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通电的山村
2015-06-17徐建华
徐建华
我家住的山村距黄山有十几公里,可小时候从来没有人去那里游玩。也许我们住的地方三面都是山,谁要是说去爬黄山玩一定会被同伴笑话,因为家门口就可以爬山,谁会发神经跑那么远去爬山。
那时,村里没有通电,都是点煤油灯的。
家里还不舍得去买马灯,再说,马灯烧油特别费。我家那盏煤油灯是爸爸用废弃的瓶子做的,有三寸多高,铁皮盖上打个洞,妈妈做的灯芯穿过盖子上的洞,用火柴点上就成了。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
油灯点着,妈妈在纳鞋底,鞋底用几十层布铺成,要用针线一针一针把它纳起来,这要费不少工夫。其实,在纳鞋底之前还有一道工序,就是打布壳子。妈妈在爸爸做的一块长方形木板上,铺上平时家里积攒的零碎布头,上面刷上一层用面粉做的糨糊,再铺一层旧布条。这样反复几遍,大概有五六层的时候,拿到烈日底下去晒。
晒干了,把它从木板上取下,卷好放起来。到冬天没有什么农活时,妈妈就会给我们做过年的新鞋。
妈妈在五斗橱的书里夹放着所有家人的鞋样子,用毛竹的笋壳和布壳子粘在一起,照我们每个人穿的鞋样子剪成鞋底的形状,用白布滚上边儿,再和好多层旧布铺成的底子缝合在一起,这样就可以用针纳了。
纳鞋底得有工具,针线是必须的,还要有顶针、锥子、小钳子,有的还会用鞋夹板。因为鞋底厚,用针不容易扎透,妈妈会先用锥子扎个眼,针就能轻易地穿过。顶针的作用最大,因为人的皮肤禁不住钢针,戴上类似于戒指的顶针,钢针屁股不会直接顶在人的手上。顶针的作用是把钢针往里顶,小钳子的作用则是往外拉。这边顶进去,那边拉出来,这一针才算完成。有时,我们也会帮妈妈用小钳子拉钢针,得万分小心,不然会弄断针。
妈妈纳鞋底的时候,爸爸总坐在一旁默默吸着劳动牌香烟。
我靠近油灯在看书,做功课。人一动,四周墙壁上巨大的人影就会怪模怪样地变形,很吓人。
妈妈纳鞋底的大针穿上粗粗的线,一针针地纳,先从四周,再纳到里面。妈妈纳鞋底时,要用一块蜂蜡给线润滑,有时也会抹针,就是把纳线的针在头皮上抹一下,增加针的润滑度。我觉得那是多么神奇的事情,竟然不怕针伤着头皮。现在想来,那是多么优雅的动作啊。
我有时夜里醒来,妈妈还在油灯下纳鞋底,爸爸默默地陪在旁边,等油灯快没油时会增添一些灯油。
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忽然发现自己的鼻孔里黑黑的。
“爸爸,我鼻子怎么这么黑?”
“让我看看。”爸爸把我带到屋外,让我仰起头看着天,“没事儿,是昨天晚上油灯熏的,洗洗就是了。”
爸爸在木脸盆里倒上洗脸水,我用湿毛巾洗自己的鼻孔,果然毛巾上黑黑的。
后来,每天早上洗脸,我都会用毛巾狠狠挖自己的鼻孔。妈妈后来开玩笑说,我的鼻孔长得大就是因为经常用毛巾挖的。
有年夏天的黄昏,爸爸对我说:“今天晚上,要看电影了!”
“电影?”我们这些孩子从来没有看过电影,根本不知道电影是怎么回事。
天没黑的时候,晒谷场仓库的外墙上挂起一块巨大的白布,一架怪模怪样的机器装着两个转动的圆盘,忽然从机器里照出一束很亮的白光,白光照射在大白布上。
操场上大人端坐着,孩子们在人群中快乐地钻来钻去。
忽然,大白布上出现了人,而且人竟然在动!
白布上怎么会站得住人?我惊讶地望着大白布。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部抗美援朝的黑白电影《铁道卫士》,说的是特务破坏通往朝鲜的铁路。大白布上火车在飞驰,渐渐朝我们开过来!公安人员和想破坏大桥的特务在火车顶上激烈地打斗。我们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走到第一排,看看真人怎么会在白布上活动。
后来,电影看多了,我们也不觉得新奇了。
那时,电影要在好多村子轮流放映。
我们的山村有时会轮到大白天放电影,放映点就在大食堂,食堂有许多大窗子,都是透明的玻璃,这难不倒人。知青的指导员和连长让村里的小伙子拿来自己的毯子、被子,挂在窗户上,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阳光,大食堂成了临时电影院。记得有一次,毯子因为电线短路着火了,吓得看电影的女知青哇哇乱叫,逃出门外。
我第一次看电视比看电影要晚一年多。
晚饭前,爸爸说:“快点吃饭,晚上带你去看电视!”
电视?爸爸的好朋友程叔叔也来了:“昨天晚上,电视放《白毛女》。”我以为电视和电影是固定的片子,今天晚上一定也是放《白毛女》。
我们拿着手电筒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山路一侧就是深深的沟壑,因为经常走也不担心什么。河道里的蛙鸣此起彼伏,有些闹人;点着小灯的萤火虫有时会飞到眼前,可我伸手一抓,它们又逃得飞快。
顺着山路下山走了三里路,到了一个驻守着解放军的军营。我们到的时候,电视房里坐满了军人。电视机很小,又是黑白的,画面还不断地抖动,甚至雪花一片。坐在前排的一个解放军,站起身拍了拍电视机的外壳:“再不好好放,我拉出去枪毙!”我还真的以为他在提醒放电视的人要赶快调整好机器。有好几次,他拍过电视机外壳后,电视果然清楚一些。
看了好一会儿,《白毛女》一直没有出现,我和爸爸失望地回家了。
路上,萤火虫早不见了踪影,可青蛙还是闹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