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楹联学概论（连载三十三）

□谷向阳 著

楹联是在韵文、律诗的产生、发展过程中形成的。楹联的格律化也正是它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形式成立和成熟的标志。

第四章 楹联的格律

诗有诗律，词有词谱，曲有曲牌，楹联也有自己的格律。楹联的格律是指在楹联的实用、欣赏和创作中必须遵循的基本格式和规律。楹联是在韵文、律诗的产生、发展过程中形成的。楹联的格律化也正是它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形式成立和成熟的标志。

所谓楹联的独特，即它不仅具有其它文学体裁的普遍性，还具有自身的特殊性。楹联的这种特殊性的规律，就是联律，联律所反映出来的正是它的本质特征。

楹联文体的基本特征是对仗，所谓楹联对仗就是上下联语言的对偶，把同类的、相关的或对立的概念并列起来，做到字句相等、词类相当、结构相称、节奏相应、平仄相谐、内容相关，共同构成一个特定而完整的意义。换句话说，同时具备以上特征的，才称得上楹联。楹联的这种相对相联、形对意联的特征是其它文体所不具备的，它是经过古今的历练，高度提纯了的、异常精粹的文体形式。

第一节 楹联的基本要素

楹联形式上的基本特征也是楹联构成的基本要素，是它长期发展过程中自然形成而被人们总结出来的规律。短联主要参照五、七言律诗和四、六骈文，取其形式排偶和谐的法则；长联则学习了词曲的格式并斟酌其平仄交替对立的原则。楹联的这种规律完整地体现了事物的对称关系。“六要素”基本概括了楹联形式上的特征。

一、字句相等

律诗首有定句，句有定字，通常为五言和七言，而楹联不受句数字数的限制。上下联字数少则一、二言，三、四言，长则十几言，几十言，几百言以至上千言。三十年代，一次悼念烈士，有送挽联者，上下联都只有一字：

死；

生。

这表达出烈士的“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顽强不屈的革命意志。这是最短的对联。南宋理学家张轼在长沙城南学院讲学时，曾题有二言联：

岳峻；

湘清。

清华大学于民国二十年曾以“对对子”考取学生。陈寅恪教授出对：

孙行者；

学生有对“王引之”的，有对“祖冲之”的，周祖谟的对句得了满分：

胡适之。

猢狲乃猿猴，“行者”与“适之”音韵和意义皆可相对，实为天造地设的佳对。

一元复始；

万象更新。

这是人们喜欢用的四言春联。

大泽龙方蛰；

中原鹿正肥。

上下联各五言，此是明末农民起义军军师牛金星写给李自成的联，以非同凡响的联语启发闯王。

四面荷花三面柳；

一城山色半城湖。

上下联各七言，以白描的手法勾勒出济南大明湖的特异景色。

短联的五、七言应用最多，因为它言少意丰，文笔凝练，是楹联中的“微雕”艺术。长联则内容丰富，容量大。孙髯翁题昆明大观楼联达180字，上联写滇池风物，下联写史，气魄雄伟，意境开阔，文采飞扬，实为宏篇巨制，故被称为“古今第一长联”。钟云舫拟题四川江津城楼联共1612字，为古联中最长者。

不论短联、长联，其上下联字数都可多可少、可偶可奇，但字数、句数必须对应相等。在多句联中，除了总字句相等外，还必须要求上下联相对的句子中的字数相等。如2005年元宵节，笔者撰一双句联：

白雪红梅，灯谜诗酒同春醉；

金声玉韵，人伴墨联共月圆。

笔者为赣州客家文化城撰有三句联：

萃百代人文，兴学重教，骋怀华夏千丛锦；

汇八方俊彦，好善乐施，放眼客家一派春。

以上两联，上下联每个相对句子字数都要求相等，上下联的总字数也就相等。如果上下联总字数相等，而各句字数不相等，那么上下联失去了对称和对仗，便失去了对联成立的基本条件。故“字句相等”是对联的基本要素，也是绝对的要素。而其他要素都是相对的。

在撰联时，也有字数不相等的特例，是有意而为之。袁世凯死后，湖南王壬秋送他挽联：

中华民国万年。

此联上联五个字，下联六个字，字数不等，不能成联。而作者特意把“千古”与“万年”看作对仗，借用对联的形式，形成“袁世凯”对不住“中华民国”的弦外之音。这种文字游戏，正是遵循“字句相等”这一联律，才出现了“对不住”的讽刺效果。

“文革”期间四人帮横行，很多干部被打倒，群众也分成两派，争权夺利，相互争斗，被整者无数。在一次批斗会上，有人气愤难平，暗写一联：

你整我，我整你，整得□人流矢屎；

女唱生，男唱旦，唱得大家丧良心。

上联（12字）比下联（13字）少一字，缺什么字，显然是不知多少人被斗被整，无法写出具体数字，千？万？亿？只有“四人帮”知道。这种缺字联的讽刺效果是很强的。上联中“女唱生”当指江青，“男唱旦”指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因他们都在江青指挥下，故称旦角。

二、词性相当

这是楹联格律的语法要素，所谓词性相当，即要求上下联相对应的词或词组的词性相对一致，或者说尽可能地相同或相近。

关于词的分类，现代汉语分为实词和虚词两大类。实词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代词、数词、量词六类；虚词包括副词、连词、介词、助词、叹词、语气词六类。从现代汉语出发，上下联相对应位置上的词性要相同，即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副词对副词，助词对助词等等，即同类词对同类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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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揽月终非梦；

火箭巡天已是真。

飞船（名词）对火箭（名词），揽（动词）对巡（动词），月（名词）对天（名词），终（副词）对已（副词），非（动词）对是（动词），梦（名词）对真（形容词活用为名词——代替它形容的中心词“事”），均同类词相对，对仗十分工整。

风摇翠柳莺啼序；

日映红桃蝶恋花。

联中“风”与“日”，“柳”与“桃”，“莺”与“蝶”，“序”与“花”都是名词；“摇”与“映”，“啼”与“恋”都是动词；“翠”与“红”都是形容词，对仗中的词性都做到了相同。

古人作联只要求实词对实词，虚词对虚词。根据含义又把词分为若干小类。

1.天文类：日、月、星、云、风、雷、雨、电、雪等。

2.地理类：山、川、江、河、湖、海、地、池、桥等。

3.人伦类：君、臣、父、子、兄、弟、姐、妹、师等。

4.人事类：贤、愚、智、勇、富、贵、贫、贱、诚等。

5.时令类：春、夏、秋、冬、清明、重阳、元旦、除夕等。

6.宫室类：亭、台、楼、榭、宫殿、园圃、庖厨、书斋等。

7.衣饰类：衣、袍、衫、裙、被、帐、簪、钗、帛、锦等。

8.器物类：枪、刀、箭、舟、车、灯、榻、杯、壶、盘等。

9.饮食类：饭、菜、酒、茶、汤、饼、羹等。

10.动物类：牛、马、虫、鱼、鹰、鹤、虎、狼、蛇、兔等。

11.植物类：梅、兰、竹、菊、花、草、果、木、枝、松等。

12.形体类：身、心、手、足、耳、鼻、眼、胸、发等。

13.文学类：诗、词、书、画、典、籍、经、史、文章等。

14.文具类：笔、墨、纸、砚、尺、印等。

15.音乐类：琴、瑟、鼓、钟、箫、笛、歌、曲等。

16.代名类：我、吾、尔、汝、谁、你、他等。

17.颜色类：赤、橙、黄、绿、青、蓝、紫、苍、素、翠、碧等。

18.数目类：一、十、千、万、亿、双、诸、众、孤、半等。

19.方位类：东、西、南、北、中、上、下、左、右、前等。

20.干支类：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等。

21.助词类：之、乎、者、矣、焉、哉、欤、如、则等。

22.连介类：和、共、同、与、并、且等。

23.联绵类：鹦鹉、蝴蝶、朦胧、坎坷、寂寞、凄凉、踌躇等。

24.叠字类：凄凄、烈烈、漫漫、瑟瑟、袅袅等。

在对仗中，要求同类词相对为工对，词性相近或相通为宽对。当然工对和宽对都是相对而言的，这在后面还要专门讨论。

三、结构相称

要求上下联在句法结构上互相照应，彼此对称，即要求结构的对仗。现代汉语中的句子由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状语、补语六种成分组成。单句句型结构分为主谓式、主谓宾式、无主句式、包孕句式、倒装句式、独词句式。对于由两个或两个以上分句组成的复句，需要我们分别分析分句的结构。分句是单句者其结构和单句一样；有的分句不是一个句子而是词或词组，那么就分析词或词组的结构。词和词组的构成方式有：主谓结构、动宾结构、并列结构、偏正结构、独立结构、动补结构、连动结构、方位结构等。

1.主谓结构。后边的谓语陈述前边的主语。

（1）主谓式：

得失塞翁马；

主 谓

襟怀孺子牛。

主 谓

一轮红日海中跃；

（定）主【状】谓

九曲黄河天上来。

（定）主【状】谓

（2）主谓宾式：

丹心应结平权果；

主状谓定宾

碧血常开胜利花。

主状谓定宾

奇书古画不论价；

主 状谓宾

幽梦清诗信有神。

主 状谓宾

（袁枚自题联）

（3）无主语句式：

干国家事；

谓（定）宾

读圣贤书。

谓（定）宾

（海瑞自题联）

莫嫌老圃秋容淡；

状谓 宾

最爱黄花晚节香。

状谓 宾

2.动宾结构。前边动词表示动作或行为，后边的名词或代词（宾）受前边动词（谓）的支配。

过桥分野色；

谓宾谓 宾

移石动云根。

谓宾谓 宾

（方孝儒题广州怡红楼联）

登高观碧海；

谓宾谓 宾

立险览黄山。

谓宾谓 宾

3.并列结构。也称联合结构，由词或词组并列地联合在一起，各部分无轻重、高低之分，无修饰和被修饰关系，多能自对。

四时春夏秋冬景；

一个东西南北人。

（北京大川淀楼联）

烛剪西窗，梅开东阁；

樽飞北海，月满南楼。

（青城山天师洞联）

4.偏正结构。也叫主从结构，词与词之间有限制、修饰，补充作用。前一部分修饰或限制后一部分，前部分叫偏，后部分叫正（中心词）。

四面荷花三面柳；

一城山色半城湖。

（刘凤诰题济南小沧浪亭联）

四面、三面、一城、半城都是定语，分别限制中心词荷花、柳、山色、湖。偏正结构形成对仗。

5.动补结构。前一部分是动词，表示行为或动作。后一部分用来说明和补充前面的行为和动作。

海到无边天作岸；

人登绝顶我为峰。

6.方位结构。汉语中的单音方位词有：上、下、左、右、里、外、前、后、内、中、东、西、南、北、间、底、顶等。单音方位词后边加上“边”、“面”、“头”即组成合成方位词。方位词前边也可加上词或词组而组成方位结构。

塔影迥悬霄汉上；

佛光常现水云间。

（北海智珠殿联）

所谓方位，既指空间，又指时间。

云边山影闲中换；

天外江声画里流。

7.介词结构。前面是介词，和后面的名词、代词或名词性结构组合在一起。

于世俗中行本来面；

处家庭内无利己心。

“于”和“处”是介词，“世俗中”和“家庭内”是名词性结构。

与有肝胆人共事；

从无字句处读书。

（周恩来自勉联）

工对要求上下联的句型完全相同。不完全相同，只要相称、相应、相当，视为宽对，这是对仗的基本要求，如果结构方式不对仗，则不能成联。

青山不语花含笑；

碧树红楼幸福家。

表面看是一副春联，其实不能成联。问题出在上下联的句型结构不对仗。如改换下联，则可成很好的春联：

青山不语花含笑；

绿水无声鸟作歌。

在上下联句型较复杂的情况下，在要求大的句法结构对称的同时，小的词组也要做到句法一致。毛泽东曾在《改选我们的学习》一文中，引用明代解缙的那副名联，我们对其结构和对仗情况作一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