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现代首饰,别忘了传统手艺
2015-06-12潘妙
潘妙
关于传统手工艺传承与创新的讨论日渐被大家所熟悉,学院与非学院的设计工作者群体、民间艺术家群体、企业群体,还包括消费者与观赏者群体,在社会大环境的引导下,在主流文化的鼓励下,开始重拾那些散落民间的传统。传统文化的符号、传统技艺的学习、传统观念的解读……但是传统的遗失似乎已经太久太久,好像耋耄之年的老人想要努力回忆年少故事一样,那些逝去的往事和情感如同被抽走空气的真空,剩下的记忆仿佛潮汐过后的海滩了然无痕。
我想说的是传统手工艺怎样存在于现代设计当中的问题,将从一种非常典型的传统花丝工艺为切入点,看花丝工艺在现代首饰设计中的需求、比重与应用范围,讨论我们的高校教学怎样顺应社会潮流,可能通过怎样的模式进行教学,把传统工艺传授给这些经过严格设计专业训练的人群,随着他们的步入社会,技能与设计的转化慢慢辐射开来,进而使传统工艺焕发出现代的活力。
首先需要了解的是传统手工艺在首饰设计中受欢迎的程度,试举一例。现在北京市容开始严格控制了,不像以前,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北京的过街天桥上、地铁站口、公交站旁、高校门口,只要人流集中的地方,都有很多摆地摊卖货的,那些脸颊还带有些许高原红的藏民面前清一色的绿松石假珊瑚的珠串。蔚为可观的是潘家园市场(直至本世纪初,民族类饰品交易都还十分红火),最开始可能确实有些苗民藏民,通过倒手的生意渠道在此掘得了第一桶金,不几年功夫,由最初的几个摊位扩展到了三四个通道都卖民族饰品,头戴白花花银冠的老妇和花枝招展的苗女,手上一边绣着绣片,一边照顾着生意;大热天仍旧裹着藏袍、梳着满头小辫子的藏民,也会操着普通话同游客砍价还价。这是以前的状况,现在买货的渠道拓展了,淘宝网给全国民众提供了更多民族风首饰。那么受众群体究竟是多了还是少了?只要随便想一想,你的亲朋好友们,是否总会有人热衷在朋友圈上晒宝贝,标题感叹“纯手工哦”,是否你总会与人一起欣赏她们新近淘来的“苗银藏银”饰物?……2014年APEK会议的国礼着实给传统工艺的热浪添了一把旺火,花丝果盘的推广迅速带动了这种古老的工艺。而几年前,我在做北京传统花丝工艺的社会调查时,艺人们大部分闲置在家,最小的艺人都50多岁了,当年在花丝镶嵌厂挑大梁的人物多数已经作古,车间的普通工人也都在上世纪90年代厂子倒闭后被全部买断,除了几个头脑活络的还继续从事着自己的小作坊,间或给古玩城供点货,遛狗和跳广场舞俨然成为打发时光的好方法。艺人们在唏嘘、回忆当年生产的盛况,在感慨、惋惜手艺的七零八落。可如今,也就是最近两年的时间,我所熟悉的那些花丝艺人们几乎都不在家了,问及去处,不是被广东哪个老板叫去,就是在福建给哪个老板赶制大活儿,四川的也有,海南的也有,总之没有闲着的,就是以前那些在厂里不被看好的小工们也个个成了众人抢的香饽饽。干的活儿在哪里呢?都在市场上。2014年、2015年是北京花丝十分火爆的年段,潘家园周边的古玩城,随随便便的摊位都摆着定陵皇帝的花丝帽子(仿制),听说2014年连整个河北都在源源不断地给北京供货,工人一天到晚加班,工厂365天天天排满。于是新生代设计师们也竞相赶搭这班车。淘宝上卖“文艺复古女装”的个性化店铺几乎无一例外地开始销售首饰产品,花丝工艺、錾花工艺的饰品应接不暇,值得关注的是,这些产品与我们上文中所述产品有所区分,前者主推民族风、大众化,而“量身定制”“高级定制”是后者的噱头和标识。
这十余年的现状变化说明了什么?那就是,传统工艺一直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并且选择传统工艺制作的首饰受众群体呈现出扩散的趋势:数量扩散、职业扩散。“民族风”“复古风”的传统工艺首饰被标签为“手工定制”“高端定制”和“限量版定制”。传统手工艺在现代首饰中的价值不可忽视,带有明显工艺特征的首饰慢慢从地域文化向大众文化渗透。以花丝工艺为例,该工艺以北京地区、贵州地区和云南地区制作最为精美,不过也因受众不同而使地区间各有差异,但这些差异正逐渐减小:贵州银匠在微信朋友圈兜售着新作,除了熟悉的工艺特征,很多产品已不具备地域特点,云南银匠们更承接着五湖四海的订单,北京花丝中那些复杂工序和样式被慢慢淘汰。正因此,从专业工艺和设计角度而言,花丝工艺的大一统也暴露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民族风首饰等同于个性定制吗?哪些类型的花丝样式适用于现代首饰?哪些类型的设计符合现代设计规律而不是因循守旧重复古老的造型?
2007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唐绪祥教授请来两位贵州民间工艺美术师来学院进行传艺。“学习传统但不重复传统”是唐教授一贯的教学理念,1988年他在北京服装学院首创高校金工首饰专业时亦坚定如此。1998年他去民族民间地区考察金属工艺之后,分批次先后请来30多位优秀民间工匠到学院,其目的既是制作服饰博物馆的作品,同时也希望学院师生们有机会亲眼目睹金工首饰作品的制作过程,有机会当面学习、当面请教,当时还规定研究生们必须要有一门课程是跟随他们学习传统工艺。能够请到北京来的工匠们在当地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当时也都还年富力强,(2007、2009年我们再到贵州考察,拜访当年的艺人,很多早就开始享清福抱孙子;2013、2014年我们去西藏考察,当年来京的几位非常优秀的艺人已经故去了),这样的教学条件回想起来真是不可多得。民间艺人既然就在自己的身边,再来看看教学效果如何呢?我听唐老师说,当年北服的师生们真正愿意学习传统工艺的好像并没有几位,而清华美院的状况也差不多,学生本来就非常少(一年只有5-6位本专业的本科生),其中感兴趣按照自发意愿来学习的更少得可怜。教师们非常纳闷:为什么没有人(很少人)愿意学习传统工艺?这几年,我通过传统工艺的教学实践,渐渐明白了一些,有了些许自己的感悟,如下:首先,学习传统工艺必须得发自内心,自觉自愿,真正热爱其,才有动力学习其。没有人天生就知道自己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它,教学活动可以作为必要的强制手段,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教师和学生本人都会发现哪些是有潜质继续培养的人。再者,学以致用,是学习的目的,也是学习的动力。如果学习了传统工艺,不能够发挥,那么只有两个结果:一种是模仿古人、仿制传统,作品容易同质化;一种是随着其他课程知识的介入,传统技艺又被淡忘,直至丢弃。反之,如果可以将传统工艺纳入到自己的设计中,随着工艺的了解、设计实践的积累、修为的提高,熟练运用这门工艺的设计师会更有效率地形成自己的设计风格,更快地脱颖而出。endprint
可是,怎样才能做到学以致用呢?
现代设计更讲求简洁明快,似乎与追求繁复视觉效果的传统花丝工艺存在本质上的悖论。花丝工艺是最难掌握的一种传统金银细工,《新唐书·百官志》载:“细镂之工,教以四年;车路乐器之工,三年;平漫刀槊之工,二年;矢链竹漆屈柳之工,半焉;冠冕牟帻之工,九月……”,这“细镂之工”就是指金银细工。事实上古代官家作坊学习的进度已然很快了,现代社会中系统的学习花丝工艺需要更久的时间。我们采访的老艺人当中,很多人对花丝工艺的感悟是活到老学到老,实践中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即使工艺娴熟的人也不例外,这种工艺需要不断摸索,不断总结,还要根据个人情况不断改进。对设计师而言,应该要掌握一些基本的知识和技艺,不进行工艺实践,永远只能徘徊于工艺之外,只有通过实践,才明白有的工艺适合现代设计,有的工艺则不适合。于是,在花丝工艺体系中进行有目的的选择,择出那些工艺适合、纹样适合、造型适合的内容,再将之放入设计案例中,放的位置、放的方式、放的比例等等都需要运用设计观念和设计规律,而不仅仅把它们放入即可。打个比方,皇帝的龙袍即使穿在现代人身上,它还是皇帝的龙袍,而不会被认为是一件现代服装。
经过设计的花丝工艺首饰作品,它们与传统首饰之间的差别显而易见。这些差别恰恰就体现于那些经过慎重选择的纹样类型,体现于不同于古代的连接方式,体现于设计的分割比例。如《小马奔腾》,选择了最基本的平填花丝样式,使用几何外形规范花丝的填制,边沿使用极具代表的传统炸珠样式,运用三珠排列的传统手法,与身躯上的三角纹样相呼应,花丝的通透配合小马纤细的立体外框,从而获得了一种轻快通灵之感。而通过传统纹样的变化,与现代宝石镶嵌结合,也能与传统拉开很大差距,《石榴花》《金鱼》《蝴蝶》等系列作品灵感源于贵州蜡染刺绣纹样,但要在合适的地方使用合适的花丝,就必须把源纹样进行提炼变形,从工艺上考虑,从设计上斟酌,这样就将其从传统拉入了现代,观者既能够心领神会其中国传统文化意蕴,同时又觉得它们与平日所接触的传统纹样有无以言表的区别。《花丝系列首饰》是在探索平填与炸珠在同一系列设计当中的可变性,现代首饰中宝石的因素不可或缺,如何将柔软的花丝与需要硬朗质地的宝石镶嵌的材料进行接轨,也得要设计者充分了解这两种不同工艺,然后在不同部位进行不同的工艺设计,同时还应避免为了工艺而牵强附会的方案。不过在高校的教学实践中,有关市场需求的因素会被有意识淡化,引导学生们用掌握的工艺进行设计,对传统观念的突破将被最大可能地鼓励,他们需要在有限的课堂作业时间之内,实践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花丝样式,边制作,边体会该样式的工艺特点,然后扬长避短,把该样式以现代观念放入自己的设计当中。(编辑:孙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