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的目光
2015-06-17陈希琦
陈希琦
我还是常常想起玻璃窗后的那只虫子,当遇到强者对弱者的欺凌时,情不自禁地想起它的目光,那目光就像裁决的长矛顶在我的脊梁骨上,命令着我不得不去施以援手。
在我初中的最后一年,我一直是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边际,像活在人群最边际的人一样,我就算十天半个月不出现估计也没人能发觉。但我并不落寞,因为旁边有一扇和我一样格格不入的窗户。这窗户像玩世不恭的艺术家,别的玻璃都如水面一般宁静,它却肆意张扬地扭曲着身体,不知是生产它时哪里出了问题。总之,每一天我透过它看窗外扭曲的花园、畸形的水池,直到一位不速之客闯入了这个悲剧的世界。
它有着蜚蠊一样的身体,橡木色的,带着不可名状的绒毛,又有着极像苍蝇的翅膀。半透明的翅膀上似乎有黏液,给人腻乎乎的感觉。当然这是我后来在记忆中找到拼凑起来的残存的印象。当时我完全被它的眼睛震慑住、碾压到、捣碎了。看着它泛着灰白色的虫子的眼睛,血液从我全身各处涌回心脏,我全力驱动自己,才移开了注视它的目光。
虫子似乎想找门路进来,我把头扭向人群的那一边,看同学嬉戏打闹。忽然想起些什么,抬起目光,搜索着,果然看到几张经常出现的面孔正带着微微异样的表情看着我这边。虽然旁人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像我这样敏感的人当然能看出来其中的兴奋。就像小孩子找到玩具,更确切地说是如同古罗马的贵族在角斗场上等待一场激烈的奴隶厮杀一样。他们的花样总是很多,我已经能想到窗户外面的虫子的下场了。
这样的生命体,也许消失了更好。这种低级大脑的虫子,应该也感受不到痛苦吧。于是古罗马的贵族们向我走来时我毫不犹豫地让了道,我没有再看,因为虫子的头对着我,我怕碰上那目光。
有人在教室后面找了些用剩的颜料。各色的颜料吞没了虫子的橡木色的身体,湮没了它的翅膀,最后那摄人心魄的灰白色的眼睛也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但我低估了虫子的求生欲。它一次次试图冲出颜料,虽然每次冲出又被人浇上。最后一次它冲得最远,虽然依旧没有完全摆脱,但甩掉了眼睛上的颜料。它用灰白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世界,然后不再动弹。
好戏散场了,人群尽兴地散开,我端起颜料走向垃圾桶。虫子最后的样子居然让我感到英雄末路的凄凉,我又不禁再次打量这只虫子,说也奇怪,之前让我恐惧的眼睛,此刻我却敢帮它擦去上面的颜料。
上课了,其他参与者或者旁观者可能都已经忘了下课时蹂躏的这只虫子,而我的脊背上,不知怎么地依然感受得到那灰白眼睛的注视。
细腻的心理描写,让人感受到这个少年沉默、敏感,还有一颗悲悯的心。
(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