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青“废话诗”的文学语言辨析
2015-06-11周雨斐
周雨斐
2012年,一条微博使乌青的《白云》以“废话诗”之名走红网络,并再次引发人们关于“到底什么才能被称为诗”的热议。有人将近年来的诗体论争归结为平民化写作与精英化写作对诗歌创作认识的分歧。本文试从文学语言角度对乌青的“废话诗”进行辨析。
古语道:“文如看山不喜平”。如果日常生活语言是一马平川, 那么诗歌语言即便不是崇山峻岭,也至少应当是起伏跌宕的丘陵。捷克布拉格语言学学派代表穆卡洛夫斯基创造了“前推”这一概念,他将标准语言看作是“诗作出于美学目的借以表现其对语言构成的有意扭曲的背景”,并指出“正是对标准语的规范的有意触犯,使对语言的诗意运用成为可能,没有这种可能,也就没有诗”[1]415。在乌青的“废话诗”如《假如你真的要给我钱》中显然看不到这种前推,只是对日常生活中银行卡信息的简单叙述,没有任何扭曲变形:“我的银行账号如下:招商银行/6225××××74/郑功宇/建设银行/4367××××13/郑功宇/工商银行/6222××××30/郑功宇/……”
诗歌语言的“前推”所要打破的“背景”除了标准语言规范,还有传统美学准则。诚然,过分地“前推”会造成新的程式,如高山或丘陵联结成片而变成高原,从而导致前推意义的丧失。朦胧诗后期过于强调意象的堆砌叠加,追求形式化,造成审美疲劳,先锋派诗歌标榜的即是打破朦胧诗阶段业已形成的美学准则,由审美意象化走向审美日常化。在诗歌作品中加入日常元素,这本无可厚非,如“第三代诗歌”就曾因此蜚声文坛。然而,矫枉过正,物极必反,穆卡洛夫斯基一再强调突出要遵循“适度”原则,[1]419但自诩为先锋派的乌青的作品中已全然是日常口语,诗意荡然无存。如《对白云的赞美》“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极其白/贼白/简直白死了/啊”——过于追求标新立异,实则已与日常语言别无二致,无法称之为诗。
在对“废话诗”的诸多评价中,也不乏真心称赞的声音,其中为数不少是肯定其作品中的情绪流露,如诗人渔舟就说乌青的诗“不工整情绪也不高,但叙述的都是生活里的小事,信手拈来就写成了诗歌……虽然大家都说他讲废话,但能把废话写出感情,而且诗人本人认为他在写诗,那么这就是诗了”。但是,抛开一部分读者对其作品所谓“深层内涵”的过分解读不谈,表现情绪、反映生活都只是语言的功能之一,并不是界定诗歌语言的充分必要条件。雅各布逊通过对日常语言六要素的分析,认为语言具有情感功能、意动功能、指称功能、元语言功能、交际功能、诗的功能等六个功能。[2]在诗歌中,诗的功能虽然并非诗歌语言的唯一功能,但却是其主导功能。雅各布逊进一步阐释说诗歌语言是“把‘相当性选择从那种以选择为轴心的构造活动,投射(或扩大)到以组合为轴心的构造活动中”[2] 。也就是说,诗的功能使诗歌回归能指,同时注重语言的选择与组合。但是 “废话诗” 并不重视遣词造句,没有隐喻与换喻,一味强调日常生活这一概念(所指),而未对语言(能指)进行任何加工与润饰,从而不具有诗的功能。
此外,作为文学最高存在形式的诗歌,其语言也应当具有比日常语言甚至是其他体裁文学作品的语言更高的美学价值,可以带给人审美愉悦感。欣赏“废话诗”的人往往称其“有趣”,然而,这里所说的“有趣”能否等同于带给人的“审美愉悦感”?答案应当是否定的。席勒在谈到理想的艺术美时,认为“精神的这种高尚,宁静和自由与刚健和灵活相结合的心情,这是检查真正美的品質的最精确的试金石”[3]。“废话诗”或许可以博人一笑,但这种调侃与戏谑并不能消解其言之无物。无论是语言的节律、意象还是情感,“废话诗”都没有进一步回味的空间,不能带给人心灵上的陶冶。
语言是一种文化发展的基础与未来。诚然,一事物或现象的兴起有其理由和存在权利,“废话体”的走红或许可以放在网络传播或大众心理学的角度思考,但将其归纳入“诗歌语言”范畴中似是不妥。笔者以为,“废话诗”之所以不能称其为“诗”,并非是因为底层写作不兼容于所谓的贵族式写作,而是因为无论是站在民间立场还是学院派立场,都不能忽视诗歌语言作为一种有异于日常语言的语言存在形式,应当具有陌生化特点、诗歌功能和美学价值,废话诗显然不符合这一标准。因此,它只是日常语言的一种形式,而非日常化了的诗歌语言。
参考文献:
[1][捷克]简·穆卡洛夫斯基.诗歌语言与标准语言[A].伍蠡甫,胡经之,编选.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C].邓鹏,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俄]罗曼·雅各布逊.语言学与诗学[A].赵毅衡,编选.符号学文学论文集[C].滕守尧,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169-184.
[3][德]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M].冯至,范大灿,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173.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威海)文化传播学院中文系)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