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在香港青年大学生国家认同感中的作用*
——北京香港两地大学生国家认同感的实证比较研究
2015-06-12庞琴,蒋帆
庞 琴, 蒋 帆
“他者”在香港青年大学生国家认同感中的作用*
——北京香港两地大学生国家认同感的实证比较研究
庞 琴, 蒋 帆
采用“中央—边缘”的视角,通过比较北京和香港两地青年大学生国家认同感差异,探讨影响香港青年国家认同感的特殊因素。与媒体所渲染小部分香港青年“反内地客”的情况不同,香港青年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感普遍较高。尽管他们在国家共同体认同和民族文化认同两方面要稍低于北京青年大学生,但两方面的差异水平并不均衡,在国家共同体认同方面的差异明显小于民族文化认同方面。这种不均衡现象与“他者”对香港学生的国家共同体认同提升效应更强有关,这一点通过建立“他者”的多元线性回归模型得以证实。这种更强的“他者效应”应该与学生的“利我比较”心理有关。这说明加强香港青年的国家认同感应该充分利用“他者”的重要作用。
国家认同感; 香港青年; 中央—边缘; 他者
国家认同感是比较政治学和国际问题研究中的热点问题,对国家政治的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香港在我国的经济发展及对外战略中具有重要地位,考虑到青年的政治敏感性及他们对未来政治发展的重要影响,关于香港青年国家认同感的研究具有相当重要的价值。那么,当前香港青年的国家认同感究竟是怎样的?他们的国家认同感与身处国家中心地区北京的大学生相比,存在哪些方面的差异?这些差异对于探索在国家边缘地区构建稳定的国家认同感具有什么启示?
现有与国家认同感相关的文献,特别是中文的著述侧重对国家认同感的概念梳理和理论总结,包括其背后的政治逻辑、与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之间的关系以及与民族国家和国族建设的关系等等*周平:《民族国家与国族建设》,《政治学研究》2010年第3期;周平:《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问题分析》,《政治学研究》2013年第1期;金太军、姚虎:《国家认同——全球化视野下的结构性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6期;林尚立:《现代国家认同建构的政治逻辑》,《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8期;肖滨:《公民认同国家的逻辑进路与现实图景——兼答对“匹配论”的若干怀疑》,《中山大学学报》2011年第4 期;高永久、朱军:《论多民族国家中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民族研究》2010年第2期。,而较少从实证角度对国家认同感相对薄弱的边缘地区进行深入的专题研究*目前已有一小部分关于国家中心地区特别是北京学生的国家认同感研究。具体可以参阅吕芳:《北京部分高校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感调查与分析》,《政治学研究》2010年第4期。。本文将基于“中央—边缘冲突”(center-periphery tension)的视角*“中央—边缘冲突”是研究欧美政治中常用的一个理论范式,具体的内容详见Zarycki T., An interdisciplinary model of centre-periphery relations: a theoretical proposition, Regional and Local Studies, special issue, 2007,pp.100—130。,以问卷调查数据为基础,对香港与北京两地青年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感进行比较,并运用的“他者”理论对数据进行分析。
在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并建立特别行政区以前,由于长达150年处于英国殖民统治之下,以及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1978年开始改革开放这三十年间香港与内地的隔绝,香港大部分民众没有建立起对新中国的认知与忠诚。由于殖民当局在政治上的排挤,香港民众发展出基于共有的生活方式和价值体系(主要是儒家文化遗留和英国殖民化过程中所灌输的一些规范和行为方式)的本土文化认同。这种本土认同排斥来自内地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影响*Ma E. K. W. & Fung A. Y. H.,Negotiating Local and National Identifications: Hong Kong Identity Surveys 1996—2006, 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007,Vol.17,No.2, pp.172—185; Johnson G.,From Colony to Territory: Social Hong Kong:implications for globalization,in Leung B. & Wong T. (eds.), 25 years of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Hong Kong,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1994,pp. 660—688.。1997年回归以来香港民众逐渐发展出一套双重认同体系(dual identity),即认为自己同时是香港人和中国人,且他们的国家认同感迅速上升。因此,有关香港案例的深入研究对于促进其他边缘地区如台湾地区的国家认同感有重要的政策意义。
一、文献回顾与理论框架
(一)国家认同感的概念
自18世纪末法国大革命发生以来,大量的文献开始研究国家认同感。目前国际和国内学术界对国家认同感(national identity)的定义仍然存在争议。为了使研究对象更加清晰,本文将首先对国家的概念做一个界定,并在此基础上定义本研究关注的国家认同感。国家(nation-state)是指具有共同领土、历史文化、主权和政府的政治共同体*Smith A., National Identity, London: Penguin Books,1991. 有关国家概念的讨论,可以参考周平:《对民族国家的再认识》,《政治学研究》2009年第4期。。国家认同感是指个体认为自己是某一个国家(共同体)的成员的一种心理认知*Kedourie E., Nationalism, London: Blackwell, 1993; Smith A., The Problem of National Identity: Ancient, Medieval and Modern, Ethnic and Racial Studies,1994,17, pp. 375—400.。它包括两个部分:(1)对国家本身的理性认知(cognition);(2)对国家的情感依附(emotional attachment)。根据认同的对象来划分,国家认同感可以分为两个主要的方面:国家共同体认同(country/nation identity)和民族文化认同(ethnic identity)*有关这种分类方法的详情,可以参阅Peters A. M., The Significance of National Pride and National Identity to the Attitude toward The Single European Currency: A Europe-Wide Comparison, Journal of Economic Psychology,1998, Vol.19,No.6, pp. 701—719。。国家共同体认同是对国家总体表现——包括经济、社会发展和国际影响力等方面——的认同;民族文化认同主要是对国家民族性的认同,具体表现为对历史、语言和传统文化等方面的认同。值得说明的是,国家认同感还有一个方面是政治认同(state identity),由于香港实行特殊的“一国两制”制度,这里不考察香港学生的政治认同。
(二)香港居民的国家认同感
研究表明虽然香港民众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逐渐发展一种本土意识,且这种意识是以“大陆”作为他者建立起来的,“香港人”就是和“大陆人”不同的特征的集合*Ma, E., Fung. A., Re-sinicization, nationalism and the Hong Kong identity, in So, C., Chan, J. M. (eds.), Press and politics in Hong Kong, Hong Kong: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 497—528; Pun, N., Yee, L. M. (eds.), Hong Kong Culture and Ident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2003.,但是,随着1997年以来香港的回归,两地融合加速,香港民众的国家认同感迅速上升*Lee B. K., The HKSAR Government’s PR Sense and Sensibility: Analysis of its SARS Crisis Management, 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007,Vol.17,No. 2, pp. 201—214.。不过,香港内部活跃的多元政治和文化力量使得香港民众的国家认同感存在多面性(amorphous)和混合性(hybrid)的特征*陈丽君:《香港同胞中国国民意识变化探析》,《重庆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5年第2期。Siu H.,Remade in Hong Kong: Weaving into the Chinese cultural tapestry, in Liu T., Foure, D. (eds.), Unity and Diversity: Local Cultures and identities in China,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96, pp. 177—196.,因此,香港民众和内地民众在国家认同感的不同方面体现出不同水平的差异。研究发现香港民众对内地有很强的民族文化认同感;他们看待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的角度和框架和内地是基本一致的*Liu J. H., Social representations of history: preliminary notes on content and consequences around the Pacific Rim,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ercultural Relations, 1999,Vol.23,No.2, pp.215—236; Fu H., Lee S., Chiu C. & Hong Y.,Setting the frame of mind for social identit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ercultural relations,1999, Vol.23,No.2, pp. 297—318.。在国家共同体认同方面,虽然回归以前多数香港人对内地经济社会等存在某些不认同,但是,随着大陆经济的发展,经济方面的认同感已经呈现了上升的趋势*Ma E. K. W. & Fung A. Y. H., Negotiating Local and National Identifications: Hong Kong Identity Surveys 1996—2006, 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007,Vol.17, No.2, pp. 172—185;Shen J. Not quite a twin city: Cross-boundary integration in Hong Kong and Shenzhen, Habitat International,2014,Vol.42. pp. 138—146.。
(三)国家认同感来源的理论解释
1.“本源说”与“工具说”理论
目前有关国家认同感来源的研究主要有两种基本的理论范式:本源说和工具说。本源说认为国家认同感来源于社会成员对彼此之间共同种族、社会文化和历史传统纽带的认知。最早的本源说理论强调共同的语言是产生民族认同感的关键*Hastings A., The construction of nationhood: ethnicity, religion and nationali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赫德(Herder)认为正是语言将人类划分为不同的、并且可以区分的民族国家*Herder J., Essay on the origin of language, in Barnard F. M. (eds.), Herder on social & political cultur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安东尼·史密斯(Anthony Smith)指出现代国家来源于所谓“原生民族”(ethnie),也就是具有共同历史和文化并在一定的地理环境生存一段较长时间的民族*Smith A., Nationalism and modernism: a critical survey of recent theories of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London, Routledge,1998; Smith A., Myths and memories of the n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根据这种理论,国家认同感的强弱取决于国民是否共享统一的语言、文化和历史以及这些要素的共享水平。
与本源说对立的是“工具说”。该理论认为所谓“共同的文化和历史”只是一种想象,个体的国家认同感是通过外在的政治和经济力量塑造出来的。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认为“国家要建立强有力的政治制度就需要公民强烈的国家认同感”*Spencer P., Wollman H. (eds.),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a reader, New Brunswick: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2005.。艾瑞克·霍布斯邦(Eric Hobsbawn)也提出所谓国家“共同的文化传统”,都是政治力量“创造”出来的*Hobbsbawn E. J.,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since 1780,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2.。艾尼斯特·盖尔勒(Ernest Gellner)认为是工业革命带来所谓的“共同历史、共同文化和共同语言”*Gellner E.,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8.。班尼迪克·安德森(Benedic Anderson)认为国家只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Anderson B.,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New York: Verso,1997.,是外部政治和经济力量的推动人们逐渐产生了一种共同边界的共同体的概念。
2.社会心理学解释框架:“他者”理论
本源说和工具说主要是从外部因素的角度阐明国家认同感的来源。本源说强调社会本身的文化结构,而工具说侧重说明社会的经济和政治结构怎样影响社会个体的国家认同感。两者的一个共同点是他们把社会个体看成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认为个体或者群体的国家认同感主要由外在的政治力量或者经济力量决定。与该类理论不同,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社会心理学从微观的个体心理的角度研究国家认同感,认为国家认同感是个体主动建构的,它是个体在一定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结构下对外在环境的一种选择性的接收或者归属*Castells M., The Power of Identity, London: Blackwell,1997.。社会心理学也进一步揭示了这种自主选择背后的动机。个体对国家认同感一类的集体认同感的构建主要是为了满足自身本体性安全的需要,是为了带来集体归属感和安全感,并为个体的行为赋予意义*Giddens A., Modernity and Self-identity: Self and Society in the Late Modern Age, Cambridge: Polity Press,1991.。在个体主动建构认同感的过程中,本文要讨论的“他者”心理会对国家认同感不同方面产生显著的影响,这些影响的强度是不相同的,因而可能导致国家认同感在不同方面的不均衡性。
“他者” (Other)理论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是比较政治学和国际政治学中解释群体认同(collective identity)的主流理论范式之一。该理论认为,认同的前提是“他者”的存在。个体在自我归类(self-categorization)过程中会对所属群体(in-group)和外群体(out-group 即“他者”)进行比较,“他者”的存在感愈强,个体就能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 (以及本群体)与外群体(他者)的不同,他/她就会越强烈地认同本群体,并建立起对本群体的认同感*Barth F., Ethnic groups and boundaries: The Social Organization of Culture, Crows Nest: Allen and Unwin,1969; Billig M., Banal Nationalism, Thousand Daks: Sage; Lawler S. (2008). Identity: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s, Cambridge: Polity Press,1995.。爱德华·萨义德认为自我认同的建构总是牵涉到与自己相反的他者认同的建构,而且总是牵涉到对与我们不同的特质的不断解释和再解释*[美]爱德华·W·萨义德著,王宇根译:《东方学》,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426页。。所以,他者是否存在以及存在的显著性是影响个体产生群体认同的一个关键因素。
“他者”有许多类型,一般来说,“他者”可以分为“一般性他者”(generalized other)和“具体他者”(specific others)。 “一般性他者”是与自我相异的其他群体的总称。“具体他者”是不同领域内的“他者”,如文化上的他者、经济上的他者等等。例如,土耳其对欧洲来说是文化上的他者,而前苏联对欧洲来说是政治上的他者。不同类型的他者对群体认同的不同方面产生作用。具体来说,文化上的他者通常促进群体文化认同,而政治上的他者则加强群体的政治认同*Morozov V. & Rumelili B.,The external constitution of European identity: Russia and Turkey as Europe-makers,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2012,Vol.47,No.1, pp. 28—48.。虽然不同类型的他者总是存在于个体周围,但并不是所有的他者都对个体认同产生相同的作用。究竟哪种他者对个体认同起作用更大通常和心理学上的“利我比较”有关。根据社会心理学家塔杰非(Tajfel)和特纳(Turner)的发现,个体构建群体认同感的过程中往往存在一种“有利于自我”的比较过程,也就是将自我所属的群体与弱势或者某些方面不如自己的他者群体进行比较,从而获得一种优越感,其目的是带来一种自我肯定和提升*Tajfel H. & Turner J. C.,The social identity theory of intergroup behavior, in Worchel S. & Austin W. G. (eds.),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IL: Nelson-Hall,1986,pp. 7—24.。比如,很多人都喜欢标榜自己名校出身,就是因为名校与一般学校的比较能够给这些人一种自我肯定。正是这样一种“利我”的比较,使个体产生对所属群体的强烈认同,并获得一种本体安全感。所以,个体倾向于与能够产生“利我”作用的他者类型来比较,这种比较往往会促进与这种类型他者相应方面的群体认同感(国家认同感)。也就是说,与文化上比自己落后的他者群体的比较会增强个体对自身群体文化的认同感。
“他者”理论对于解释像香港这样的边缘地区认同感有重要意义,这是因为边缘地区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处于本国(民族)文化和其他国家(民族)文化交汇影响的地带。相对于文化上趋于同质性的中央地区来说,边缘地区更容易受到多元文化的影响,因此国家认同感的形成过程中存在多个“他者”(其他国家/文化)。比如新疆受到来自中亚的文化和伊斯兰文明的影响,西藏受到印度和南亚文明影响,而台湾则受到日本和东南亚的影响。对于香港来说,英国殖民历史特别是英国统治精英阶层带来西方的政治和经济管理文化。英国政府曾引入不少印度和巴基斯坦士兵,这些人及其后裔为香港带来南亚文化。不少东南亚国家人口移民至香港,现时也有许多印尼和菲律宾的女性在香港从事家政行业;香港还有不少来自美国、欧洲各国、日本和韩国从事金融和国际服务贸易等行业的人员。根据2011年香港政府的统计数据,香港超过七百万人口中8.2%是外籍人口*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统计处:《2001年、2006年及2011年按国籍划分的人口(A105)》,2012年2月21日,http://www.census2011.gov.hk/tc/main-table/A105.html,2014—10—03。。对香港民众来说,进行国家比较,特别是容易产生 “利我”比较的方面,“他者”会显著促进他们这些方面的国家认同感。
根据上述理论,在构建国家认同感的过程中,“他者”(其他国家)的显著性、产生“利我”比较的他者类型,这些因素都能显著影响个体——特别是处于边缘地区个体——的国家认同感。其中的逻辑如图1所示。那么,“他者”因素能否解释北京和香港两地大学生国家认同感的差异以及这些差异在不同方面的不均衡性呢?下文将通过实证数据来分析。
图1 “他者”对国家认同感的影响
二、研究设计
(一)分析步骤
本文将首先通过描述性统计数据比较北京和香港两地青年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感。基于百分比分布可以分析两地大学生在国家认同感的各项测量指标上存在的差异。基于均值比较则可以分析两地大学生在国家认同感的不同方面的差异水平。这里的基本假设是“他者”对国家认同感的不同方面具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因此不同方面的差异水平应该是不一致的。最后将通过建立多元线性回归模型,在控制性别、年龄、收入、教育等个体特征变量的基础上,分析“他者”因素对香港大学生国家认同感的影响。
(二)数据收集
本研究以北京和香港两地在校的大学生群体为抽样框,通过分层随机抽样的方式在两地各抽出一定数量的样本作为问卷调查的对象*在正式调查之前,我们在位于香港、广州和北京的三所高校内进行了几次小范围的预调查,共抽取了417个大学生样本,并根据预调查的结果调整了问卷设计与调查方案。。2013年3—4月,我们在北京抽取了1 297名大学生进行问卷调查,最后共回收有效问卷1 199份,有效回收率为92.44%,达到了调查研究的基本要求。样本的各项指标的统计结果与相关的官方数据基本一致,证明本次调查所采集的样本具有总体代表性*例如,本次调查在北京大学采集的学生样本中,43.8%是女性,27.3%是党员,7.6%是少数民族。这些数据与北京大学教务处给出的2013—2014学年本科学生统计数据基本一致(女性45%,党员24.33%,少数民族10.07%)。其他学校的情况相同。。香港的调查于2012年底在香港高等学校(在香港称为大专学校)展开,共发放调查问卷600份,最终收集到570份有效问卷,有效回收率为95.00%,同样达到了调查研究的要求,并具有总体代表性(依据与北京相同)。两地样本的统计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情况(控制变量)
*香港大专院校中有不少是在职进修的学生,因此年龄设计从17—60岁不等。
**考虑到家庭收入在香港的学生中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我们这里只调查他们的个人收入(包括家庭给他们的开支),个人收入在一定程度与他们的家庭收入相关。
①样本中女性数量偏高与香港各大专院校中女性的比率较高有关。根据香港妇女事务委员会和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的统计,2012/2013年度,修读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资助的高等教育课程的学生中,修读副学士学位的女生人数占59%,修读学士学位占53.3%,修读研究院课程的是60%。详情请参阅香港妇女事务委员会:《香港女性统计数字2013》,http://www.women.gov.hk/download/research/HKWomen2013_c.pdf,2014—12—01。
(三)变量测量
1.因变量:国家认同感
对国家认同感的测量采用的是国际社会调查研究项目(International Social Survey Program,ISSP)中有关国家认同感研究(National Identity Study)的相关量表,之所以采用这种测量方法,是因为它的信度和效度已经在大量的社会科学文献中得到确认*有关这一项目的详细信息,请参阅http://www.issp.org/index.php。。该方法采用8个李克特量表(Likert)测量受访者对于国家不同方面成就表现的自豪感(1—7分别表示“完全不自豪”—“非常自豪”),并通过这些指标测量两个不同方面的国家认同感(该测量表一共有11个方面,另外3个方面考察政治认同,考虑到香港和内地目前“一国两制”的情况,我们这里不考察政治认同,只选择了其中8个)*对这几个方面指标的测量主要是借用欧洲认同感研究成果,具体可参见Peters A. M., The Significance of National Pride and National Identity to the Attitude Toward The Single European Currency: A Europe-Wide Comparison, Journal of Economic Psychology,1998,Vol.19,No.6, pp.701—719。。其中,“国家共同体认同”(cni)以受访者对国家的“经济发展”、“科学技术”、“军事力量”、“国际影响力”、“体育成就”表现的自豪感作为测量指标;“民族文化认同”(eni)以受访者对“当代文学和艺术成就”、“传统文化”以及“国家历史”表现的自豪感为测量指标。综合的国家认同感为所有8个指标的累加值,而民族文化认同、国家共同体认同,则是两类指标各自累加的结果。各项指标在北京和香港调查结果的百分比分布如表2所示。
表2 国家认同感测量指标及调查结果 单位:%
2.自变量:“他者”
“他者”心理从四个不同方面测量,即“一般性他者”,“经济他者”,“文化他者”,“政治他者”。调查通过李克特量表询问受访者对于以下命题的态度——“总括來说,我觉得中国比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优胜”——来测量一般性“他者”心理,命题“我们必须时刻警惕其他国家的经济发展,因为这些国家可以很容易地将自己的经济力量转化为军事实力,并用它来威胁中国”来测量受访者在经济方面的“他者”心理;命题“如果不懂得中国的传统和文化习俗,是无法称之为‘中国人’的”来测量文化方面的“他者”心理;而“在国际交往中,就算中国的某些行为是错的,我们还是应该支持中国”用来测量政治方面的“他者”心理。受访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看法选择相关的数字作为答案,1—7分别表示“十分不同意”—“十分同意”。本文基于这四个指标设计了五个变量,分别为一般他者(gother)、经济他者(eother)、文化他者(cother)、政治他者(pother)以及综合他者(other),其中综合他者是其他几个变量加总的结果,用于衡量各方面“他者”心理的整体效应。相关变量的测量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他者”变量的测量结果
3.控制变量
本研究同时调查了受访者的性别、年龄、专业、民族、教育水平、家庭收入、政治倾向、对外国流行文化产品的消费频率以及英语水平等,大陆受访学生与香港受访学生在控制变量的选择上存在少许区别,主要是考虑到民族和政党等变量在香港不具有考察性。相关的变量说明都已经包含在表1的样本描述当中。
三、研究发现
(一)两地大学生国家认同感的比较
两地大学生国家认同感的调查结果如表4所示,数据表明,两地学生普遍都展示出较高的国家认同感,特别是在民族文化认同方面。在与民族文化相关的三项指标上,即国家历史、传统文化、当代文学和艺术,北京学生的均值都在5.50(介于“有一点自豪”和“自豪”之间)以上,特别是国家历史、当代文学和艺术两项,均值都在6.00(“非常自豪”)以上,而标准差在1.00以下,这意味着绝大多数北京学生对我国的民族文化具有很高的认同感。与此类似,香港学生在这三项指标上的测量均值也在4.50(高于“一般”水平)以上,特别是他们对国家历史和传统文化的均值均在5.50(介于“有一点自豪”和“自豪”之间)左右,显示出较高的民族文化认同。尽管与北京相比均值略低,考虑到香港回归的时间还不足20年,这个数据结果说明香港青年对民族文化的认同度是值得肯定的。这种以民族文化为中心的国家认同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以国家共同体认同为中心的国家认同感存在显著差异*关于美国民众的国家认同感,可以参阅Citrin J., Reingold B. & Green D. P., American Identity and the Politics of Ethnic Change, The Journal of Politics, 1990,Vol.52, No.4, pp.1124—1154; Citrin J., Haas E. B., Muste C. & Reingold B., Is American Nationalism Changing? Implications for Foreign Policy,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1994, Vol.38, No. 1, pp. 1—31; Theiss M. E., Who counts as an American? The boundaries of national ident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另外,两地学生的国家共同体认同也处于较高的水平。相关的五项指标,国家的经济发展、科学技术、军事力量、国际影响、体育成就的均值都高于“一般”水平,介于4.00—5.00之间(介于“一般”和“有一点自豪”之间)。值得说明的是香港学生对科学技术和体育成就的认同度甚至高于北京。
将香港学生8项国家认同感指标的均值减去北京的对应数据之后,得到这8项指标的均值差,表4和图2展示了相关的比较结果。其中国家共同体认同均值差异较小,平均均值差是-0.23,五项指标均值差的绝对值除了国际影响一项高于0.50,其余从0.09到 0.38不等。其中体育成就 (0.17)、科学技术(0.09)差异最小,香港样本的均值比北京还高。两地民族文化认同均值差异较大,平均均值差异分别是-0.71, 各项指标均值差的绝对值基本都大于0.50(除了传统文化一项)。如前所述,各项指标的均值差异源于国家认同感构建机制。如何解释这些差异呢?以下将从“他者”角度对这些差异以及这些差异之间的不均衡现象进行分析。
表4 京港两地大学生国家认同感的调查结果
注:平均均值差异是对各项指标的均值差进行算术平均的结果。
图2 国家认同感指标的均值及差异
(三) “他者”的作用
“他者”心理对国家认同感的影响可通过OLS多元线性回归模型进行分析和验证*为了保证分析结果的准确性,对OLS回归分析的各项结果均通过Ordered Logistic回归模型进行了验证,所得的结论与OLS回归一致。,由于“他者”分析的逻辑是针对香港民众提出的,在这里我们将把分析的对象集中在香港样本上,研究“他者”心理会对香港学生的国家认同感产生何种影响。回归的因变量根据表4的相关指标构建,分别为公民认同、国家共同体认同(cni)与民族文化认同(eni)。回归的自变量为表3所示的“他者”变量——即一般他者(goth)、经济他者(eoth)、文化他者(coth)、政治他者(poth)以及综合他者(oth)——用于反映不同方面的“他者”心理在受访者身上的综合表现。为了反映“他者”心理对国家认同感的净效应,在回归时还需要控制表1所示的个体特征变量。回归方程可分为五组,前四组检验不同方面的“他者”心理与国家认同感的相关性,第五组检验综合他者——也就是不同方面“他者”心理的累加效应与国家认同感的相关性。相关方程如下所示:
方程组一:
cnii/enii=β0+β1gothi+β2Xi+εi
方程组二:
cnii/enii=β0+β1eothi+β2Xi+εi
方程组三:
cnii/enii=β0+β1cothi+β2Xi+εi
方程组四:
cnii/enii=β0+β1pothi+β2Xi+εi
方程组五:
cnii/enii=β0+β1othi+β2Xi+εi
其中,下标i表示某一个特定的个体样本,Xi表示一系列控制变量(包括表1所列的性别、年龄、身份定义、教育水平、收入水平、外国流行文化产品消费频率以及英语水平),cnii/enii表示分别对国家共同体认同以及民族文化认同进行回归分析,εi为残差项。方程组一—四的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结果表明,一般他者与两个方面的国家认同感之间均显著正相关,其中对国家共同体认同的回归系数(1.709)较高,说明一般他者对香港学生国家认同感的提升具有正向的影响,这种影响在国家共同体认同方面表现得较明显。经济他者与国家共同体认同显著正相关,说明经济他者的存在能够提升这方面的国家认同感。文化他者、政治他者均与国家共同体认同及民族文化认同显著正相关,其中,文化他者对民族文化的影响较明显(回归系数为0.598),政治他者对国家共同体认同的影响较明显(回归系数为0.913)。
表5 香港学生国家认同感的回归分析——分类“他者”
注:***、**、*分别表示在0.1%、1%、5%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回归系数的标准误差。
表5的回归结果说明不同类型的“他者”心理对国家认同感的不同方面具有不同程度的影响。一般他者、经济他者以及政治他者主要影响国家共同体认同,文化他者主要影响民族文化认同。各种类型的“他者”心理对国家认同感的综合影响可以通过回归方程五来验证,结果如表6所示。数据表明,综合他者与两个方面的国家认同感都存在显著的相关性,其中,对国家共同体认同的回归系数(0.608)明显高于民族文化认同。这说明总体而言,“他者”心理对香港学生两种类型的国家认同感都具有提升作用,但这种提升作用在国家共同体认同方面表现得更为明显,这可能是造成香港大学生与北京大学生在国家共同体认同方面的差距比民族文化认同差距更小的原因之一。
表6 香港学生国家认同感的回归分析:“综合他者”
注:***、**、*分别表示在0.1%、1%、5%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回归系数的标准误差。
香港是一个多元化的国际大都市,香港大学的校园国际化程度很高。以香港大学为例,其在校的国际学生占总人数的30%,学校里教师超过50%来自香港以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香港其他几间大学的国际学生比例分别是:香港中文大学21%,香港科技大学32%,香港城市大学16%,香港理工大学23%。数据来源:上海交大世界大学排名:http://www.shanghairanking.com/index.html,2014—10—03。。这种多元化背景为大学生提供了大量潜在的“他者”。而“他者”之所以对国家共同体的认同影响更显著,是与学生的“利我”比较心理有关的。与民族文化认同相比,中国在国家认同体认同的几个方面(经济发展、科学技术、军事力量、国际影响力、体育成就)表现优异,如经济发展,在有关经济规模比较的GDP排名中,中国已经升至第二。在体育成就方面,中国在包括奥运会和各种体育锦标赛上获得好成绩;科学技术的比较中,中国航天技术迅速发展;军事力量上,航空母舰以及各种新型武器装备的发展等。这些成就容易让香港民众在与他国的比较中产生“利我比较”,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越认同中国,就越容易获得自我的肯定与提升。出于本体安全性的需要,民众会更倾向于认同中国在这些方面取得的成就。对于体育和科技成就的认同集中体现了这种“利我比较”的作用。对于体育和科学技术成就,香港大学生的评价均值比北京大学生更高,而标准差更小(见表4),考虑到香港大学生对国家的总体评价较低,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这两项上明显具有相对其他指标更高的认同感,而且内部意见更加一致。造成这种现象的部分原因是中央政府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在香港民众中宣传国家在体育和科技方面的成就,例如在2004年到2012年期间,三届中国奥运冠军都在体育总局的安排下访问了香港和澳门特区,并“落区”(即亲自下基层)和许多青少年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受到热情追捧*吴仁寿:《奥运冠军访港意味深长》,《人民日报海外版》2008年8月31日;李蓓:《奥运冠军访港遍地追星族 “反串”太欢乐扫货疯狂》,《每日新报》2012年8月26日;何薇:《奥运冠军访港示范表演两小时三千余票一抢而空》,2012—08—16,http://news.sohu.com/20120816/n350776073.shtml, 2014—10—13。。神舟五号、六号、七号和九号的宇航员也进行了类似的访问,都与港澳地区的大中小学生进行了近距离交流*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网,《神九航天员港澳行专页》2013年8月6日,http://www.cmse.gov.cn/news/list.php?catid=511,2014—10—20。。这些活动使香港大学生对于国家体育和科学技术的成就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很容易产生“利我比较”,从而提升他们的国家认同感。
四、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采用 “中央—边缘”理论视角,对北京和香港两地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感进行了比较,并从“他者”的角度对两地学生在国家认同感不同方面的差异进行了分析和解释。抽样调查结果发现:(1)两地大学生均表现出较高的国家认同感;尽管香港大学生的均值水平稍低于北京,但大部分学生仍然拥有较高水平的国家认同,值得关注的是,香港大学生在体育和科学技术上的认同均值甚至超过北京。(2)北京和香港学生的差异在国家认同感的两个方面呈现显著的不均衡,国家共同体认同的差异显著小于民族文化认同。(3)为了解释这种差异,本文通过多元线性回归分析发现 “他者”对香港大学生在不同方面的国家认同感均有提升效应,而这种提升效应在国家共同体方面表现得更为明显,这可能是两地在国家认同感的不同方面展示出不同差异的原因。进一步的回归分析发现“他者”效应之所以对国家共同体认同的影响较显著,是因为在他者的四种形式中,“一般性他者”和“经济他者”对国家共同体认同提升效应最强,而学生从“利我”比较心理出发,也更加愿意与 “一般性他者”和“经济他者”比较。
本研究对于探索在国家的边缘地区特别是香港建立稳定的国家认同感有如下政策意义:首先,国家认同感的建立是香港青年大学生根据本体的安全感需要对外在环境的一种选择性的信息建构。由于香港处于国家的边缘地区,文化上更趋多元,学生生活中存在大量的“他者”(其他国家)。在与国家相关的信息投放过程中,应该充分考虑到“他者”的重要性,注意利用 “他者”引导香港民众产生“利我比较”的心理,从而提升他们国家的认同感。本研究显示香港学生与北京学生之所以在国家共同体认同方面的差异较小,很可能是因为香港学生更愿意在国家共同体的相关方面进行他者比较。
值得说明的是,本文关注的两地大学生在国家认同感方面的差异是由多方面因素的综合作用形成的,尽管“他者”解释了部分原因,但不应该忽略其他因素的影响。例如,从本文的回归分析中可以看到,香港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感还与年龄、自我身份定义以及收入水平存在着显著的相关性,在有关国家认同感的研究中,应该意识到这些影响因素的存在。另外,本研究的数据是截面数据,为了更好地说明“他者”的作用,对于历时数据的研究,特别是相关的重大事件发生前后的变化研究是非常重要的。这些未尽的课题和任务是后期研究的主要方向。
【责任编辑:赵洪艳;责任校对:赵洪艳,张慕华】
2015—04—2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他者’在建立国家认同感中的作用”(14YJCGAT001);中山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庞 琴,中山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广州 510275); 蒋 帆,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社会学系博士(广州 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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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9639(2015)06-014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