上产生约束力。而这种约束力也是统治者希望看到的,这有利于对人们的思想控制乃至整个社会的稳定有序。此外,鼓不仅仅是在重大场合的运用会对人的思想和行为进行规范约束。在个人化的活动中,鼓的伴奏为整个活动的进行增添了有礼有序的文化内涵。如在《关雎》中,君子对淑女的追求实属个人行为,他愿意用钟鼓之乐来赢得淑女的青睐,而这种和鼓的活动更加符合礼乐文化的氛围,富有乐而不淫的高雅之趣。
其次,鼓所承载的文化内涵。《毛诗》言:“盛德者宜有钟鼓之乐。”钟鼓之乐为天子诸侯所专有,并且这些人要称得上是盛德的人。在16首鼓诗中,很多鼓是与钟密不可分的。鼓钟连用,也说明钟和鼓有相似的地方。钟作为乐器产生的时间要晚于鼓,现存出土最早的钟当属夏商时期的钟。钟在古代不仅是乐器,还是地位和权力象征的礼器。王公贵族在朝聘、祭祀等各种仪典、宴飨与日常燕乐中,广泛使用着钟乐。而鼓钟常常同时出现,且出现在各种盛大、严肃的场合中,则表明了鼓钟皆是礼乐文化的载体。
《诗经》是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的经典之一,它原来是周朝的音乐,是音乐与文字相结合的一种歌唱与乐舞的形式。它承载着周代的礼乐文化,展现着古人的生活风貌。通过对《诗经》中鼓的分析,探究鼓在礼乐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具有一定的价值。
注释:
[1][12]方勇,李波译注:《荀子》,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
[2][9]赵长征点校,[宋]朱熹著:《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
[3]《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十三经注疏整理本·礼记正义·卷三六》,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4][5]《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十三经注疏整理本·周礼注疏·卷一二》,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6]《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十三经注疏整理本·周礼注疏·卷四〇》,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7]刘毓庆,李蹊译注:《诗经》,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
[8]王子初:《中国音乐考古学》,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10][11]《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十三经注疏整理本·毛诗正义·卷一九》,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参考文献:
[1]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
[2]张建军.诗经与周文化考论[M].济南:齐鲁书社,2004.
[3]宁胜克.《诗经》中26种乐器的文化解读[J].江西社会科学,2007,(5).
[4]叶敦妮.《诗经》乐器考释[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
(高阳 江苏南京 东南大学 21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