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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柏晴:谁能穿雪履,待诏鲁班门

2015-06-12张诺然

艺术与设计 2015年4期
关键词:大溪大漆手艺人

张诺然

“一定是在过去很重要的东西,才会保留到现在。一旦被留着,就表示它还值得被使用,或者值得被像艺术品一样被收藏。哪些是值得被流传,哪些是应该被收藏,我觉得这个很值得设计师来讨论的。”

寻根

在福州三坊七巷展览馆“手艺新生”的展览中。一个青年设计师指着来自台湾的工业设计师廖柏晴的作品“鲁班椅”半开玩笑地问道:“廖老师,您的这个椅子看起来不怎么好坐呀!”廖柏晴笑着说:“根本不好坐,因为一开始的出发点就不是为了好坐。”

廖柏晴的观念里,好的设计背后总有一个好故事。“鲁班椅”的重点并不是椅子,是故事。廖柏晴的家乡在台湾北部,一个叫大溪的城市。曾经这里生产的“神桌” (供奉神明的桌子)名气很大,常年出口。后来廖柏晴随家人迁到台北生活,又到荷兰留学、回国,因着与大溪的木匠蓝伟文师傅合作的机缘,才又回到大溪。重新审视自己的故乡,廖柏晴发现以“神桌”为代表的大溪木工在凋敝。“我记得以前大溪的神桌都做的很好啊,雕工非常精美。现在做得已很难从中挖掘出过去的韵味,十分可惜。”跟当地的师傅们聊天,才晓得这二三十年间时境变迁的个中缘由:从前大溪出口生意好,因为有溪有港,又有好的工匠和原材。但随着河床枯竭,原料逐渐匮乏,人工费用变贵,以“神桌”为代表的木工产业就外流到了大陆,泉州、漳州这些地方。“留不住人才和技术,大溪的木工产品也就不再好了。”

为此,廖柏晴拜访了台湾很多木工科系的学校,也请教了很多专家和师傅。他发现,传统的台湾木工有一套自己的画图体系,现代人看不懂。而现代的工程图,木工们也不懂,读不懂图就没办法沟通,所以势必要用现代的木工概念来培养新的工匠。在此期间,廖柏晴参与筹建了大溪至善高中的木工科,目的就是希望通过教育让技术回归。“教育回来,人才就会来,教育办得好,人才就比以前好。我们才有可能让以前做得好的技术再重新回来。”学校的科主任邀请廖柏晴为此设计一件有代表性的作品作为纪念,于是才有了“鲁班椅”。

为什么做“鲁班椅”呢?“鲁班椅”设计的思路源于鲁班锁,鲁班锁是古代一种传统的玩具,原理源自中国古代建筑中的榫卯结构,没有胶水和钉子,难拆易装。鲁班椅拆卸开就是一堆长条的木头,为使木条彼此间能够很紧密地结合,工法上未必需要细腻的雕工,却必须有严谨和专注的态度,仔细而准确的尺寸。否则,椅子的结构就会松散、不稳定。所以在“鲁班椅”的设计中,廖柏晴将准确性放在了第一位,“我认为这恰好是一个高中生需要被训练的东西。一个木工如果没有一个准确的精神,就不可能发展他华丽的技法,高三的学生在毕业的时候,应该具备很好的专注力,才能去延续接下来的事业。”

不同的作品可以承载不同的故事,使用老手艺的作品,也可以与传统无关,结合大漆工艺制作的壁灯“尖峰时刻”,就与传统无关,只跟廖柏晴的生活有关。“台湾其实有非常多的机车,不是电动的那种,而是机油的,所以台湾的空气品质不是太好。我父母住在台北桥旁,恰好就是每天上午进出台北市机车最多的地方。我从小住在这里,看惯了这样的画面。”设计“尖峰时刻”的契机是米兰设计周的展览,廖柏晴希望国外人能通过这件作品了解台湾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所以灯具的外壳被设计成有很多机车的灯,“就好像很多机车在瞪着你一样。那其实就是我每天站在那个红绿灯路口时的感觉。我觉得很有趣,就特地去拍了照。在米兰的时候,意大利国家报的记者采访我,我给她看了这个照片,她竟然问你这些机车都是ps出来的吗?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科技的彼岸也是手艺

看廖柏晴的作品,会发现他的设计常常将老的手艺与新的材料、技术交糅在一起。在他看来,古代的手工艺,现代的新科技,“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情,只是时代不同而已。设计师的重点不是去划定手艺与科技的界限,相反,是要构思如何在设计中将这二者融合好。”他的家具系列“竹印”,就是这样的实践。

“竹印”系列里,桌、椅、凳的上半部分,采取了“积层竹”的现代技术:将竹管纵面剖成八个断面,做成一片片竹长条,用有机胶水把它们粘成块状,再借助压力压合起来。家具的下半部分就是由工匠们手工完成:借助简单的工具,烧结、固定、晾干,细长的珠片就变成弯曲的流线形态。为什么要在家具中分别加入科技与人工的部分呢?家具上半部分的科技技术,由于成本便宜,能够量产,所以是现代家具制作中经常运用的方法。廖柏晴意识到这类现代科技其自身的局限性——容易被仿制。客户对“竹印”最初的定位就是安置于高级酒店的中式家具,这就要求产品既不能与市场上的大众化产品太贴近,同时也不能被轻易复制。而手工艺与机器量产的趣味就在于手的执行上也许容易,而机器量产未必简单。基于这样的考虑,廖柏晴把传统制作竹器的工艺添加到“竹印”的制作当中。

像“竹印”这样,用传统的工艺与材料设计现代的产品,怎样才能被现代人的生活空间与视觉审美所接纳?廖柏晴通过局部的牺牲与调整,在老手艺与新科技之间搭建了桥梁。考虑到大部分竹产品都是自然竹子本身的颜色,竹子的作品里黑色的非常少见,所以廖柏晴在设计之初,就先通过碳化的技术改变了竹子的颜色,外观是黑色的,便容易与普遍的竹产品有区分。继而又将桌面,椅被都做了大漆的工艺,黑色的大漆与碳化的竹子不但视觉和谐,也让竹家具沉静的气氛之上又多了一份圆融的温润。同时,廖柏晴在设计中也纳入了对市场广泛性的考虑,加入一些中式的线条,又尽量将线条抽丝剥茧到最少,这样不仅更接近现代中式酒店的“地气”,即便放到西式的空间中也不突兀。

“一定是在过去很重要的东西,才会保留到现在。一旦被留着,就表示它还值得被使用,或者值得被像艺术品一样收藏。哪些是值得被流传,哪些是应该被收藏,我觉得这个很值得设计师来讨论的。”面对手工产品难以抵挡现代科技的冲击而走向没落的出境,廖柏晴认为,作为一个设计师,与其要追求工艺和材料的极致,倒不如在产品的成本、技术、设计之间要达到中庸的平衡。endprint

无形的书法

脱胎漆具“无形”,就是廖柏晴对于降低手艺成本的实践。他发现,脱胎漆器的一个特点就是工序繁琐又耗时长久。廖柏晴站在大众消费的角度去看待,人们购买日用器物的最主要动力不在于工艺性的可贵,而更在乎实用性的可靠。基于此,他考量如何让脱胎这个耗工费时的技艺可以通过设计,用更短的时间完成,并且在美观、实用和工艺含量上也毫不逊色传统。“无形”中,每一件器皿上镂空的网状部分,就是廖柏晴通过对脱胎漆器的再设计。脱胎漆艺的第一道工序是用泥土塑坯,然后将布一层层固定在土坯上,再一层层地刷漆,形成坚固美观的外层。最后置于水里,待土溶解流出,留下布和漆的部分。经过实验,廖柏晴发现如果选择更强韧的布料,一层就能塑造起器皿的外形与结构,再涂漆将其固化即可,无需原先的繁琐步骤。在“无形”中,除了盛放饮食的功能部分还延续冗长的工艺流程,绝大部分的制作都是按照这一新的方式制作下来,节省了一半以上的工时。这也呼应了廖柏晴最初的设想:“我可不可以让它的时间变短,我可不可以让它的成本再便宜一点,这样它就可以更多地被生产,有更多的人愿意买。”在“无形”里,大漆工艺通过设计师的改良,延续了技艺,又得获得了新生。

廖柏晴第一次接触大漆这个手艺和材料。此后,他便一直在做漆有关的产品,是在创作“书法”系列期间。他发现市面上的漆产品,无论是碗、瓶、盒,都会有一个基本的胎体,这些胎体都很完美,很圆滑,带给他的感觉是“里面的东西必须要很好,然后再赋予它一个很好的外在,这就是大漆的手艺,也就是要双重完美的概念。”可也正是这一点,让廖柏晴不太满足,“大漆作品一直在强调里面的完美,可是完美的东西也绑住了发展其他的可能性。当以标准的完美的形状为基准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东西无法实现,自然的反而被淘汰掉了。”他甚至觉得,也许正是这种“完美”的概念限制了现代漆艺的发展,于是就试图寻找一些不规则的材料。

这一年,台湾发生了“八八”水灾,廖柏晴透过新闻的画面,看到很多山上的木头被冲刷到河床上面,台湾的海岸线上就布满了数以万计的漂流木。廖柏晴意识到,这也许就是自己要找的材料,因为它有不规则的特性,是大自然的创作。看完新闻的隔天,廖柏晴就同木工师傅蓝伟文下了台湾的南部屏东,捡漂流木。回来与大漆师傅廖胜文合作,完成了“书法”。由于没有对浮木的造型做太多的加工,所以每一件都不太一样。

与“无形”在设计中注重节省时间与人力成本不同,廖柏晴赋予了“书法”更强的收藏意义,所以在制作工艺上竭尽考究,并且有数量的限制。在设计每一件作品之初,廖柏晴都会先做一番衡量,思考该作品的目的性。“若是为让更多的人消费得起,就以低价格的方式来做,降低成本,同时提升质感。若是定位在高价位的产品,那就当作艺术品去设计和制作,昂贵又精致。最危险的是中间阶段,就是看起来不值得被收藏,又非常昂贵,这种状况是最糟糕的。”

哲匠的启示

廖柏晴发现,与手艺人的合作,常常是设计师们最为头痛,也是抱怨最多的环节。“台湾的一个设计师要做竹子的产品,做竹器的师傅说:‘你先回去抱着竹子睡一个月再来跟我谈。设计师们会觉得这些手艺人为什么这么难搞。可是这些手艺人做一项手艺也起码二三十年了,他也会觉得:‘我做了这么久,为什么要听你的。如果今天是一个设计师做了二三十年,一个设计界的新人见到他也会称一声前辈的。那手艺人也是前辈呀,他们也值得被尊重。设计师们不擅长做手艺,可是却又希望这些手艺人用我们的逻辑去思考,这当然很难。”

这么多的情感问题,技术问题,要达到一个和谐的状态?廖柏晴自己倒是有一套中庸且有效的方式,就是以交朋友的心态与手艺人合作,不去计较观念是否合拍,以及谁该听从谁。“一开始刚接触手艺人的一两个月,我不太谈自己,而是站在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先了解他们,默默观察,看他们怎么做事情。如果能在最初的时间里和师傅们建立了交情,他们就更容易接纳我的想法。我也会更了解他们技艺的长处,也许我就能够透过这个长处做出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灯具作品“龙登笼”上面那条“龙”是廖柏晴请一位编中国结的手艺人用光纤编制而成的。这就涉及到沟通的问题,拿光纤这种科技材料,用中国结的编制工艺制作一条龙,对手艺师傅来说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于是廖柏晴设计之初就花很多时间在师傅那里先自己学习这门手艺,在这一过程里与师傅建立起沟通。“他在适当的时候需要问我一些问题,我也会很快地回答他这些问题,跟他讲怎么做会好一点,当然我的设计也会呼应他的技法。”

从“书法”、“高峰时间”、“无形”到最新的“竹印”,廖柏晴在他的设计中,频繁地使用大漆工艺。这是因为他与大漆师傅廖胜文从第一件漆艺作品“书法”结缘起,就建立了愉快的合作关系,廖柏晴说:“作为一个设计师,其实对于材料的选择没有太多的局限,可是我更看重与手艺人之间的默契,所以我愿意多做一些漆的产品”。

廖柏晴毕业于荷兰安贺芬设计学院(Design Academy Eindhoven),这位有西洋求学背景的台湾设计师的作品里,总是流露着对家乡记忆与传统工艺的款款情深。他说“荷兰的教育告诉我,要学习的是一套方法,不是为了变成荷兰人。台湾人回去后还是台湾人,只是受了荷兰影响的台湾人。”他一直记得去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做自我介绍时说,我叫Mason。他的老师疑惑说,你不是来自台湾么?怎会叫Mason呢?日本人的英文名字就是日本名字的音译,不会因为到了国外就换一个西化的名字,这因为他们尊重他们的文化所给予自己的一切。从那以后,廖柏晴的英文名字就再也没有用过Mason,而是Liao Po Ching。(编辑:曾莉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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