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在天堂
2015-06-10王开林
王开林
一个人视力所及的距离能有多远?听力所及的范围又能有多大?你也许会说,这是完全不值得追根究底的问题。真是如此吗?我想眺望母亲久已鸿飞冥冥的身影,倾听她老人家早就喑哑在岁月喉咙里的声音,然而幽明永隔。我既不能上穷碧落,又无法下抵黄泉,只得把目光投向浩茫的天宇,投向形同蜂窝的星海深处,抱持着不肯割舍的愿望,久久祈祷──
“慈母在天堂!”
那正是善良者应有的归宿,也正是受难者应得的报酬。
我投生人世,的确有点姗姗来迟。母亲在体弱多病的四十二岁上,咬紧牙关,将她的第五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带到了寒流奔涌、毒气氤氲的世间。为此,母亲几乎丧命,我也险些夭折。
“总共有九百九十九个理由不生你,只有一个理由生你,那就是我想看看你的模样。我拿自己的老命做赌注,好在是赢了这一局。”
话说得轻描淡写,然而,从母亲畅快的笑容里,我强烈感受到她创造生命于千辛万苦之后的喜悦。
仲春时节,鲜花烂漫,母亲家务之余,便去篱边屋后采些好看的野百合回来,插在花瓶里。虽是陋室寒舍,却弥漫一季馥郁的芳香。
“苦中作乐也是一门本事。”
这般心法,我得了母亲的嫡传,够我一生受用无穷。
我的启蒙教育完全得益于母亲,从那些节奏明快的儿歌和意义深刻的寓言故事里,我吸取了最早的文学养分。我总有层出不穷的问题,似肥皂泡一串一串的,母亲只要手上忙得过来,就会不厌其烦地给出答案,从不将我一巴掌打开。
有道是“人看从小,马看蹄爪”,对于我的早期教育,母亲非常注重。倘若她发现我当面扯白撒谎,或在外面扑枣摸瓜,就会责罚我跪在搓衣板上,独自好生反省。有时一跪就是一两个小时。
“看看你这副样子,像棵歪脖子树,立不正,扶不直,岂不是枉费了为娘栽培你的一片苦心?你今天满肚子怨恨,不要紧,等将来我死了,你终究会有明白醒悟的一天!只不过,那时候你想找娘讲一声‘对不起,保证要如何如何重新做人,娘的影子都不在了,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我十岁那年,母亲的身体更见羸弱,脸色愈显蜡黄,平日痰唾中所挟带的血丝足以证明她已经积劳成疾。然而,她迟迟不肯就医,硬撑了半年之久,一场突发的大咯血后,才查出是肺结核晚期。母亲自知来日无多,便将后事向父亲和姐姐一一交代清楚了,仿佛只是要出一趟远门,神色从容自若。在病榻前,她用手帕擦去我腮边的余泪,轻抚我单薄的身子,目光骤然黯淡下来。
“林儿,你还小,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妈妈,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