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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匠与匠心

2015-06-12张长征

艺术与设计 2015年4期
关键词:手艺人木工工坊

张长征

几乎每个声称自己是手艺人的艺匠,都无一例外的在提醒我们:慢下来,用技艺,给日常生活提供另一种可能。

2015年1月27日,物游工坊创建者陈志远在自己的微信平台上发了个题为《木工房的一年》的帖子,短短一天,这个被艺术家传播网转发的帖子点击量过6万,让陈志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接下来的一周时间,“物游工坊”和身处其中的那帮玩木工的文艺青年,在2015年依旧料峭的春寒里,迅速地发展为艺术圈里热议的话题。

无独有偶。2015年1月17日,李宗盛“既然青春留不住”演唱会大陆收官。当56岁的李宗盛站在首都体育场的舞台上,用卸下一切技巧的声音唱起《生命中的精灵》的时候,他抚摸着他的吉他,一如抚摸着自己的老朋友。他信任它,因为那是他亲手制作的吉他,而他,用了12年的时间,把自己沉淀成一个手艺人,只为做出“李吉他”(Lee Guitars)——他心目中最好的华人手工吉他。关注李宗盛的人都知道,不久之前,他用一个不足5分钟的视频《致匠心》,牢牢的定义了自己“手艺人”的身份。

老罗的锤子手机追随者未必众,可他在演讲中提到的《工匠精神:缔造伟大传奇的重要力量》(The Tinkerers)那本书是真的火了;当代艺术家徐冰也不止一次的宣称自己“就是个手艺人”——似乎是一夜间,人们的视线开始聚焦手艺;也真的有那么点意思:在今天,一个“手艺人”的名衔,越来越比其他身份更让人尊重。“手艺人”,魅力何在?

艺匠:格物取理的手艺人

其实,稍稍用点心思就会发现,前文提到的手艺人,绝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子承父业、手口相传,借手艺谋生存的手艺人。“艺匠”似乎可以更为贴切的指称他们呈现在人们视野中的状态。

之所以称他们为艺匠,是因为较过去凭手艺谋生的人们不同,前文提到的这些手艺人,无一例外的经历过完整、系统的学院教育,具有相当水准的审美判断力,而且,貌似也都具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出于对技艺的热爱和尊重,他们选择做“手艺人”。兼具艺理与匠心,不是“艺匠”,还能是什么?

成为话题中心的物游工坊,坊主陈志远就是这样一位艺匠。

陈志远,2008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总体艺术工作室。毕业后既在画廊打过工,也自己创业做过展览展示公司的老板。来北京后一直从事实验艺术创作,其间也为艺术家布置展览和参与作品制作。在此过程中他深感当代艺术作品太脱离手艺或手感带来的情感,艺术作品和艺术家的关系愈来愈远,所以在2011年5月进木工厂拜师学艺,并成立物游工坊,希望通过熟练、严谨的制作工艺来展现传统手工艺的独特魅力。2012年成立个人木工工作室——物游工坊。“就是喜欢”,陈志远这样谈论自己创办木工房的初衷。可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仅仅一个喜欢,并不足以支撑他的选择。

经历了一整年木工坊零收入的困顿后,小伙子并没有放弃。心里苦不苦不好说,只是2014年4月9日,这个叫陈志远的小伙子在论坛里写道:“我理想的状态是4-5人左右,大家有共同的追求和理想。”那时候,他默认了自己的坚持,并期待着有人志同道合,一路前行。

2014年,物游工坊变成了一群人的工坊:坊主之外,又聚集了细腻的内蒙汉子图拉古日、在国企上班的文艺青年段昭、爱台球爱阅读的阙正鑫、做事认真的周哲宇、曾经遍访名山的作家晏礼中和会中医的丁红昌。一群爱木工的文艺青年或全职或兼修,在这个不算太大的工坊里,架构着属于自己的木工生活。

在他们心目中,理想的木工坊应该是这个样子:它首先是一个作坊,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熟练掌握整套木工工序,甚至还有些绝活;在此基础上,它还是一个试验场,帮助人们在试错的过程中实现想象力;同时,作为工艺跨界交流的场所,它应当容纳跨界所带来的技术的杂交与创新。陈志远用16个字概括它,就是“格物取理,顺理成章,熟能生巧,技近乎道”。

匠心:耐着性子与世界聊聊天

工匠在传授手艺的同时,也传递了耐心、专注、坚持的精神,这是一切手工匠人所必须具备的特质。这种特质的培养,只能依赖于人与人的情感交流和行为感染,这是现代大工业的组织制度与操作流程无法承载的。

“世界再嘈杂,匠人的内心绝对是安静、安定的。面对大自然赠予的素材,我得先成就它,它才有可能成就我,我知道手艺人往往意味着固执、缓慢、少量、劳作,但是这些背后所隐含的是专注、技艺、对完美的追求。所以我们宁愿这样,也必须这样,也一直这样。”对于一年只制作50把手工吉他的Lee Guitars而言,听从内心的安排,耐住性子专注做点东西,用手艺和世界、和不同时代的音乐人沟通,就是其匠心所在。

跟着感觉走做自己喜欢的事,则是陈志远的“匠心”。这是一个曾经执着于观念艺术的年轻人。毕业后他自己做艺术创作,也协助一些知名的艺术家完成他们的作品。时间一长,问题便逐渐显现:在他所接触的观念艺术里,思维因素远超于手感,许多原本可以通过触摸、体验来传递的东西,因为艺术家对技艺的忽视而消弭于无形。在陈志远看来,技艺达到一定程度才能艺术化,手艺人可以把它的东西升华到艺术的成分,但这种艺术是有根基的。“我们古人一直强调熟能生巧,这个巧,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创造力。而这种创造力的产生,正是一个经历长时间的积累之后,忘却技艺的过程。”

为了自己的爱好,也为了实践自己“格物取理”的理念,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做家具的手艺人。家具的制作难度主要在于家具的结构复杂程度,带有曲线结构的家具制作起来会比较困难。迄今为止,陈志远做过的耗时最长的是一个条案,它是用传统鲁班锁结构来设计制作的,构件有上百个,每个构件要开七到八个榫卯结构,并且全部可以拆装。endprint

几年前,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的许平教授从日本回来,曾经说起过一个日本东京艺术大学的学生。大学毕业后,他因为痴迷于木工,专门去找师傅学艺,制作自己喜欢的作品。提到在展会上遇到那个日本学生的情形,先生动容的说:“那种眼神中的清澈、单纯,对艺术、技艺的执着,令人终生难忘。为什么我们的学生少有这种执着呢?”不知时至今日,看到物游工坊里的那群文艺青年,先生会不会有些释然。

“游于艺”:理想与现实

其实,单就吉他制作本身,李吉他未必入得了世界顶尖制琴大师的法眼;在木匠行里,陈志远也不过是个专注工艺的入门者。这反倒可以帮助我们回归现象本身。许许多多执着于艺术的人放弃艺术家的名号变身艺匠,追求的是一种不为结果的付出,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结果。这对于他们而言不只是生存需要,更多的是一种修行方式,一种诉诸实践的对个人化的艺术表达的追求,其中更多体现出的是“游于艺”的心性和状态。正因如此,“爱好”,这个被我们从小到大说腻歪了的词,以一种带着“理想”光环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或许,我们更想知道的是,艺匠也好,匠心也罢,人们的推崇与追随,为什么是在这个时代?

是经济发展使然?十年前,读过一本名为《做陶的法国女人》的书。推荐我读此书的老师谈及国外艺术家的那种自由的创作状态,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的确是羡慕,可以无功利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对于其时并不富裕的中国艺术家而言,该是一种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时至今日,书中提到的艺术家我都记不起名字了,可脑海里依然牢牢的烙印着她们的身份:一群中产的艺术家。在当时我并不成熟的思考当中,“中产”似乎成为了做一个独立、自由的艺术家所应具备的现实基础。当代中国艺术家的现实经济基础,是否给了他们可以不为稻粱谋、专心于技艺的勇气?

是艺术发展现状使然?几乎每个声称自己是手艺人的艺匠,都无一例外的在提醒我们:慢下来,用技艺,给日常生活提供另一种可能。艺匠的出现,是艺术家身体力行的对大工业社会的距离感说“不”的方式之一。匠心,是否是人们用以拒绝伴随当代艺术发展进程而来的喧嚣与浮躁的那把钥匙?

再或者也是新媒介带来的另一种机遇?像微信这样的新媒介平台,给了艺匠们自我发声的机会。这个平台的有趣之处在于,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被有意识的理想化,呈现出一种被提纯的现实。在这个平台上,越是追求无功利、无目的,就越容易被受众接纳、推崇,无论这种无功利背后,掩藏了怎样的欲望。

无论怎样,更多的“游于艺”的艺匠个体出现,以及时代、社会对艺匠现象的接受与正向解读都是一件好事儿。它释放出这样一种信号:公众的接受是这一现象得以进一步生根结果的现实基础。毕竟有人羡慕,才会有人追随。只有问题,没有答案,也并非是坏事。也许有一天回望这个时代,这些问题本身,就是我们对这个时代最好的注解。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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