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啦A梦其实是个政治动物
2015-06-10熊太行
熊太行
5月28日,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出席中日友好交流大会后的第五天,《哆啦A梦:伴我同行》在中国内地的电影院线上映。这是时隔近六年之后,哆啦A梦重新进入中国。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每次哆啦A梦进入中国的关键时刻,都是中日关系转暖的时期,而哆啦A梦的离开,则意味着两国关系的谷底。
习近平和安倍追忆的万隆会议
习近平在中日友好交流大会的讲话中提及了两位日本政治家——田中角荣和大平正芳,他们都被称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高碕达之助是最早和中国共产党接触的日本企业家,真正能让他成为“中国人民老朋友”的,是1955年在万隆会议上与周恩来的密会。当时高碕的身份是日本的“经济企划厅长官”。
万隆会议上,周恩来打了一张“同文同种”的感情牌:“中国现在想简化汉字,听说日本也在作简化字。为了作出相同的简化字,中日两國学者举行会议,进行商讨,怎么样?”
在中日两国的交往当中,汉字一直都有着重要的桥梁作用,《哆啦A梦》当中,大雄曾经回到自己四岁的时候,和小朋友们比赛写字,别人写的都是假名字母,大雄却写出了漂亮的汉字名字,因此被大人们看做神童。
周恩来深谙人情,在万隆会议上,日本提出了一个“和平宣言”方案,周恩来立刻宣布撤回中国的方案表示支持,该宣言最终通过。
周恩来懂得1950年代的日本需要振奋民心,在《哆啦A梦》里也曾经描写过日本大战之后的场景,大雄的爸爸有时会饿肚子,但是全国上下都在努力工作。
中国的支持让战败国代表享受了荣耀,也有利于高碕达之助回国开展工作。这是非常现实的策略,并无一点意识形态上的指责。
此后的高碕达之助和中国关系一直不错,致力于没有外交关系的两国之间的贸易,在1962年,中方代表廖承志和高碕签订了一份贸易协议,日本从中国进口矿石、药材等商品,向中国出口机械和化肥,这对刚刚经历了饥荒的中国是一件好事。
习近平提到的另一位企业家冈崎嘉平太则是1962—1974年任中日备忘录贸易日方负责人,可以说,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通过与日本的贸易协定保留了一扇通往世界的门。
重提对中日贸易做出贡献的日本人,可能是中日两国修复关系的一个重要风向标,两国邦交正常化的许多原则,都是从万隆会议那次谈话确立的许多精神逐步发展而来的。
2015年版的《哆啦A梦》在中国于暑期之前上线,但各种宣传和预热并不充分,这可能有它的苦衷,也可能是“习安会”之后才最终确定的。
脆弱的亲华先锋
在温家宝访日打棒球的2007年夏天,《哆啦A梦:大雄的恐龙2006》引进中国。
这是第一部在中国正式全国公映的日本动画电影,也是2005年两国关系恶化以来第一次引进的日本电影,这部电影在2007年的票房表现不错。
但2008和2009年,《哆啦A梦》的票房却逐年下滑。这和中国电视台执行的广电总局保护国产动画政策有关。没有电视版的铺垫,哆啦A梦的年轻观众很难增加,在影院里,孩子们往往会选择他们更熟悉的动画人物,比如喜羊羊,以及后来走红的熊大、熊二和光头强。
在哆啦A梦还被中国内地的观众们叫做“机器猫”的时候,它的每次引进基本都在中日两国关系较好的时期。
央视1991年引进机器猫动画片(机器猫叫阿蒙、大雄叫康夫、胖虎叫大熊的版本),也是这样的一个时间点。在1990年,当时的日本首相海部俊树在西方七国首脑会议上宣布将恢复对华政府贷款,此前一年,日本加入了对中国的经济制裁计划。1991年海部俊树访华,成为这两年来第一个访华的西方国家政府首脑,海部也从此成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除了哆啦A梦,一些其他的动画人物也曾经见证过两国关系的变迁,比如1980年代引进央视的动画片《阿童木》、两次被辽宁引进翻译的《聪明的一休》,一休哥2008年曾经被央视再度引进,那是中日关系上一个缓和期的尾巴。
到2010年,《哆啦A梦:大雄的人鱼大海战》的引进暂停,当时的解释是发行方的协调发生了问题而推迟,后来该片就再也没有上映。
当时中日关系的形势不好,2010年5月,一家日本汽车公司在广东的工厂发生了罢工事件,此后的几个月,此类事件时有发生,到9月,发生了日本巡逻船和中国渔船在钓鱼岛附近的撞船事件。
2012年9月,日本宣布了对钓鱼岛的“国有化策略”,此后中日两国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举行部长级会谈,和两国首脑的会谈相比,这种会谈的暂停意味着各种合作的停步。
2012年9月,北京的哆啦A梦展也一度取消,直到后几年才低调出现在几个商业中心,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
冰期的交流
尽管蓝胖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乐于和政治挂钩的动画人物,但一些批评在2014年的秋天可谓苛刻。
成都日报发表署名“程锦平”的评论《警惕哆啦A梦蒙蔽我们的双眼》,其中提到:
“谁占据了文化发展制高点,谁拥有了强大文化软实力,谁就能够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赢得主动。哆啦A梦是日本输出国家价值观和实现其文化战略的组成部分,这是不争的事实。认识到这一点,当我们在亲吻‘蓝胖子面颊时,就应当更少一些盲目,更多一些冷静思考。”
《成都日报》提到“软实力”时甚至有一点羡慕,就在2013年,哆啦A梦作为最著名的东京(机器)人成为东京奥运会申办委员会的申办大使,并最终为东京拿下奥运会立下了功劳。
一个国宝级的动漫形象必须要充满正义感,但又不能是军、警,美国队长和黑猫警长都和奥运的气质不搭配。
这个形象的创造者还必须要长期保持旺盛的创造力(让两代人以上看着它长大),而且还要长寿或者找到事业的继承人,从这点来说,中国的动漫人物要成为国家形象代言人,可能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
《成都晚报》在2014年9月25日发表《别让哆啦A梦稀释我们的痛点》的评论,署名为“成宛平”,把参观“哆啦A梦秘密道具展”的观众和《朗读者》里的法西斯帮凶相提并论,“如果你无法说服周围人对蓝胖子的狂热,至少也别在朋友圈为他的狂热随手点赞;如果你无法阻止这场展览,至少可以拒绝成为围观者。”
《成都商报》的标题则稍显温和,《国人不能盲目追寻“哆啦A梦”》。一个地区的三张报纸同时对一只机器猫开火,当时在网络上引发了不少争议。
媒体喜欢用“政冷经热”形容这一段的中日关系。2010年,中国的GDP总量超过了日本,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半泽直树》至今没有登陆央视,日剧的引进非常复杂,播出次数都要和电视台、演员工会等单位协调,不如韩剧手续简单。
但是《半泽直树》仍然为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们所喜爱,他们有别的途径来获得观看这部日剧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安倍晋三的夫人安倍昭惠在2014年11月来到北京,和中国学生交流的时候,提到自己还在看去年的日剧《半泽直树》时,中国学生们会毫不客气地说“太落伍了”。
但是安倍昭惠在大多数时候看见了中国学生的友好态度,和1980年代中国打开国门时不同,中国年轻人学日语的冲动没有那么强烈,安倍昭惠听到中国学生告诉自己,去日本说英语就够了,他们中的很多人“英语很好”。
英语媒体也成为那个冰期两国互相批评的阵地,中国和日本的驻英国大使在2014年先后在英国《每日电讯报》发表文章,指责对方国家是英国作家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中的大反派伏地魔。
而在2014年,英美媒体的一种论调是,这一年的局势和1914年有相似之处,其中就包括亚洲可能的军备竞赛。
哆啦A梦也好,其他的动画人物也好,他们确实能够让一些观众和读者喜欢日本文化,但他们本身并不能改善两国关系,大多数时候,动画人物的传播会首先受到政治关系的冲击。
重新开始
与习近平会谈时,安倍晋三的“回到战略互惠关系”一句话,意味着他希望兩国关系回到2006年和2007年的水平,接续上他之前曾经进行过的努力。
在APEC峰会之后,安倍晋三说过这样一句话:“日中两国对世界和各地区的繁荣都负有责任,国际社会期待日中关系得到改善。”
央视新闻主播李小萌曾经在《新闻会客厅》节目上转述过白岩松的一个说法,和安倍的“战略互惠”类似,但更加通俗:“我们既然不能追求像情人一样的亲密,又不能敌对,最理想的是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关系。”
从这点来说,作为中日关系晴雨表的哆啦A梦可能还真的可以提供一个模式,也就是大雄-胖虎模式,胖虎最好的朋友是小夫,大雄最好的朋友是静香,大雄和胖虎都不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甚至在剧集当中经常会起一些冲突,但是在每一集剧场版当中,他们都在同一个团队当中合作,一起前行,认真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在哆啦A梦离开的几年,哆啦A梦的同行正在中国攻城略地,《海贼王》变成“航海王”打进央视电影频道,而《银魂》的万事屋三人组则成为土豆网的一面招牌,被印刷在北京的地铁通道墙面上,《银魂》的女主角神乐是一个手拿唐伞、身穿大红旗袍或者中式裤褂。这个说带中国口音日语的外星人姑娘,勇敢单纯,人气很高。
无独有偶在已经公布的《哆啦A梦与你同行》的海报上,能够看得出哆啦A梦重回中国的雄心——静香和哆啦A梦头戴着京剧的头饰出现,在一部已经完成的作品上额外加上中国元素,确实有些吃力。如果两国关系能够持续转暖,更好的做法是在开发下一作品时加入特定的中国元素。
对哆啦A梦来说,在这一个中日关系好转的时期尽力开拓中国市场和维护各种关系,在下一个冰期到来之前真正成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摆脱中日关系对自己的影响,不再会因为两国关系的好坏而停摆,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