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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环境

2015-06-10力歌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领导

孙本林从软席车厢走下来,看见迎面走来了市里接站的领导,有宜县上级主管市的市委副书记张克英。张克英是从市委宣传部长位置上提起来的,在省文代会作代会上,张克英作为该市的领队與孙本林打过交道,彼此之间还挺熟悉。

孙本林稍稍地迟疑一下,落在了其他人的身后。市里的领导与前面的几个人热情握手寒暄,互相介绍着认识的领导。这时张克英看到躲在后面的孙本林,伸过手去,说:“孙主席,怎么站在后面了,你是不想与我们见面吗?”

经张克英这么一说,孙本林觉得有些难为情,忙上前握住了张克英的手,说:“哪呀,张书记,这不是还没轮到我么。”

张克英爽朗地笑了起来,扭身喊过两个正在与别人说话的两个人,给孙本林介绍说:“这是宜县县委书记李杰,这位是赵亚升县长。”

孙本林分别与一老一少两个领导握手,客气地说:“谢谢地方领导的支持。”

“这位是省作协副主席孙本林同志。”张克英又介绍了孙本林身份。

李杰书记眼里流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神情,孙本林马上就判断出他的不以为然,这是他与各级领导经常接触到的神情。年轻的赵亚升县长却有些诧异,“作协?省作协?”

李杰意识到赵亚升不知道作协机构,解释道:“全称叫省作家协会,就是管作家的机构。”

赵亚升仍觉得有些不解,“作协不是归文联管吗?”

张克英把话接了过来,“市县的作协归文联管,而省里却是与文联级别相同的独立机构,相当于厅局级单位。”

张克英这一个“相当于”的解释,孙本林的级别就显得勉强,似乎有弄虚作假的成分。孙本林宽容地笑笑,以前也经常遇到这样的说明,见怪不怪了,没有必要计较张克英的解释。

李杰看出孙本林情绪上的变化,客气地对孙本林说:“我们县里有文联,找时间让他们组织一些作者,向孙主席多请教,也好学习学习写作。”

孙本林谦虚地说:“我也是半路出家,还不一定比基层的作家们强呢。”

与孙本林从省城过来的一行7人,都是副职,还都是相对边缘一些的厅局或是直属单位领导。那些有实力的领导大多有专车,都是由专车直接送到学习的地方。

孙本林跟这些人以前打交道都不多,孙本林在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当处长一干就是10年。一般没人愿意去文联作协这样的单位,都愿意派出文化广电教育一类的厅局。由于没法安排,省作协正好空出来一个缺,就提到这里来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出车站,上了接他们的丰田面包车。赵亚升县长说这是县里专门派来接站的车,还是借办班的光买的。

张克英所在的城市管辖着3个农业大县,去往学习的那个宜县,要途经2个县的公路。公路两侧都是庄稼地,此时正是秋收季节,金黄色的原野一望无际,田里出现农民忙碌的身影。当车进入宜县境内没多久,便颠簸起来。放眼望去是一条延绵曲折的砾石路,路的两侧再也看不到繁茂的庄稼,呈现出碎石土地,远处骨瘦嶙峋的山脉,长着微不足道的植物。

李杰读懂了大家内心的意味,说:“你们知道,宜县是省里最有名的贫困县,县里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是你们看到的这种石化土地。”

张克英看大家凝重的表情,说:“这几年上面也出台了各种扶植政策,可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几个领导的话,让人的心情沉重起来,有人问:“难道这里就没有什么特色产业?”

“有啊。”赵亚升抢过话头说,“其实旅游业也可以发展,这里的历史遗迹众多,尤其是一亿五千万年前侏罗纪时代的鱼化石的出土,应该能够吸引国内外专家学者游人的目光。”

车上的人围绕着发展经济产业结构链的建立,议论了起来。不知不觉间,面包车转过了两个山梁,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一条黑漆漆的沥青公路豁然出现在面前,顺着公路两旁,各种建筑工地也突然冒了出来。从国家一级公路上经常看到的交通指示牌,标着距宜县的公里数,还有大幅的广告箱上一排美术字从花枝招展的美女嘴中流了出来:宜县人民欢迎您!

大家一时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思维,觉得这一切都是县里领导精心设计的。

李杰解释说:“这是省里这个班带来的实际成果,这条公路就是交通厅长在学习期间,与发改委规划厅领导一道支持修建3条省级标准公路。”

孙本林逗趣说:“你们不会是绑架了他们吧,他们做了你们的人质,哪有不投资的道理。”

大家都笑了起来。张克英说:“还是作家想象力强,而且说得十分恰当。这要感谢省委书记的英明领导哇。”

张克英的话是有根据的。当时按照中央要求,省委常委会研究举办市地厅局级学习班时,组织部原定在省委党校学习,可省委书记突然建议,把学习班设在宜县,说了句“换个环境”,会上谁也没有表态支持,可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常委们都理解书记的良苦用意。

进到县城,到处都是建设工地,一派繁忙的景象,这与想象中的贫困县有着天壤之别。

赵亚升介绍说,“原来省领导的意思是在县委党校学习,市里还紧急拨款准备建设党校培训中心,我们把这笔款都投入到了招待所的改造上了。你们的学习住宿在县委招待所里,因时间仓促,我们简单地对县委招待所进行了改造,基本上满足各位领导的要求。”

“不过,县里的宾馆很快就要使用了。”张克英颇为自豪地一指车窗左面的10多层的建筑,说:“里面正在装修,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入住了,你们这期肯定赶不上了。”

县委招待所布置得十分隆重,外面彩旗招展,到处都是欢迎的标语。县里几大班子领导几乎都到门口来迎接,大厅的接待人员清一色是各县局正副局长,他们都是对口接待,很快他们寻找到自己对应的领导,只有孙本林办理入住手续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拽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向了楼梯。李杰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他对着一个与人寒暄的年轻人喊道:“小石!”

被称作小石的人应了一声,似乎跳了一下,就到了他们跟前,“李书记,有什么指示?”

“这是省作协的孙主席,大作家。”张克英手指着小石,介绍说:“石世荣,宣传部文體股长,他的跳远在省里获过铜牌,我们县里没有文联,文体这一块都由小石负责。小石,孙主席在这里学习期间的生活都由你负责。”

“书记,你放心吧。”石世荣伸手拎过孙本林的行李箱。

石世荣把孙本林送到了二楼他的那个房间,门上贴着他和刘诚的名字,他知道刘诚是省纪委委员、省监察局副局长。孙本林原来在省委宣传部工作时,就与刘诚相识。

孙本林敲了敲门,屋里没人回答,便用钥匙打开了门。孙本林打开一个壁橱,看到里面有东西,那一定是刘诚的。小伙子打开另一个壁橱,帮着孙本林把行李箱放了进去。这时,听到走廊里的铃响,石世荣看了看手表说:“到吃饭时间了,您收拾好,我领您去餐厅。”

到了走廊,看到各屋里的人也在陆续往外走,他们便汇入了人流中,认识的打着招呼,不认识的互相介绍着,出了后门,通过一条廊道便进了餐厅。孙本林回头看见石世荣站在回廊的拐弯处冲自己招手,并用食指做出回去的意思。

孙本林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已经观察他半天了,当他回转过神来时,对方指着他的鼻子,问:“孙作协,你又在跟哪个美女招手哪?”

孙本林一见对方,笑了,“老刘,你不在屋里老实待着,早早跑到餐厅里来等饭吃呀。”

“我坐车从省里到这里还没吃饭呢,早已经是前腔贴后腔了。”刘诚怨气冲天。

孙本林戏谑道:“纪委干部不至于廉洁到秋毫无犯,连饭都不肯吃的程度吧?”

“孙协作。”刘诚听出了话里醋意,故意把作协叫成了协作,“你这是得便宜还卖乖呀。”

两人说说笑笑,找了个靠门口餐桌的座位坐了下来,可是半天也没有开饭的意思,声音嘈杂起来,刘诚一次次地抻脖子向前面的那个餐桌上张望,大家都知道,那是主席桌,那些人不落座,是绝不会上菜的。

又过了一会儿,嘈杂声突然弱了下来,人们把目光集中到了前面,因为从前面左侧的包厢里走出一干人等,直奔那个空着的餐桌,那些人中就有张克英。

刘诚喜形于色,咂着嘴说:“这些人来解决温饱问题了。”

那个餐桌上的人基本都坐了下来,可是中间的那个人却面对着各个餐桌仍旧站着,是个有把年纪的女人,她是省委党校主管学管工作的副校长马艺。孙本林这些厅局市地级干部几乎都认识她,马艺严谨求实,原则性强,说话冷冷冰冰,背后都叫她老马列。

马艺从桌上摸起了一个无线话筒, “耽误大家一会儿,先开个会。”

马艺首先介绍了学习班的组织机构人员,并由她亲自担任班主任和临时党支部书记,然后介绍班委会,张克英任班长,马艺还解释了这是考虑到他的“地主”的特殊身份。

刘诚痛苦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突然喜笑颜开,孙本林问:“老刘,你怎么喜怒无常啊?”

刘诚神秘兮兮地向他身后努了努嘴,孙本林意识到身后的变化。孙本林扭头向后望了一眼,身后的座位上坐了一位女性,年龄不大,长得白晳,文静可人。

刘诚悄声向女性问道:“省委党校的?”

年轻女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刘诚又搭讪着说:“你们这个马校长,是不是不想让人活了?”

年轻女性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孙本林解释了刘诚从早饭到现在还没有进食的苦衷。

“孙协作,马校长把咱俩分到一个组了。”刘诚听到马艺在念分组人员名单,插话说。

马艺又强调了纪律,什么遵守作息时间,不能旷课,不能无故请假,不能参加吃请一类。直到马艺宣布上菜开餐,整个就餐时间拖后了一个多小时。

刘诚打开白酒,让大家把各自的杯集中在一起,他往每个杯里倒满酒,开始转动中间的转盘,到谁那里谁拿下一杯酒,到了年轻女性那里,她有些迟疑,孙本林自作主张,一手一杯,分别将两个杯摆在两人的面前。刘诚兴高采烈地说:“咱们先为这次聚会干杯,干!”

看到大家都喝了一口,就连那个女性也喝了一口,刘诚说:“今天在座的大多都互相认识,也有不认识不熟悉的,咱们互报一下家门,以便今后更多地接触和交流。”

刘诚先介绍自己的姓名和身份,随后以他为轴向右依次轮流介绍各自的情况,轮到那个女性时,她很不自然地站起来说:“我叫李学昕……”

刘诚未等对方说下去,抢先介绍说:“省委党校的,是为咱们学习保驾护航的。”

李学昕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欲言又止,缓缓地坐了下来。

接下去就是孙本林。孙本林刚刚说罢,刘诚戏谑孙本林说:“孙协作,该你提杯祝词了。”

“老刘,人家是作协领导,却让你给调了个儿,一下子级别就降低了。”有人在调侃。

孙本林笑着说:“级别低了好,我可以跟李学昕老师一样,为大家保驾护航,我提议,这杯酒为同学们的这次驾驭学习,顺利航行,干杯!”

大家响应着喝酒,并说孙本林偷换概念,李学昕并没有喝,当刘诚指责时,李学昕脸红了红,说:“刚才孙老师说得好,你们驾航的喝,没有我们保护的什么事呀。”

大家都赞叹李学昕的机智,说她和孙协作是一伙的,孙本林感到很惬意。孙本林主动地拿杯与李学昕的杯碰了一下,说:“你别太拘束了,喝酒就这个样子,没深没浅的。”

李学昕抿了一口,说:“孙老师,我看过你的一篇小说,你把爱情描写得那么美好。”

说到爱情两个字,让孙本林有些窘迫,支吾着说:“没意思,没意思。”

李学昕别样地笑了。他的含糊其辞让人分不清是小说没意思,还是爱情没意思。他正不知怎么解释好时,马艺带着张克英和管理人员一行人过来敬酒。

刘诚带头把杯里剩下的酒喝了下去,桌上的所有人杯中的酒见了底。刘诚发现李学昕也效仿大家要把酒喝了下去,他忙去阻拦,说:“马校长是敬我们这些做学员的,不包括你。”

因为酒的作用,李学昕的脸色绯红,她带有挑衅似的把酒喝了下去,说:“我也是学员。”

“嗨,搞了半天,你们还不知道她是谁呀。”看到大家的惊讶,马艺搞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介绍说:“李学昕,省政协副秘书长,是我省为数不多的正厅级女干部。”

一桌的人面面相觑,显得尴尬。张克英偷偷地告诉孙本林和刘诚说:“别看人家李学昕年龄不大,论学历,人家是清华大学博士后;论职称,人家是教授;论职务,人家是正厅级,是从咱们省那家全国重点大学副校长位置调到省政协任副秘书长的。”

“这丫头可是前途无量啊。”孙本林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刘诚说:“她有这资历怎么还去了政协?”

“政协怎么了?那可是正厅级干部啊。”张克英有些打抱不平的味道,“为了念书,她都混入了大姑娘行列了,听说刚结婚不久,老公也是个学究。”

第二天早餐过后,学员们便来到会议室参加开班典礼。省委副书记兼党校校长,省委组织部部长在市委书记、市长的陪同下,走上主席台。马艺宣布省委党校第七期市地厅局级干训班开学典礼开始。首先由市委书记致欢迎词,然后由省委组织部部长作动员,他不仅强调了学习重要性,还重点提出了学习纪律,杜绝旷课迟到早退,禁止吃请,要将学习期间的表现纳入干部考核中。他说要在班委会里增加一个纪检委员,他提议让刘诚担任。

“这个职务可是得罪人的差事。”刘诚悄声对孙本林说,脸上却有几分得意。

接下来,由省委副书记作重要讲话。他指出从中央到省委对这次学习的要求,阐述了这次学习的重大意义。他笑着说:“刚才组织部长的要求,强调纪律很有必要。当然了,我们也不能忽视人文环境,我们也要人性化管理,应该创造宽松愉快的学习环境。我听上几期学员编了一套顺口溜,说我们的学习是走进宜县门,分了几个盆;认识几个人,喝酒有几轮;活动分几群,丢了几次魂;笔记写几本,学了几句词;准备几套文,成绩90分。”

全场所有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气氛异常活跃起来。

副书记待笑声稍稍平息下来,接着说:“我们之所以安排到贫困县来学习,就是来解决实际问题的,要通过这次学习互相交流工作心得,促进感情沟通,我们学习的目的,就是要干部动起来,走动才能主动,鼓动才能带动,活动才能流动,运动才能调动。”

不知谁率先鼓掌,会议室里立时爆发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开学典礼后发放学习教材和材料,从学习安排的課程表上看,时间很紧张,其中有10天的调研算是户外活动,其他都要在课堂里上课。课程安排十分丰富,时事政治、管理科学、公共关系、人力资源、哲学、经济、外交、民俗、国学、美学、文学艺术等,无所不有。

下午开始的学习第一堂课,是政治理论课。马艺先介绍了授课人的身份,这个人不仅是中央党校的教授、是教研室主任,还参加过党和国家很多重要理论课题的制定。

马艺老师走后,教授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理论的发展与科学”,这个板书是正宗的颜体,让人发出赞叹声。随即他便从理论的基础讲起,主要是将人的活动规律与理论关系纳入其中,他将大量社会问题反映出来,并加以理论的诠释,不论国际还是国内的,不管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不仅有历史还有现代的影响,从发展观念到发展战略,把现实结合到理论产生的背景,政策出台的途径讲得深入浅出。大家忙着记录,唯恐丢掉某一个环节。刘诚眼睛睁得老大,边写边往台上观看,好像要把教授生吃活吞了一般。

教授讲着讲着,似乎到了结尾,歉意地笑着说:“我讲得太多了,耽搁大家吃晚饭了。”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窗外的阳光已经镀上一层火红,再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多钟了,好像谁也没有意识到时间流逝得这么快,有学员说:“老师,你还是多讲一点吧,吃饭不焦急。”

“你们不焦急,可食堂的大师傅现在焦急着呢。”

大家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孙本林刘诚李学昕裹挟在人群中向食堂走去。

从第二天开始便进入了正常的教学阶段,白天课堂上的学习气氛异常高涨,课堂上座无虚席,县里的各部门领导也过来旁听,还有从省、市专程赶来的旁听生。授课的老师都是他们所在的领域里的佼佼者,他们的课讲得精彩绝伦,妙语连珠,让人不禁赞叹。

晚上的行动却在潜移默化地酝酿之中。开始的三天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晚餐呈现着活跃热烈的一面。随着试探和观望期的延伸,一些人变得神秘起来,喝酒期间出现了减量推托耍赖现象,甚至拒绝喝酒。吃过饭后,便有人在散步期间突然消失,晚归现象逐渐多了起来。

一个星期过后,马艺回省委党校去开会。这些人晚上的活动有些明目张胆起来,一些人来到餐厅只是做个样子,尤其那些关键的厅局长们异常繁忙,以至于一些人开始夜不归宿。

到了星期五吃晚饭时,60多号人的学习班想喝酒,都凑不齐一桌。比较忠实的几个人就包括孙本林刘诚李学昕在内,刘诚牢骚满腹,历数身边喝酒的几个人的职务,说:“你看看咱们这几头蒜,都属于爹不亲娘不爱的部门,人家谁能把咱们放在眼里?”

孙本林揶揄道:“你这是吃不着猪肉说猪肉腥啊。”

“哎,孙协作,我知道你在笑话我,但我是替你们抱屈哪。”刘诚话里有话。

“刘局长的意思说他那个省纪委常委、监察局副局长的位置很重要,加上他又是支部的纪检委员,人家是不稀罕出去。”李学昕不似第一天那么腼腆,说话往往直中要害。

孙本林马上响应,“对对对,李秘书长说得准确,人家纪委也是五大班子之一。”

刘诚并不买孙本林的账,“孙协作,啥时不都是四大班子,纪检委怎么能列入进去?”

“各省市纪委书记都是常委,而人大政协一把手都不是常委。你说谁重要?”李学昕说。

刘诚脸上有些得意,“市纪检委书记来过几次电话了,要过来看我,都被我拒绝了。”

孙本林开玩笑说:“老刘是纪检委员,当然要高风亮节,为人楷模。”

可是就在第二天,刘诚晚饭时,突然拒绝与经常坚持到最后的这些人喝酒,偷偷地对孙本林说市纪检委书记过来了,晚上要宴请他。说话时一扫平日的阴霾,脸上露出了阳光。

马艺就是在那天下午从省城回来的,她看到吃晚饭的人寥寥无几,脸色就开始发阴。

第二天吃午饭时,马艺走到刘诚他们饭桌前,让刘诚餐后到她的房间去一趟。马艺走后,李学昕分析说:“马校长肯定向你强调晚餐纪律,我看昨天晚上她的脸色就不太好。”

“不能吧,我们已经是第七期了,以往那几期也都是这样,没听说马列有什么办法,别看她怎么严厉,对现在的现象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的。”

“即使那样,她也要敲山震虎,不能让这些人为所欲为。”李学昕说得很坚决。

等刘诚从马艺那里回来,一脸的沮丧,说:“马校长让我把晚餐的纪律也要抓起来,还要列入培训干部考评中去。他让我起带头作用,还批评了我昨天出去的事。”

孙本林并没当回事,说:“人家出去那么长时间都没事,你一出去就惹来了麻烦。”

刘诚咬牙切齿,说:“孙协作,你别幸灾乐祸好不好,你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不过,这事在班里强调一下也有必要,要是让马列下不了台阶,还真不好办。”

下午上课前,刘诚看学员们基本到齐了,传达了马艺校长指示精神,听说要把出席晚餐列入考评中,大家牢骚满腹,纷纷表达各自的不满。

看到大家并不买账,刘诚提高了声音,压住了教室内的嘈杂,“这是马校长的指示,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在执行中去理解,从今天晚餐开始,我要统计人数。再者说,人家餐厅的大师傅也不容易,准备了那么丰盛的晚餐,却没有几个人去吃,那不是一种浪费吗?”

刘诚说完话后,坐了下来,同学的议论声也就弱了下来。

上课期间,孙本林收到了一条短信,说晚上市文联领导过来宴请,落款是石世荣。孙本林半天才反应过来,最后才把县里那个小石对上号,课间休息时,他把这条短信拿给刘诚看。

刘诚看后火冒三丈,“你跟我炫耀是不?这不是要跟马列对着干吗?”

孙本林知道刘诚心里正憋着一股火,孙本林也不好再开玩笑,低声下气地说:“我也很为难,那几天管得松时,也不见他们来请我,可今天宣布纪律,他们就来了。”

刘诚听出孙本林的怨声,说:“晚餐先吃着,让他们餐后请,文联能请出啥像样的来?”

晚餐果真人员齐全,吃饭期间都显得不紧不慢,孙本林更是神不守舍,下午他跟小石通了电话,坚持要去吃烧烤。刘诚在一旁捅了他一下,说:“晚上的活动是不是请我参加呀?”

孙本林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学昕马上抢过话去,“啥活动?你们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有没有我的事?没有的话,我可要打小报告了。”

孙本林一副可怜状,“人家只说请我,我怎么好意思多带两个人过去。”

刘诚哪肯善罢甘休,“你别扯了,文联宴席上要是多两个厅局级干部,不一定咋荣光呢。”

孙本林无可奈何地说:“那就随你们了,愿去就去呗。”

刘诚酸溜溜地说:“孙协作终于盼来了亲人。”

在烧烤店参加宴请的除了小石和他们市文联的副主席之外,还有一个作者,兼任着市作协的副主席。后来介绍他的工作职务,说是一个企业的总经理,孙本林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那个总经理有些歉疚地对他们说:“我说要找个好一点的饭店,小石说孙主席一定要找烧烤店,说不然就不参加活动了。没办法,我只能照章办事。”

孙本林介绍了刘诚和李学昕,这让总经理更加不好意思,“你看看,这还有两位大领导,我还真少见到有这么高级别年轻的女领导,这不是给我们作家协会领导丢人吗?”

文联副主席插话说:“店虽小,但感情不能差,这里的烧烤也极具特色,我以前来过这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园子里种的山上长的,没有他们不能烤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要的各种烧烤便摆了满满的一桌,这与大饭店不同,更与那种官场的接待不一样,不需要客套的敬酒。市文联主席刚说了个代表的意思,就被刘诚给拦了回去,“啥代表这个那个的,今天就是朋友聚一聚,我说得对吧?孙主席。”

刘诚在这里改用孙主席的称呼,让李学昕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孙本林清楚李学昕的笑意,说:“这是小石家乡,就让小石这个体育健将发挥一下,起个杯。”

“我怎么敢当,你们都是大领导,而且还有我过去的体育局的老领导在这儿,哪能轮到我起杯。”通过小石一说,孙本林马上意识到这次宴请与小石的关系,他在内心对小石充满了感激,说:“算了,咱就免了这程序吧,大家一起起杯,为友谊,为身体,干杯!”

這么一来,也不分层次,不分上下级,喝酒没有了俗套,气氛倒是烘托得蛮热烈的。原以为李学昕喝酒会推托,可几轮下来,也没见到她落后。

趁着别人与刘诚对话,孙本林悄悄地对李学昕说:“我小瞧你了,酒量不小哇。”

李学昕眼里透着妩媚,别有意味地说:“那得看跟谁喝,为什么喝,在什么时候喝,怎么喝。”

孙本林感到惊奇,“唔,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要是领导让你喝怎么办?”

“什么领导,又刮起目相看的。”刘诚撂下那面的话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这让李学昕很难为情,“刘局长,你耳朵咋这么长啊?”

“这就是纪检委干部的素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孙本林调侃道。

“不是我耳朵怎么样,你别搞小集团,你对大家说说,领导办什么?”刘诚穷追不舍。

孙本林和李学昕都有些下不来台,孙本林灵机一动,说:“领导说让你看着办,不是不让你办,而是让你抓紧办;领导说再想想,不是他没想好,而是要你别再想了;领导征求你的意见,不是真的广开言路,而是在寻求同谋;领导找你吃饭,不是让你品评美食,而是让你去买单;领导表扬你,不是因为你真干得好,而是笼络人心;领导批评你,不是你真的有什么过错,而是提醒你别站错队伍。”

大家都开心地鼓起掌来,李学昕夸张地高叫:“哇噻,孙老师,你也太有才了。”

文联副主席高举酒杯,“来,为孙主席的一番宏论干杯!”

总经理率先与孙本林碰杯,“我这是高攀市地厅局级干部了,以往看到你们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没想到你们还这样平易近人。”

孙本林难为情地笑着说:“我哪是什么干部,只是百无一用的一介书生。”

几个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时间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李学昕看了看表,提醒道:“时间过得这么快呀,都9点多了。”

孙本林拿起酒杯,站了起来,先是对文联主席和那个总经理碰杯,说:“谢谢你们款待。”

两人都谦恭地客套了几句,孙本林转向一直在服务、不多说话的石世荣,说了声:“谢谢。”

石世荣会意,与孙本林碰杯,随即大家都一饮而尽。总经理说开车送一送他们,李学昕说:“别送了,平时晚上我一个人不敢出来,今天有他们俩人陪着,正好观赏宜县的夜景。”

文联主席总经理分别与3人握手道别。

3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李学昕趔趄了一下,孙本林本能地伸手去扶,李学昕跌进了孙本林的怀中,李学昕做了一个半推半就的动作,撒娇地说:“你们男人真坏。”

孙本林装作无辜地说:“我只是扶了你一把。李学昕你今天没少喝呀,是不是多了?”

“我没多呀,就是觉得路有些不平。”李学昕说着话,索性把手环进了孙本林的臂弯里,半依在孙本林的肩膀,走路显得步履蹒跚。孙本林觉得有些别扭,心里却有种暖融融的感觉。

把李学昕送进她的房间后,两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没等关上门,刘诚开始醋意十足地数落起孙本林,“孙协作,你说你那么大岁数了,还有花花肠子,是不是你设计人家跌跤的?”

孙本不卑不亢, “我哪设计了,这叫投怀入抱,这也是你纪委监察局该管的事吗?”

刘诚自觉没趣,笑着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转眼6个多星期的理论学习结束了,接下来开始的就是在宜县10天的社会实践活动,然后回各自单位用一个星期写调研报告,再集中到省委党校进行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

李学昕兴奋地说:“真快呀,再过一个多星期就可以回家了。”

刘诚对孙本林说:“看人家年轻人,还能恋着家,像咱们这个年龄,对家早没感觉了。”

这话虽然是对孙本林说的,但话里的年轻人肯定是说李学昕。李学昕已脸色绯红,孙本林忙说:“别看我老夫老妻的,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可是归心似箭啊。”

“没出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呢,就你这样的干部素质,哪还能舍小家顾大家。”

他们这么一闹,李学昕没有了刚才的尴尬,说:“你们没事就斗嘴,贫不贫哪。”

下午,马艺带领党校组教处老师和班委会,会同县委书记李杰和县长赵亚升一起研究深入乡镇的领导分配名单。

马艺首先定了个调子,她说:“出于对支援地方经济的考虑,按照这期学员的比例,一个乡镇基本可以接收3个人,县里提供了一个基本方案,咱们校方、地方政府、班委会3家一起研究这个名单,大的方向不变,有个别问题可以微调。大家看看,我的意见怎么样?”

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这些干部肯定要搭配着来,各乡镇可以利益均沾,往届也都是这么做的,这不过是马艺摆个姿态而已,大家都点头表示赞成。

李杰进行了人员安排情况的说明,“大家都知道宜县是个贫困县,办班是省领导对我们县的厚爱,为我们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县里所属的局委办乡镇直至到村,关键的厅局委办领导早就成了他们抢夺的对象,他们也是为了多拉项目,更好地为宜县人民服务嘛。”

李杰的话,让刘诚觉得很不舒服,抢夺对象肯定没有纪检委,心里产生了抵触情绪。

赵亚升宣读了县里列出的向各乡镇派遣干部名单,刘诚与孙本林分在了一个组,在他们组里还有一个建设厅的副厅长,去的是宣平镇。

刘诚知道他和孙本林是人家建设厅厅长的搭配,心中不快,当听到与李学昕一个组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同志,那个女同志是科技厅副厅长,他打断了赵亚升说:“赵县长,你看这样好不好,李学昕分到我们组吧,让她跟我和孙本林在一起。”

赵亚升面带疑惑地看了看刘诚,随即把目光转向了李杰书记。李杰解释说:“我们主要考虑李秘书长是个女同志,就把她和另外一个女同志分在一起,正好有个伴。”

刘诚的倔劲也上来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个组的,你们那种干部搭配缺少科学依据,没听人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大家都被刘诚的话逗笑了。马艺接过话来,说:“好像上几次对这个宣平镇都搞过倾斜,经委发改委的都进入過那个镇了,这回把建设厅调出来,科技厅搞的是长远目标,建设厅解决的是现实问题。在县里也要共同富裕,别总先使少数乡镇率先富起来。”

马艺似乎在开玩笑,却引不起别人的笑声。她不但替刘诚说了话,还揭了县里的底。搞得李杰很下不了台,嗫嚅着说:“马校长说得有道理,那就按刘局长的意见办吧。”

马艺点头表示同意后,说:“我们不但要重经济,也要重政治,重实效,我们多派政治素质强的同志下去,把下边的干部德能勤绩几个方面同时抓起来,软硬实力都要上。”

孙本林和李学昕听到去宣平镇的消息是在晚餐的酒席上,张克英宣布了到乡镇参加社会实践活动分组名单,听到他们几个人在一起,孙本林和李学昕两人都很高兴。

这是离开招待所的最后一顿会餐,谁也没有再出去活动,气氛异常的热烈,都喝得很尽兴,就连马艺也破例喝了白酒,喝得老太太面红耳赤,说起话来眉开眼笑的,与平常的严肃简直判若两人。直到了第二天分手时,很多人还处于酒精制造出来的亢奋状态。

第二天一早,学员们拿着各自的行囊来到门口,等待着各乡镇迎接的车辆。其实很多车辆早已等在招待所的门口了,县五大班子领导都来送行,各乡镇领导也在寻找去自己乡镇的领导,一时间喧嚷声充斥了整个广场,不时有人上车向大家挥手告别。

只有孙本林他们三个人还没有人来召唤他们,看到别的乡镇来的人热热闹闹,刘诚妒火中烧,嘴里不停地抱怨,“什么迎接干部下乡,都他妈的势力眼,咱们3人的部门是爹不亲娘不爱的,人家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李学昕怕别人听到,悄声地劝道:“刘局长,别说了,这不都是组织安排嘛。”

刘诚仍旧火药味十足,说:“你也没参加会议,就不是我们组织的人,谈什么组织啊。”

石世荣突然从人群中跳了出来,说:“几位领导,你们要去的宣平镇,这两天发生了点事情,刚才接到李书记通知,让我与你们一同下乡去,照顾几位领导的起居和生活。”

刘诚不满地说:“镇上就不能派个瞎参谋烂干事什么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我们怎么过去?”孙本林问不知所措的石世荣。

“唔,縣里派车送你们,车已经等在那边了。”石世荣向门外面一指。

顺着石世荣指的方向,望见李杰和赵亚升正在门口与下乡的领导握手,几个人向大门口走去。李杰和赵亚升忙上前热情地与几个人握手,刘诚心里不舒服,手握得十分的僵硬。这并没有影响李杰情绪,说:“宣平镇领导去村里处理一些事,没能赶过来,请多担待。”

赵亚升把话接过去,“李书记考虑到李学昕是个女同志,不方便,我们临时抽调小石去给你们做联络员,他就是从那个镇出来的,人头熟,好办事。”

张克英也从别的送行中加入过来,对孙本林他们说:“你们去了一个好地方,宣平镇是宜县的典型,也是我市靠招商引资发展最快的乡镇,起居环境比其他乡镇强多了。”

他们乘坐的是一台“沙漠风暴”,这些人都不是车盲,李学昕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石世荣犹豫了一下,说:“我就坐在后排中间吧,领导上下车方便一些。”

司机稳稳地启动车,孙本林问:“你们这个贫困县,车辆配置还不错呀。”

“省领导来我们这里学习,看到县领导坐轿车上山下乡不方便,才特拨指标配备的。”

石世荣接过话,说:“这是我们李书记的专车,是他特意安排送你们的。”

大家兴致勃勃,石世荣介绍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正当大家情绪高涨时,刘诚突然问道:“你们都说镇里发生点事,什么事呀?”

石世荣闪烁其词,司机却不以为然,“嗨,还不是村民闹事,镇里的人都下去做工作了。”

车进了宣平镇,现代化的气息扑面而来,新建的各式建筑,繁华的商业街,不比县城差。

车开进了镇政府大院。几个人下车,刚走到办公楼的门口,从门里匆匆跑出一个人,热情上前,说:“欢迎各位领导光临。领导一路辛苦了。”

“这是杨镇长。”石世荣介绍说。

杨镇长马上说:“副的,副的。”

石世荣又向杨镇长介绍了孙本林刘诚李学昕。杨镇长歉意地说:“镇里留下我就是为了迎接几位领导,有所怠慢,望各位领导见谅。我们王书记说了,先安排你们住下,简单吃顿午饭,下午休息休息,晚上等王书记回来亲自为各位领导接风洗尘。”

刘诚见整个镇政府楼内静悄悄的,看了看孙本林和李学昕,“那我们就先到住的地方吧。”

安排几个人住的地方是宣平镇宾馆,楼不高,但规模挺大,大厅的装饰一点也不比大型宾馆差。石世荣从服务台拿了房卡,带着他们登上电梯上楼,3人每人一个标准间,里面电视计算机等设施一应俱全。刘诚看过房间后说:“李秘书长是个女同志留个单间,我和孙主席住在一起就可以了,别那么浪费。”

杨镇长说:“几位领导别客气,入秋后宾馆也是淡季,你们不住也是空着。”

孙本林看到石世荣把卡发给他们后,自己手上还空着,说:“你也住这里吧。”

“我家离这儿不远,我还可以去同乡宿舍将就一下。各位领导,你们不用管我。”

看到石世荣的惶恐不安,孙本林也没深说,想来人家跟着他们也不随便,有时间人家可以寻亲访友。李学昕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孙本林的房间靠边,几个男人跟着孙本林进到了他的那个房间。李学昕独自去了自己的房间,放好东西也过来了。

杨镇长介绍了宣平镇的自然状况后,说:“原来市里主要领导在我们县里都有包保的乡镇,我们镇是市委张克英书记包的点,发展很早也很快,如今又借了省里学习班的光,多个招商引资的项目都在上马,宣平镇进入了高速发展的阶段,现在是县里最大的利税单位。”

李学昕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们镇领导还挺有能耐呀。”

石世荣接上话说:“我们镇的党委书记叫王志,今年才35岁,镇长刚刚调任其他乡任书记,县里还没派人来接镇长,暂时由王书记一肩挑。”

几个人不咸不淡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杨镇长请孙本林他们下楼就餐。楼下餐厅里有豪华包间,杨镇长说是中午只是简单地吃个工作餐,可上来的却是七碟八碗,尤其推荐的是这里的土特产林蛙,说是营养价值极高。本来杨镇长说请几位领导喝酒,但在几个人的强烈反对下取消了。没了酒作酌料,吃起来便寡寡淡淡,午饭很快就结束了。

几个人各自回屋,孙本林觉得太累了,躺下来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吵嚷声惊醒,抬手看手表,表针指向了3点半,他在心里埋怨睡得太沉了,忙起来整理一下带来的行装。这时石世荣怯生生地敲门,说:“王书记回来了,在接待室等着你们哪。”

孙本林打开门走了出来,看到刘诚和李学昕也在走廊里,几人随着石世荣一起来到了接待室。接待室里摆了一圈皮沙发,正中的沙发上坐着的人站起身,伴着满嘴的酒气,向他们迎了过来,他们料定这就是传说中的王志。

简单介绍一下,几个人便坐了下来,还没等说几句话,王志便吩咐杨镇长催促餐厅开餐,王志口无遮拦地说:“这几天我他妈的没吃上一顿饱饭,没睡上一个囫囵觉。”

在餐厅的包厢里,孙本林几个人看着丰盛的酒席,一点胃口也没有,孙本林说:“中午的那些饭菜到现在还没消化呢。”

王志坐在主席的位置,以主人姿态端着酒杯说:“那不正好吗,听说中午你们没有喝酒,来来来,这是接风洗尘的酒,社会那嗑怎么说来着,少吃菜,多喝酒,听老婆话,跟党走。”

李学昕抿嘴笑了,“王书记,你这是有意篡改前两句,人家说多吃菜少喝酒。”

刘诚半真半假地说:“我也听说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与老婆背靠背。”

“纪委刘局长连喝酒都不忘讲党性讲纪律,让我佩服。” 王志高扬起酒杯倡议说:“就凭刚才这些话也要连干两杯酒,要对得起老婆对得起党。”

王志一点也不含糊,仰头喝下了手里的一杯酒,然后拿起酒瓶来,给自己杯里倒满,便等待着。那杯子足有二两,杨镇长与石世荣连忙把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孙本林三人尴尬地坐在那里,面面相觑。王志一脸的霸气,勸说道:“三位领导,你们咋不喝呀,你们是对党的感情不到位呢,还是跟老婆面合神离呀?”

李学昕一下子抓住了话柄,“我对党情深似海,可我没老婆呀,我只喝一杯总可以了吧?”

杨镇长忙出面说情,“李秘书长说得对,她的酒可以喝一杯。”

王志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督促着孙本林和刘诚把杯中酒喝了下去,又为两人把酒倒满杯。孙本林和刘诚不好意思阻拦,只是想稍缓一下再喝第二杯酒。

“那好,我先把第二杯酒喝了,等着你们。”王志把杯高高举起,几乎是垂直将酒倒进了嘴里,酒入喉咙喉结都没有动一下。

这让几人吃惊不小,李学昕赞叹说:“哇,王书记好酒量。”

王志有些得意地说:“我就是个大老粗,不像你们知识分子那么酸。你没听说这年头,十类人不宜做大官。”

“哪十类人?”刘诚疑惑,问。

王志掐着手指,说:“胆小,话多,钱少,关系差,酒量小,才华横溢,学历太高,疾恶如仇,性功能差,有姿色不肯献身。”

孙本林准备转移一下话题,“人家李秘书长学历是博士,不也当上正厅级领导了吗。”

孙本林说完后就觉得后悔了,王志马上笑出声来,“孙主席呀,我讲的是……”

这回刘诚反应十分迅速,他知道王志口无遮拦,忙拦过话去,“你说的正是我们纪检委研讨的问题,来吧,孙主席,刚才是喝给党的,这杯是喝给咱们老婆的。”

两人拿起杯,把酒喝干。石世荣紧张地对着大家说:“别只是喝酒,菜还没吃一口呢。”

几个人缓解了下来,开始夹菜。杨镇长介绍着各种菜品,一边劝着大家多吃菜,一边拿起自己的酒杯,站起来说:“几位领导到宣平镇检查指导工作,我这杯酒是敬几位领导的,我干了,几位可以象征性地喝一点,不是说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嘛。”

孙本林和刘诚听到杨镇长说得通情达理,抹不开面子,看到杨镇长的酒杯见了底,他俩为了表示意思,也喝了个小半杯。李学昕只是把杯放到嘴边抿一下。

王志在一旁看到后,挑剔地说:“李秘书,你这就不对了,刚才差了一杯,这回杨镇长敬酒,你只给了这么一点点的面子?”

石世荣觉得王志的称呼实在不妥,提醒道:“王书记,人家是省政协的李秘书长。”

王志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不能叫秘书,人家说了嘛,秘书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看到王志一副嚣张的脸,李学昕堵气地喝下了半杯酒。为了解除几个人的难堪,石世荣端杯敬酒,“也该轮到我来敬酒了,县里安排我来为各位领导服务,如果做得不周到,服务不到位的话,还请各位领导海涵。我喝了这杯酒,请各位领导自便。”

石世荣说罢举酒就干。王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说这个小石呀,是属于感情靠酒来表达的干部,这不是傻子嘛。”

王志顾自笑了起来,继续说:“石世荣这小子,小时候尽受欺负了,他跑得快跳得远,别人才追不上他,没想到他还在省里拿了名次。今天咋还酸溜溜的呢,真是跟啥人学啥人啊。”

石世荣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尴尬,然后自我解嘲地说:“我怎么也算个小文人。”

王志不屑地说:“你狗屁的文人,人家孙主席才是作什么协的文人,李秘书长人家才是正牌给领导写材料的文人。”

刘诚有些愤懑,说:“看来只有我一个人不算文人了。”

“那有什么好争的,文人嘛,不过是光说不练,秀才造反的那种人。就说这喝洒吧,你们就不是个儿。” 王志说着话,把杯中的酒又喝了下去,并示威似的递过去。

杨镇长忙为几个人说情,“人家都是大机关来的,哪能像咱们乡下人这么喝酒。”

王志黑红了脸说:“我这个乡下人算是文明的,不信你们下乡去看看,穷山恶水出刁民。”

看到几个人脸上的不悦,杨镇长帮助掩饰道:“王书记的意思说自己是农民,说话直。”

“说我说话直就直了,原来建设厅厅长我都找好了,让他帮我们跑项目。结果换了你们,你们纪委的,还什么协的,也就是走走看看,我的意见啊,派个车,送你们回家。”

“那哪行啊,我们还要写调研报告,还要答辩哪。”李学昕很认真地辩解道。

王志大手一挥,“那还不容易,我让党办给你们搞个材料,那还不都是糊弄鬼的事。”

杨镇长赶紧打圆场,说:“王书记喝多了,我们乡镇干部都是这个德行。”

话不投机,孙本林和刘诚都推说不胜酒力,酒席也就草草地结束了。

三人憋了一肚子的气进了孙本林的房间。

孙本林进来便去卫生间呕吐,有了孙本林的诱引,刘诚也忍不住去了卫生间,两人吐完后,勾肩搭背地出来,李学昕早把水给他们倒好了,让他们喝水压一压,嗔怪道:“你们俩人这点出息,喝那么多的酒,不把胆汁吐出来才怪呢。”

刘诚心直口快,说:“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孙协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真笨,那叫英雄救美,要不是老刘出手快,那小子指不定说出什么下流话来呢。”

李学昕哪能听不出王志十种人后说的潜台词,李学昕打岔说:“没想到王书记对我们这次下来的调整有这么大的抵触。”

孙本林说:“还不是挡了人家来钱的道哇,也就是他的政绩,人家哪能看得起咱们?”

刘诚气咻咻地说:“他拿我们办这个班当什么了,赚钱工具?”

李学昕沉吟道:“省委书记确实想切实帮助贫困县脱贫致富早见成效,遭人嫌很正常啊。”

孙本林自嘲,“像老刘说得那样,把作协叫成协作,还不就是搭配来的嘛。”

刘诚把气一股脑儿地撒在了孙本林身上,“作协咋的了,为人民服务没有职务地位大小高低之分,我们大小也是厅级干部,一个小乡镇长就把你搞得灰头土脸了?”

李学昕忙帮着孙本林解围,说:“这不是谁瞧不起谁的事,首先自己要行;其次要有人说你行;再次,说你行的人要行;然后,你说谁行谁就行;最后,谁敢说你不行。”

李学昕这么一说,两人都笑了。刘诚说:“都是孙协作培养的,李秘书长这不是也进步了,说得都是一套套的。”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会合到了餐厅包厢,杨镇长带着一个陌生人早早候在那里了,杨镇长介绍说是镇招商办主任。杨镇长解释说:“昨晚王书记酒喝多了,早晨酒醒了,还挺后悔的,一会儿他去县里开会,还特意叮嘱我给你们道个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几个人显得宽宏大量,嘴上在说谁都有喝多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其实内心清楚这是杨镇长会做人,是他在替王志赔礼道歉。

在餐桌上几个人议论了这几天的安排。杨镇长说:“我是专职陪同各位领导的,今天我们就看看镇上正在建设的几个工程项目,从明天起去各镇办企业视察。”

招商办主任介绍了镇办企业的现状与规模,重点介绍了星星村最大的招商项目大型化工厂,是县里利税第一大户,也是最早落户宜县的镇办企业。

“这是张克英书记包点扶穷时引进的项目。”杨镇长突然插话,有意在强调企业的重要。

招商办主任一指石世荣,说:“小石的家就在星星村。”

石世荣表情暗淡地点了点头。

这一天的时间都是由杨镇长带着他们参观镇里正在建设的企业工地,听取投资企业的汇报。中午在刘诚的建议下随便找了一家饭店,简单地吃了一顿便饭。晚上,由不得孙本林他们怎么客气,还是安排了丰盛的晚餐,由招商引资办召集被参观的企业负责人陪同。这些人已经接待了多个像他们这个级别的领导了,敬酒喝酒说话,都拿捏得十分到位。

大家在良好的气氛中结束了晚宴。在回宾馆的路上,杨镇长提议道:“各位领导,你们在镇里活动挺单调的,我看咱们去音乐城娱乐娱乐,怎么样?”

李学昕内心很受用,却故意说:“孙老师是文人,唱歌肯定不差,还是让孙老师决定吧。”

孙本林笑逐颜开,“我举双手赞成,但是监察局和政协对我们从纪律上和舆论上都有监督义务,刘局长,这不能算是违纪吧。”

刘诚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一个唱歌,又没找小姐来陪的,违什么纪,谁监督谁呀。”

看到几个人都同意了,杨镇长兴高采烈地带着几个人去了一家音乐城。在外面看这家音乐城的规模并不大,可进到里面,却别有洞天。杨镇长介绍说:“这也是我们招商引资的项目,投资商就是星星村化工厂的老板,客源其实也不缺,他们厂的职工多是这里的消费者。”

“那咋不把音乐城建到星星村去呢?”李学昕无疑提了一个愚昧的问题。

孙本林无师自通地帮助解释,“这还用说,镇里才有更多的散客。”

石世荣说:“其实这家音乐城也是今年才趁着这波建设潮落户这里的。”

石世荣的话似乎有一种暗示,让人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与省里学习班有关。

在石世荣的服务下,几个人便“粉墨登场”开始秀歌了。孙本林开嗓一曲《长江滚滚东逝水》,身手不凡,获得满堂喝彩,李学昕捧花上去祝贺,“孙老师唱得太好了,多才多艺呀。”

刘诚有些醋意,“看把他夸得什么似的,那你们就合作一把,怎么样?”

“合作就合作,孙老师,咱们就唱《为了谁》,怎么样?”李学昕也不扭捏

李学昕的歌艺一点不差,两人配合默契,还没结束,几个观看的人不由自主地鼓掌叫好。

正当几个人讨论让孙本林俩人接着对唱什么歌时,包厢传来了敲门声,开门进来了两个女人,就在刘诚准备质问对方时,杨镇长迎了上去,并向各位介绍说:“几位领导,这是文化站的两位同志,他们歌唱得挺好的,我把她们叫过来陪陪大家,人多了可以制造制造气氛。”

孙本林心里说县里连个文联都没有,镇上哪能设有文化站,他心知肚明,却不好点破。

刘诚为了避开两个走过来的女性,他不再嚷着让孙本林与李学昕对唱了,而是过来抢孙本林的话筒,并让石世荣点京剧样板戏,随即便敞开嗓子唱:“早也盼,晚也盼……”

孙本林与李学昕只好坐了下来,听着杨镇长介绍两人的姓名,分别与她们握了手。两个女人都刻意打扮成职业女性,看得出她们都经过专门的训练。

刘诚唱过京剧,就鼓励两个新来的女性唱歌,两人并不推辞,分别以不同类型出现,一个唱民歌,唱《走进新时代》;一个是唱通俗,唱《好人好梦》,歌唱得还是有模有样。

歌唱间隙,几个人喝了饮料啤酒,随便聊一聊,竟然说到了省里的几个领导名字。几个人省悟,她们接待过以前来这里学习调研的省领导,这让孙本林3个人对她们不敢小觑。

看到几个人都在喝酒,李学昕挑衅地对孙本林说:“咱俩对唱《在雨里》如何?你敢吗?”

孙本林不卑不亢地说:“那有什么哪,不就是歌词里,在夜里我吻过你嘛,我还可以跟你有《无言的結局》哪。”

李学昕撒娇似的捶打孙本林,难为情地说:“孙老师,你是故意的。”

两人唱得十分投入,唱到关键处,四目相对,情真意切。歌声结束后,两人不由自主地拥抱了一下,虽然短暂,但那种幸福感通过两人的接触暖暖地融入了两个人的心间。

接下来的几天,安排去镇办企业参观,都是些准备好的程序,大同小异,很无聊。王志始终没有露面,说是去了市里,而后又说去了省里跑建设资金。

中午晚上赶到哪家企业,就由这个企业来招待。唱歌成了一个重要活动项目,两个歌手有时参加,有时不参加,有时这个人来,有时另一个人来,这明显是杨镇长的刻意安排,大家混得熟了,也不像头一天那么忌讳,随便唱唱歌,两个歌手很规矩,对他们也是敬而远之。

孙本林与李学昕在对唱时延续着开始那种良好的情感势头,并尝试着进行了大胆的表演,《夫妻双双把家还》,两人还相扶相搀,结束时还做出亲昵的动作,时间久了,幅度渐渐也大了起来。其他人视而不见,杨镇长往往在此时与女歌手要奉献一首情歌,来烘托气氛。

晚上吃饭时,看到杨镇长他们出去点菜,李学昕说:“你说人家烦不烦咱们呀,不给人家带来经济效益,还尽消费人家。”

孙本林故意说,“谁让刘局长从中横了一杠子,不然建设厅的那个老兄还不有所作为呀。”

刘诚果然怒气冲冲,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刘协作,你得了便宜,咋还卖起乖了呢?”

孙本林和李学昕听出刘诚的言外之意,搞得两人脸红红的。刘诚看到两人的窘态,才知道自己的失言,讪讪地把头朝向窗外,他高喊道:“快看,快看!”

大家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原来对面楼墙上写的是“配猪请找李国玉”,下面是一个手机号码。两人看了,全都笑了起来,李学昕娇嗔地用手一推孙本林。他们说笑着,一直到杨镇长几个人进来。那天晚上宴罢,几个人都说太累了,要回去休息,便没有出去活动。

刘诚洗漱过后,依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电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便穿上拖鞋,去了孙本林的房间。刘诚进屋后,看到孙本林房间电视也没开,本想开玩笑说孙本林在搞阴谋诡计,可看到孙本林床上有本小说,说:“你还有闲心看小说。”

“哪里,是我来时带的书,这么多天也没看,电视节目又没什么意思,才拿出来看。”

刘诚颇有同感,说:“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呀,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工作?”

“做什么?我是能招商,还是你能引资?”

刘诚讥讽道:“你过足吃喝玩乐的瘾了吧,是不是乐不思蜀哇,李学昕可是对你有好感。”

孙本林本想说些针锋相对的话,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还不是在这穷乡僻壤,想找依靠,想找个精神寄托嘛。”

刘诚揶揄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你也配?”

孙本林觉得在这上面说下去,刘诚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过格的话,他忙转移了话题,“还是说正经的吧。你说咱们该为人家干点什么呢?”

“不然,咱们下乡走访困难户,最好是去孩子上不起学的人家,这样可以出钱帮扶一下。”

孙本林表示赞同,“这倒是力所能及的事。”

刘诚刚要说话,门敲了几下,他把头朝向了门口,喊了声,“谁呀?”

没有听到回应,孙本林指责刘诚说:“你个乌鸦嘴,会不会是李学昕偷听咱们谈话了。”

刘诚挺紧张,快速去开门,看看整个走廊里空无一人。孙本林也走了过来,看到刘诚怪异的表情,说:“一定是李学昕,听到咱们说话,故意敲了门,逗咱们玩呢。”

“都到了这个级别的领导,还会有这份童心?”

“人家年龄本来就不大嘛。现在时间也不晚,走,咱们到她房间问问去。”

李学昕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的一间,敲了门,里面马上发出警惕声音,“谁?”

孙本林答:“我,还有刘局长。”

“唔,你们稍等一下,我先换下浴衣,再给你开门。”

刘诚笑出声来,说:“还装……”

孙本林捅了他一下,刘诚下半句话便扼杀在摇篮里。里面传出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后,门庭洞开,李学昕把两个人让进屋里来。孙本林看到李学昕湿漉漉的头发和粉嫩嫩的脸,显然是刚刚洗过澡,这让孙本林感到惊奇,问:“刚才不是你敲了我屋的门吗?”

李学昕马上现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没有哇。”

走在后面的刘诚关门时,发现了门下边的一封信,他拿了起来,对两人说:“这儿有封信。”

孙本林和李学昕凑了上来,看到信封上写着“省领导亲启”,几个人觉得不同寻常,刘诚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封信来,信上几行字映入几个人的眼中:

省领导:

我们想反映问题,但宾馆我们进不去,只好写信。现在镇上的领导都在做我们工作,其实是在压制我们,我们要反映的问题,在信里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明白,只要你们实地考察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星星村村民

孙本林怪里怪气地说:“这个人也真是的,说是进不来,可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刘诚异常兴奋,“我说帮不上忙,这回不就帮上了,这个村一定有很多的冤情。”

李学昕顾虑重重,说:“去星星村,咱们一定要通过杨镇长吧,要是杨镇长通风报信,咱们去成去不成可以另说,就是去了,人家早有准备,咱们还能查到准确的情况吗?”

“一定要去,不管怎样也要了解一下情况。”刘诚立场坚定。

孙本林笑着说:“看老刘精神抖擞的样,我看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李学昕作沉思状,说:“就是去,也要讲策略,最好把杨镇长调开,咱们才好去星星村。”

他们去星星村的计划,实施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第二天一早,只有石世荣陪着几个人吃早餐,他说:“杨镇长今天去縣里开会,杨镇长说让我全权代表镇领导,全面负责安排你们的行程,我可以全程陪同几位领导参观调研。”

几个人都逗笑了。李学昕说:“小石,这三个‘全把你的权力说得一清二楚,很上意识呀。”

石世荣有些不好意思。

刘诚说:“就冲小石这股聪明机灵劲儿,我要是说了算,就把小石调到我身边来当秘书。”

上车后,石世荣征询几个人去哪里调研。孙本林含蓄地说:“我们来了这么多天,尽去企业了,今天我们去乡下看一看,怎么样?”

小石随口便说:“那就去我家住的那个村吧。”

“哪个村?”

“星星村。”

轮到几个人惊讶了,没想到计划实现得如此顺利。他们思考昨天那封信是不是与石世荣有关系。石世荣看到几个人诧异的表情,也有些惊奇,问:“去星星村,不行吗?”

几个人忙点头颔首,说:“行,行,行。”

车开出宣平镇不久,看到的景象显得荒凉,他们现在看到的到处都是那种石化土地,土壤呈现着灰蒙蒙的颜色,路上铺满了砾石,坑洼不平,他们在颠簸中艰难前行。

石世荣叙说着家乡的传说,“听老辈人说,原来我们村子也像其他村子那样,没有一块好土地。可是有一天,从天上落下了一颗星星,才把我们村一下子变得山清水秀了。有专家来专门作过考证,说是早在一万年以前,陨石撞击出的陨石坑,形成了一个水塘,我们叫它星星湖,因为有了水,周边植物便根深叶繁。所以我们村里一直是我们县里少有的富裕村。”

孙本林显得很兴奋,“看起来星星村是个好地方,考察调研同时,又可以游山玩水。”

石世荣说:“到了我们村,就去我们家住,让我妈给你们做吃的,都是土特产。”

几个人都在积极响应,说就去小石家里住,这让石世荣很高兴。石世荣指着前方说:“看,这就到了我们村的地界了。”

大家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他们发现与刚才荒凉的景致截然不同,天气虽然快入秋了,可这里依然山清水秀,绿色植被覆盖着周遭的一圈群山,远远望去,群山圍绕的确实像一个天坑,天坑里蓄着湖水,就如一个天然的水库,让人产生了别有洞天的感觉。

当接近星星村,他们都嗅到了一股腥臭味儿,越往前行,味觉越浓重。

李学昕忍不住,嚷道:“这是什么味儿呀,这不是大煞风景嘛!”

石世荣只是凝神看着窗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司机接过来,说:“这还不是前两年招商引资,牵出省城的那家国内大型化工企业,到我们县考察来考察去,就相中这里了。”

石世荣舒缓了一口气,说:“这个投资让县财政得到了实惠,很多村民也都就了业,可这却破坏了环境,最近很多人都患病,多是癌症,在过去我们这里并不多见。”

几个人原本的好情绪一下子就没了,心都跟着沉重起来,如坠入星星湖的湖底。车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石世荣推开车门,朝外喊道:“妈,爸,看我把客人带来了!”

石世荣父母的年龄应该跟孙本林相仿,孙本林三人就喊他们老哥大嫂,搞得两人手足无措,父亲忙说:“不敢当啊,你们是省里大官,到我们小地方来,是我们家的荣幸啊。”

刘诚说:“别价,你们接待我们,麻烦你们了。”

“你这说的是哪家的话……”父亲话没说完,便咳了起来,咳得厉害。

石世荣忙着给父亲敲后背,“最近又死了两个人,都是像我爸年纪的人,村里还有很多。”

李学昕问:“都是那个化工厂污染造成的吧?”

“那还用说。”孙本林对石世荣说,“你们村的人就没有向上级反映。”

没等石世荣说话,司机接上了话:“这几天不就是厂里出了事故,死了人,因为抚恤金的问题,跟厂里没能达成协议,村民去县里告状,王书记去县里就是处理这件事。”

刘诚看了看街道,说:“难怪进村后,没有见到什么人。”

孙本林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问:“你们没有向上级领导反映这里的情况吗?”

石世荣气愤地说:“怎么没反映,人家只重经济效益,哪有人管咱们这种事。这一段出事镇领导都在这里蹲点,化工厂的负责人出了面花了钱,怕这些人到省这个班去闹事。”

李学昕说:“这不还是去了县里吗?”

石世荣父亲边咳边说:“不能只因为死了人花钱了事,我们村民现在都要求赔偿,水都污染了,地里的庄稼也长不好,找到化工厂,找到镇里,那些领导都不管。”

刘诚说:“你们那个王书记没有接待你们吗?”

“王书记是李杰书记的小舅子,他能管这些事?”石世荣说。

李学昕苦笑,说:“难怪他会那么猖狂。”

刘诚神情凝重,说:“发展经济,也不能侵占群众利益,也不能以破坏环境为前提,更不能无视人的生命财产安全。”

孙本林看到刘诚一本正经的样子,劝说:“老刘,你不能感情用事。”

刘诚指着孙本林,说:“要么说你们文人都是胆小怕事,成不了大气候呢。”

李学昕赶紧出来解围,“你俩就别吵吵了,我们研究一下,看怎么介入合适。”

两人一听,再看周围人的表情,觉得刚才的对话,有些不合时宜,都赧然一笑。

李学昕慢声细语地说:“既然让咱们来搞调研,咱们不是愁没有调研题目,这不是有了嘛,就是星星村的生态环境调查报告。”

孙本林和刘诚一致称好。

石世荣打发司机回镇上去,说晚上来接几位领导。司机欲言又止,用脚狠踩油门,小车一溜烟地开出了人们视野。

中午,孙本林他们在石世荣家吃了顿虽不算丰盛但还可口的饭菜,吃饭期间几个人谈笑风生。吃过饭,刘诚提议说:“这么好的风景,咱们何不去转一转,还可能触动孙协作的灵感,诗性大发,写出什么好文章来呢。”

孙本林与李学昕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泛出了浅浅的微笑。

孙本林说:“这里的景色确实非同一般,创作灵感倒未必能有,但换换头脑还是有益的。”

“你们可不要丢下我,自己去享受美景美食哦。”李学昕心领神会地响应。

石世荣的父亲说:“你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那个儿子要是一出面,目标太大,恐怕就复杂了,一下子就会联想到你们的身份,还是我陪着你们走走转转吧。”

刘诚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进村的时候坐着小车,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有了这个化工厂,市里的领导没少往这里跑,经常也有个十几台车进村,村里的人也算见过一些世面。没有人注意你们这么一台车,有时我也会搭小车回来。”石世荣说。

孙本林说:“我们是鬼子,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几个人玩笑着,在石世荣父亲带领下,出了村子,拐向那家化工厂的方向。

村子里的几条路虽然平坦,却都是沙土路,孙本林对这些土的味道有一种回归感,遂感叹道:“尘归尘,土归土。若干年后,我们必将回归泥土,成为这片沃土中的一颗尘埃,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是谁,却会有无数棵小树在我们的身体上枝繁叶茂。”

孙本林的“低吟浅唱”,引来旁边李学昕的掌声。他侧脸看去,李学昕闪着两颗明亮的眸子,崇拜地看着孙本林。李学昕激动地说:“孙老师真是好文采,出口成章啊!回去我一定要记下来,多好的一首诗啊!”

如此一说,倒让孙本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摆摆手,“什么诗不诗的,不过是信口胡说了几句。”虽然嘴上谦虚,可被李学昕的一番赞扬,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刘诚在一旁笑着说:“我记得80年代的时候,在征婚启事中都有一条‘热爱文学,那时候像孙协作这样的作家可是炙手可热啊。现在虽然时过境迁,可孙协作依然宝刀不老,在这穷乡僻壤,还能博得美女的掌声和崇拜,太让我羡慕了。”

孙本林打趣道:“你那是羡慕嫉妒恨。”

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李学昕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拿出相机拍了几张风景,还让孙本林帮着拍了几张个人的照片。李学昕把照相机交给刘诚说:“来,给我和孙老师照上一张。”

刘诚醋意十足地说:“唉,看来还是文人有市场,像我这种没文采的,只能给人家拍照。”

李学昕眯起眼睛笑着说:“我先跟孙老师照,然后再跟你照,革命是不分先后的。”

劉诚不好意思,自圆其说:“我也没说什么,你说你,还当秘书长呢,想得太多了。”

几个人轮流拍完,又分别与石世荣的老父亲合影,看到屏显,老人说:“我还从没有跟这么大的官照过相呢,死了也值了。”

说到了死,几个人的心头都平添了几朵阴云,走起路来脚步也变得沉重。他们埋头走着,鼻子里却传来了一阵阵腐臭味,越往前味道越重。刘诚问:“是不是快到化工厂了?”

石世荣的父亲剧烈地咳嗽着,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向前方不远处指着,用力地点着头。

几个人用手掩着口鼻,朝化工厂方向加快了脚步,但浓烈的味道还是一阵阵让人作呕。李学昕突然提高嗓门儿,指着他们侧面的一个低洼处喊:“你们快看!”

那个洼处是个不大的水塘,水塘里的水是血一样的红色。那红色的液体泛着白色的泡沫,时不时从地里浸出来。水塘周围的一些草木已经枯死,一片荒凉的景象让人心生寒意。几个人围着水塘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排污口,便继续向化工厂靠近。

越接近厂子围墙,味道越浓,呛得李学昕也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她媚眼生泪。就在她非常难受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在后面拽了拽她的衣襟。她扭过头去,看到孙本林递过来一片湿巾。孙本林用手指了指鼻子,示意她用湿巾捂在鼻子上。李学昕接过湿巾,照着做了,一股清新的味道飘进鼻子里,果然缓解了不少。她对孙本林投去一束感激的目光。

几个人围着厂子的院墙转,却没有看到排污口。正在纳闷的时候,石世荣的父亲一语道破天机:“他们排污走的是暗道,分解开往外排,小细流就是用几根小水管,临时甩到墙外,随意排放的。后来村民们知道了就闹事,他们就不敢白天排放了,现在基本都是晚上排放。”

他们原定晚上回镇,但为了把这次调查进行下去,刘诚与孙本林商量,“要不然今天晚上我们过来取证,就别回镇里去了。”

孙本林说:“那就让镇上的车把李秘书长接回镇里去住,取证的事我们俩大男人办了。”

李学昕听到两个人的安排,不高兴地说:“怎么,你是让我临阵脱逃哇。”

刘诚对李学昕说:“你一个女同志,在这儿住也不方便,要么你就跟司机一起回去吧。”

李学昕倔强地说:“咱们可是一个组的,应该同甘共苦,有难同当。”她的倔强让两个男人不得不妥协,只好同意李学昕留下来。

几个人回来后,先让石世荣给司机打电话,说几个人就住在村里不回去了。石世荣知道3个人留下来的原因是为了晚上再次去化工厂调查取证,心里很高兴,他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石世荣的父母又给做了一桌子饭菜,石世荣也拿出了带来的好酒,几个人围坐桌旁,却不见石世荣的父母。李学昕问:“大爷大妈去哪儿了?”

“他们在厨房吃了,我们吃我们的。”石世荣一边给几个人倒酒一边说。

刘诚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说:“我们这些客人倒是坐了主人的桌吃,怎么能让主人在外边吃呢。快点叫过来一起吃。“

石世荣面露难色,“跟你们这么大的领导一桌吃,不合适,不合适。”

孙本林站起身来,说:“那怎么行?这不是让我们脱离群众嘛。我去请他们二老。”

石世荣内心充满感激,他拉住孙本林说:“孙主席,您坐,我去叫他们。”

石世荣把父母叫进来,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这让石世荣的父母也倍感荣幸。几个人都喝了些酒,李学昕微醉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刘诚的醉意更浓,揽过石世荣的肩,商量着要与他去排污口再探个究竟,并且让石世荣带上数码相机拍照取证。石世荣的母亲见几个人商量正事,便知趣地退了席。

孙本林在一旁说:“你们两个去取证,怎么不添我一个?”

刘诚扒在孙本林耳边,喷着满嘴的酒气,悄悄地说:“老兄,我们这不是给你制造机会嘛。”说着用力地拍了拍孙本林的肩膀。

李学昕看到刘诚的一脸坏笑,心里已经理解个大半,脸更加红了,娇羞地直呼刘诚大名,嚷道:“刘诚,你别使坏啊!咱们仨的调研任务,怎么能你一个人去呢。”

刘诚讪讪然,说:“你咋知道我使坏呢?我这可是一番好意哦。”

李学昕说着,看了孙本林一眼,“孙老师,您说句公道话,刘诚竟欺负人!”

孙本林刚要开口,却被刘诚拦住,“我可不是不带你们去,这黑灯瞎火的往那边带个女同志不方便,我把孙协作留下陪你研究文学。这种事人多目标大,容易引起注意。”

大家觉得刘诚说得有道理,便不再为去的事争论。临走前,刘诚对孙本林使了个鬼脸,孙本林装作没有看见。送刘诚走后,石世荣的父母忙着收拾东西,屋内只剩下了孙本林李学昕。孙本林提议说:“这酒喝得有些多了,不如去外面走走,顺便也看看乡村的夜色。”

李学昕微笑地望着孙本林,点了点头。

两个人打着手电,走出屋子,肩并肩地走在乡村的夜色中,也不知是醉意使然,还是有意为之,两个人的肩膀时不时地碰撞在一起,让他们互相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两个人漫步到村头的一个磨盘旁,李学昕觉得被风一吹,醉意更浓了,便说:“孙老师,咱们坐一会儿吧。”

孙本林应着,两个人并肩坐倚在磨盘边。

很多年前,孙本林是一名知青的时候,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他下乡的村头也有一块这样的磨盘,那些日子里,孙本林也常常会到那个磨盘旁坐一坐,也曾在这样的月色下,在磨盘旁与自己喜欢的姑娘偷偷地约会。

李学昕见孙本林仰着头出神,故意问:“刚才刘诚跟你说什么了?”

孙本林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说:“还是别问的好。”

李学昕从孙本林的意味深长的笑意中,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刘诚有意给他俩创造机会,而孙本林也是有意为之,她顿时露出女人的娇羞态,借着酒劲故意捶打着孙本林,嚷着:“孫老师,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孙本林哈哈大笑,李学昕的粉拳带着她的体香梨花带雨般袭向孙本林。两个人的吵嚷引起了村里一串狗吠。李学昕一紧张,把手很自然挎进孙本林的臂弯里,头依靠在他的肩头。

两个人像一对恋人般静静地倚靠在一起,任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

孙本林首先打破了沉静,喃喃地说:“城市里看不到乡下这么多的星星,因为城市的霓虹掩饰了星星的光彩。而人在那么烦躁的环境中,更是无心去关注天空中到底有没有星星。”

李学昕把孙本林的胳膊搂得更紧了,轻轻地应着:“是啊,在那么烦躁的环境中,都在为自己的琐事奔波,谁会有心情去仰望星空呢?而到头来,却错过了这么美的景色。”

“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性格决定命运,气质成就前程,态度改变生活,细节见证成败。我上山下乡当知青时,有感而发写些东西,后来便一发不可收,哪想到会走到今天的位置。”

李学昕把脸贴在孙本林的肩膀上轻轻地蹭了蹭,微闭着眼睛说:“孙老师,我最愿意听你说话,你说得都很有哲理,我觉得现在的男人如您一般有品位的太少了。”

四周又是一片寂静的黑,两人就那么依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心里的那股躁动隐隐地开始膨胀,让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孙本林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移话题说:“你这么年轻,能走上领导干部的岗位很难得,我觉得你为人的低调平和,加之你的气场,注定能打拼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李学昕在黑暗中勉强地一笑,“我还气场,我哪来的气场啊。”

她缓缓地讲了自己升官的原因,其实是她的导师非常有能力,中央的领导不少都是她导师的学生,所以才能在官场里一帆风顺地走到今天。

“智者,借力而行。”孙本林赞叹到。

“我算哪门子智者?人家只看到我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付出。”

“不是官二代,不是富二代,哪有不付出就能成功的。”

“我的成功有一部分来自婚姻的交换。我的老公是当初导师介绍给我的,我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可能会爱上他。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可以一见倾心,也可以一见便知无缘。但后来导师跟我讲了他的种种好处,他有地位,在官场里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家里条件也不错。当时毕竟我的年龄也大了,父母也催得紧,我不得不考虑,所以我也就拿自己的婚姻赌了一把,还好我赌赢了,至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孙本林觉得聊下去只能越陷越深,便说:“太晚了,老人该担心咱们俩了,还是回去吧。”

李学昕点点头,两人从村头又漫步回了石世荣的家。

石世荣的父母已经收拾好了床铺。李学昕与石世荣的母亲住在厢房,她觉得这个房间与其他的房间布置不同,说得上是高雅不俗,脱口问道:“这个房间是谁的?布置得不一般呢。”

石世荣的母亲说:“这是准备给世荣娶媳妇用的。”

“哦?那他找对象了吗?”李学昕一边洗着脸一边问。

石世荣的母亲叹了口气,“唉,他哪有对象啊,以前还应付着看看,现在他去了县里工作,心也高了,农村孩子看不上眼,城里的孩子又嫌他是农村孩子,整得高不成低不就了。”

李学昕体会到父母对大龄孩子的担忧,开导说:“现在的年轻人以事业为重,不急。”

两个人聊着天,李学昕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很晚了,却一直不见刘诚和石世荣回来。李学昕分别打两个人的手机,两个手机竟然全都关机了。她正准备去另一个屋子找孙本林商量这事,却听到孙本林站在屋门口喊她:“李学昕,你睡了没?”

李学昕忙跑出来,见孙本林也一脸的焦急。

孙本林说:“一直没有他们俩的消息,我打他们手机竟然关机了。”

李学昕说:“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他们俩不会出什么事吧?”

石世荣的父亲站在一旁,说:“我去找邻居家的孩子问一问,他是那里的职工。”

孙本林说:“我陪你一起去问问。”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得了,村里的路我熟。”石世荣的父亲披上衣服,走进夜色中。

石世荣父亲回来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进屋他就说:“你们都等急了吧。那个邻居家的孩子在厂里上中班,零点才到家,孩子说厂子保卫处抓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世荣。”

石世荣的母亲一听就急了,“那可咋办呢,那个厂子在我们这儿可都出了名,人家上下都整得明白,两位领导可抓紧想想办法啊。”

孙本林说:“你先别急,小石是帮我们取证才让他们抓的,我们会想办法尽快解决。”

李学昕分析说:“我猜刘诚肯定没有亮明身份,厂里的人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一个企业不会跟政府过不去,他们还得靠着政府才能办下去。”

孙本林说:“你说得有道理,但现在有些企业的老板就是土皇帝,别看在官员面前唯唯诺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两个人直奔那家化工廠,已经是后半夜了,但这里却灯火通明,与乡村的夜晚极不协调。

孙本林和李学昕来到门卫,几个保安歪戴着帽子嘴里叼着烟卷,一屋子烟雾缭绕,几个人的脸都模模糊糊的。两个人打开门站在屋门口,李学昕便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咳嗽声引起了几个保安的注意,“你们干什么的?”

孙本林赔着笑脸说:“我们想找你们厂的负责人谈点业务。”

说完,孙本林后悔自己编了这么个不靠谱的谎话,哪里有大半夜谈业务的。显然,李学昕听出了破绽,她在后面轻轻地拽了拽孙本林的衣服。

保安一脸的不屑,说:“厂里的负责人都去了县里了,有啥事过两天再来吧。”

这个笨拙的谎话不但没起到作用,反而让两个人连进厂看一下的理由都没有了。两个人只好退出保安室,李学昕有点急,便拿出通讯录,要给张克英打电话。

孙本林说:“先别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咱们绝对不能把市里的领导搬出来。”

说话间,几个保安从屋子里出来,蛮横地问:“你们到底干啥的?咋还不走呢?”

说着,几个保安把两个人连推带搡又带进了保安室,其中一个保安在推李学昕时,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把,这种羞辱让李学昕感到非常气愤,她从口袋里拿出全国政协委员证,拍在桌子上,说:“这是我的证件,把你们领导找来。”

一个保安拿起证件来翻了一下,便笑着说:“政协是干啥的?政协还管我们厂长?”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气得李学昕拿出手机打了110报警,说:“我们在星星村的化工厂,他们非法拘禁,把我们关在这里不让走,你们管不管?”

110指挥中心的人懒洋洋地说:“我给你他们那儿的派出所电话号码,你找他们吧。”

李学昕又给派出所打电话,派出所的人更是推诿,“几点了?明天天亮再说吧。”

几个保安见李学昕报警也没人管,更加有恃无恐,“说吧,你们到底是干啥的?”

孙本林无计可施,又担心李学昕吃亏,说:“这位是省秘书长,要见你们领导。”

一听是省里的领导,几个保安惊恐万状,说打个电话看看领导在没在家,转身便出了保安室。时间不长,保安带着一个人进来,介绍说是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副厂长毕竟有些见识,看了李学昕的证件,双手捧着递回给李学昕,忙着给两个人赔礼道歉。

孙本林说:“我们是省里来这里学习的,还有两个同志,是不是也在你们这里?”

“哎呀,这可真是误会,真是误会啊。” 副厂长忙扭脸对着身旁的保安说:“赶紧放人。”

不大工夫,刘诚和石世荣便随着保安出来了。见到孙本林和李学昕,再看一屋子人对他们那种客气的表情,明白是两个人公开了身份才放了他们。

刘诚低声埋怨孙本林,“不是说好了,要悄悄地调查嘛,你们干吗非要说出身份来?”

在这种场合下,孙本林没办法详细地解释,装作没有听到。保安把相机归还给了他们,刘诚查看了一下,数码相机里录的那些东西全被删掉了。

回到石世荣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几个人刚刚躺在炕上眯一觉,便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他们还不知道,就在他们从厂里回来后,省里派人来调查化工厂污染的消息不胫而走。

石世荣家门口人头攒动,堵得水泄不通。村里的那个邻居给星星村上访的人打去了电话,说省里已经派干部到了村里,让大家都回来反映问题。

孙本林、刘诚、李学昕三个人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商量了一下,便由孙本林出面,站在石世荣家门口较高的台阶上,他把两只手拢在嘴边,高声对大家说:“各位乡亲,有需要反映问题的请到村委会去,我们会在那儿接待大家!”

于是,几个人在村民的簇拥下,去了村委会。村委会的会计听说是省里来的领导,忙迎了出来,说:“几位领导,我们村支书都没在家,都去了镇上,有什么事情领导尽管指示。”

刘诚说明了来意,村会计要安排接待,刘诚一摆手说:“就在院里吧,这儿地方大。”

村会计忙叫人搬出来了桌椅,在院子里摆成了一排,3个人坐在桌子后面,拿出笔本准备记录,李学昕还拿出了录音笔。干秘书长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了把录音笔带在身边。

刘诚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乡亲,你们可能有误解,我们确实是从省里来,但不是来解决你们现在的问题来的。”

人们一听乱了套,甚至有人高声喊,“你们不管这些事,来我们村干吗?”

孙本林站了起来,双手往下压着,嗓门比刘诚大,大声解释道:“你们听我说,我们到县里来参加学习的,到镇里是为了调研!”

孙本林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阵高过一阵的吵嚷声给压了下去。

石世荣站了出来,高声喊着:“大家肃静一点,听我说。”

大家果然肃静了下来。石世荣说:“他们是我约来的。这本来与他们无关,是他们主动去排污口调查,昨天我和刘局长晚上拍照,还被化工厂非法拘押了4个多小时。我希望大家遵守秩序,向几位领导反映真实情况,以便能解决问题。”

大家纷纷点头,李学昕说:“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但我们有权力向省相关部门如实地反映你们的情况,你们合理的诉求会得到合理的解决,也会维护你们的合法权益。”

听到石世荣的介绍和李学昕的表态,院子里不知是谁带头,响起了掌声。人群中有人高喊着:“你们都是大领导,我们相信你们!”

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去镇里上访的人也纷纷赶回了村子,这让村委会的院子里人满为患。石世荣说:“咱们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来说,共同的问题派一到两个代表,不然这样不但问题说不清楚,还会耽误大家的时间,也让3位领导整不清楚大伙都要反映啥问题。”

村民们听从了石世荣的安排,再次安静了下来。村民们有蹲有坐有站,男女老少每個人的表情和姿势各不相同,把他们几个人围在中央,乱乱哄哄的,像是乡村的赶集市场。

这些村民各自的诉求完全不同,而且这些问题根本形成不了核心。有反映征地给补贴少的;有的是因征地不能上班的;有上班因工种工资不一样而要求平等的;有与厂方发生冲突被开除要复工的……各种情况五花八门,但他们还是弄清楚引发这次集体上访的起因是化工厂发生了事故,造成了人员一死三伤,四人都是村里因征地上班的农民,因没签用工合同,厂里只给了一笔补偿费,几家也都接受了。可是过后,死者家属发现自己虽然得到了补偿的五万元,这些钱比伤者给的多,可那些伤者却还能去厂里上班,无形中要比死者家里得到的多,他们一挑事,那些有各种不满情绪的村民一呼百应,先是去了镇上,后又到县里去上访。

3个人本以为这些人会因为这个厂子建到这里,造成了自然环境的污染,危及了村里人的生存。很多人都患上了各种疾病,尤其是癌症高发,反映的问题应该是环境,可没想到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没有一个人能一针见血地把这个问题说到根儿上。

直到太阳偏西,3个人也简单地碰了碰情况,他们记录的这些都很模糊,完全没有一个有力的证据,而看到那些村民却还都没有退去的意思。

石世荣说:“老少爷们儿,回家吃饭去吧,几位领导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上一顿正经饭呢。”

几个人这才意识到饿了,好像在临近中午时,石世荣拿来一些糕点,几个人边听村民诉说,边就着水吃了,现在经石世荣这么一说,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闹起情绪来了。

村民磨磨蹭蹭,说:“我的事还没说呢,你们走了,我的事可怎么办呀?”

孙本林笑了,“你们放心吧,没听完你们的意见,我们是不会走的。”

吃过晚饭,几个人研究了一下,准备第二天去死者家,深入了解一下,并且把重点放到环境污染上面。即使这家企业能够生产,也必须要增添环保设备,在达标以后才能重新生产,不然这里的生活环境,让百姓以后将如何生活。

第二天一早,4个人去了死者家。他们觉得,死了人可是件大事,哪有不追究的道理。他们信心满怀地敲开死者的家门,可出乎意料的是人家说不用他们管了。

他们在星星村的一切行动,早已被化工厂所掌握,化工厂的老总已经先他们一步,头一天晚上亲自把钱送到了死者家属的手里。这是县里为了避免更大的冲突先垫付的,死者家属不管这笔钱是哪儿来的,只要数目达到了他们期望的数值,便会偃旗息鼓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事件背后的错综复杂,李学昕好奇地问死者家属,“你们真不告了?”

“我们不告了,人家老板亲自送这么多钱过来,我们还告啥呀?人死了也不能复生,我们要是再闹连这些钱也得不到了。”

刘诚义愤填膺地说:“你们就不想想,死了的人是死了,可你们还活在这个村子里,你们的环境污染成这样,以后你们怎么办!”

“你们是省里来的大官,你们现在让我们说污染,我们说也能说,可说完你们掉屁股走了,谁管我们?你们把化工厂解决了,我们征的地也白征了,我们也没法再到厂子里挣钱;你们解决不了化工厂,厂子里要是知道是我们说的,你让我们还咋在这村子里待?”

死者家属的一番抢白,几个人都无语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一路上几个人都默默无语。孙本林低着头,心情沉重地说:“中国农民的这种小农意识几千年以来已是根深蒂固,如果他们不能大彻大悟,即便有人来拯救他们,也会被他们拒绝。”

“看看我们孙协作,又开始忧国忧民了。”刘诚不免又要挖苦孙本林几句。

“文人救国是我国的优良传统嘛,谁还能指望那些小农意识的农民去忧国忧民吗?”李学昕及时为孙本林解了围。

几个人说着话到了村委会,一直没有露面的村主任正等着他们。村委会主任满脸堆着笑,说:“会计把情况都和我说了,我也是昨天晚上从镇里赶回来的,几位领导还有什么安排?”

刘诚说:“安排倒没有,我们还是按照昨天的程序,继续接待村民们反映问题。”

村委会主任应着:“好,我们马上照办。”

他吩咐人去准备,可过去了半天,院子里却出乎意料的冷清,没几个人过来反映问题。

在村主任的陪伴下,几个人喝着茶水,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偶尔有人过来,也不似反映问题,说的都是好的方面,说这个厂子给村民增加了收入,还有就是年轻人的就业,简直就是歌功颂德,这与刘诚他们调研的目的和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快到中午时,杨镇长出现在村委会的院子里。杨镇长与几个人打过招呼后,便让村主任安排吃饭的事,几个人都推托,可村主任说:“这都中午了哪能不吃饭呐,咱们也不去外边吃,就去我家,全都是现成的饭菜,就算是工作餐。”

几个人只好随着杨镇长和村委会主任走出了院子。

走在去村主任家的路上,遇见几个昨天反映情况的人,他们用奇特的目光看着几个人从面前走过,那目光让他们的脸上火辣辣的。走出很远,孙本林他们依然觉得那目光的跟随。

村委会主任家里已经预备好了饭菜,确实没那么丰盛,都是一些青菜。村委会主任上酒时遭到刘诚的拒绝,“酒就免了吧,主任不是说工作餐嘛,工作餐哪能饮酒哇。”

孙本林附和道:“刘局长就是管纪律的领导,这属于执法犯法。”

村委会主任听明白了几个人话中有话,便不再强求。一顿饭吃得几个人各怀心事,杨镇长说这次是王书记专门派他过来的,如果有什么问题,说可以回镇里去解决。

三个人都不承认发现的问题,用来村里调研为了交作业作掩护。

杨镇长面露难色,“星星村这些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再者说,你们在这里住也不方便,乡村怎么也不比镇上,回去住在镇宾馆至少还可以洗个澡。”

“我们不过是秀才,光说不练。”孙本林学着王书记当初说过的话回敬杨镇长。

刘诚也固执地说:“我们现在还没形成意见,怎么交换呐?”

李学昕说:“我们可不是走走看看,我们是真心来学习调研的。”

看到几个人没有走的意思,杨镇长叹息,说:“这是王书记交给我的任务,让我务必把几位请回去。”

村主任也在劝说:“,咱们乡下条件差。你们也看到了,乡下人嘛,有些事想不开的时候闹闹哄哄,给他们一解释清楚了,他们就明白了,哪有什么大问题啊。“

刘诚说:“我就不信,没有大问题你们王书记干吗非让你把我们接回去?”

刘诚说的话噎得杨镇长和村主任一时没了词儿,两个人脸红脖子粗地出去了。

见两个人出去,孙本林低声地说:“他们肯定打电话去汇报了,我们得抓紧想办法。”

李学昕说:“这样吧,我向政协主要领导汇报一下,政协主要领导毕竟是几大班子之一,是省里的正职,有些事情他们可以和市里协调。”

孙本林说:“一个政协的,不比作协作用大多少,你这个副秘书长管不了那么多的闲事。”

孙本林的话主要是刺激刘诚,刘诚果然上当,“你们的部门还不如我那儿,我给我们局长打个电话说一下吧。”

刘诚给省监察局局长打了电话,他的话还没说完,局长便耐心地劝他说:“你是去学习的,咋管上这种棘手的事了?何况民不举官不究,咱们没必要牵扯精力。”

挂了电话,刘成沮丧着脸跟孙本林说:“看来局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要不然他不会在我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断然拒绝我。”

几个人正商量着对策,石世荣父亲满头大汗匆匆忙忙地过来找石世荣。原来,就在几个人离开石家不久,有人拿石头砸了石世荣家的玻璃。石的父亲说:“你说咱们都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把人得罪了,他们走了,可咱们家还在这儿住,以后谁还能管咱们?”

父子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屋里的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李学昕出来,气愤地说:“怎么回事?现在就开始打击报复吗?我马上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石世荣说:“領导啊,你们还没看出来吗?昨天晚上镇里干部都过来了,挨家做的工作。”

孙本林说:“咱们还是走吧,在这种情况下,咱们留在这里没有什么意义,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咱们倒不如回镇上,把王书记一起拉来,让他陪着咱们调研,看他如何解释。”

几个人也无其他办法,不得已离开了星星村。

回到镇上,3个人与王书记面谈交换意见,刘诚用省监察局作背景,要求王志一起到星星村参加他们的调研工作。

王志坚决拒绝,说:“我们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哪像你们机关,基层却有太多临时的事情。我没时间跟你们跑那儿搞什么调研,我去了手头的工作谁干?”

刘诚步步紧逼,“王书记不去的话,我们要去星星村蹲点调研,问题要向省里汇报了。”

王志冷笑了一声,冷峻的目光扫了几个人一遍,“我们差哪儿了?是我们镇上接待不周?还是因为我们没给你们好处?”

李学昕反驳,说:“这与你们接待的好坏没有关系,好处之说又是从何而来呢?王书记这可不是一个干部应该说的话。”

王志轻蔑地看了李学昕一眼,“干部咋的啦?我有啥不该说的,我又有啥不敢说的。”

孙本林挖苦道:“是呀,现在这年头干部素质还不是没有什么要求了。”

孙本林本是想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可却显得不适时宜,几个人僵在那儿,火药味越发浓重。刘诚一拍桌子,说:“我们还要去星星村,我今天就不信那个邪!杨镇长,给我们安排辆车,我们现在就走。”

杨镇长很为难,看看两边谁都得罪不起,说:“各位领导,我以为你们回来就住在镇上了,就没有安排值班车辆,现在一辆可用的车都没有了。”

恰在几个人说话间,张英杰带着李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是专程从其他地方赶了过来。见到几个主要领导到来,知道是灭火解围的,王志与几个人打过招呼,便借口去卫生间离开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关上,李杰指了指王志的方向说:“那小子粗了点,你们可别太挑他。”

张英杰劝说:“咱们都是来学习的,民不举,官不究,惹这麻烦干吗?”

刘诚说:“我们不就是官吗,民也上访了,我们凭什么不给人家解决?”

张英杰笑着拍刘诚的肩膀,用玩笑的口吻,说:“你们说的问题不都解决了嘛,人家村民现在也不找也不告了,你们还纠着这事不放干吗?别跟地方上过不去了。”

刘诚严肃地说:“我们都是党员,何况我还是纪委干部,不作为就是对组织不负责任。”

孙本林听着几个人的对话,一直沉默不语。他早就看出张英杰等人来的目的,便在一旁又说起了段子,“同样是干活,领导叫带头,富人叫创业,百姓叫打工;同样是出国,领导叫考察,富人叫旅游,百姓叫偷渡;同样是说话,领导叫指示,富人叫名言,百姓叫废话;同样是要求,领导叫意见,富人叫提案,百姓叫牢骚;同样是泡妞,领导叫失足,富人叫包养,百姓叫嫖娼。”

孙本林的段子几个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都笑了起来,还互相打趣,不知不觉间,刚才的紧张状态松懈了下来。

李学昕笑着说:“孙老师,总整这样一个荤不荤黄不黄的,雅不雅素不素的段子,来逗我们开心,孙老师,你说你贫不贫啊?”

在其他人的谈笑间,孙本林用眼睛瞄了瞄门口,示意刘诚有事出去,两个人便找了借口,离开办公室。孙本林与刘诚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走廊,四下无人,孙本林便与刘诚商量:“我看这样,我们不如先放弃,避免矛盾尖锐化,咱们也没必要因为这样一件事,与这些人为敌,鱼死网破不是我们的目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诚望着窗外洒在树叶上的斜阳,喃喃自语。

当天晚上,张英杰以市领导和班长的名义,在镇宾馆里宴请了孙本林刘诚李学昕3个人,李杰王志和镇长作陪,席间没人再提星星村的事,彼此间始终保持着一种默契。

从第二天起,孙本林他们按照镇上的安排,在镇上小住了两天,就在他们准备次日离开时,马艺竟然突然出现在了镇宾馆,这让3个人很惊讶。

马艺与3个人坐在房间里也丝毫没有放下教师的威严。她听刘诚他们详细地汇报了在镇上学习调研的情况,马艺停下记录的笔,问:“那你们这次调研报告的题目想好了没有?”

3个人互相望了一眼, 李学昕试探地说:“我们论文的题目准备针对环境污染与社会责任来立意,具体的思路还没形成,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

马艺突然说:“你们知道星星村化工企业的背景是谁吗?”

3个人都晃晃头,疑惑地望着马艺。

马艺笑着说:“你们的正气和勇气让我钦佩,但我提醒你们,化工企业的背景是张克英。”

话已至此,3个人便清楚了马艺此行的目的。

马艺再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也没有说告辞就离开他们的房间,走了。

马艺走后,3个人没有离开镇上,而是按照镇里的安排,到一个企业包点调研一个星期,随后交了调研报告,而调研报告与环境污染和社会责任全无关系。

结业晚宴上,孙本林还是与刘诚和李学昕坐在一起,人们都戏谑他们形影不离。喝上酒,孙本林便想开玩笑,问大伙:“你知道领导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吗?”

刘诚疑惑,不知孙本林此话从何而起。而李学昕笑眯眯地举着杯子,说:“欢迎孙老师为我们传授人生哲理。”

刘诚也跟着起哄说:“对啊,孙协作,你再不传授可就没机会了。”

孙本林说:“领导的难言之隐如下:喝醉酒的,是领导和求人办事的;不上访的,是领导和黑户的;说话不能错的,是领导和主持节目的;碰到灾情必须捐款的,是领导和工资最低的;拿了报纸没时间看的,是领导和卖报纸的。”

孙本林的段子引起了大家的阵阵笑声,刘诚笑得最卖力气。笑过了,刘诚站起来,高举酒杯说道:“孙协作说了这么多,但领导的难言之隐我有办法。”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刘诚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说:“难言之隐,一洗了之啊!”

如此一来,场面的气氛更是热闹起来。李学昕也放弃了一贯的腼腆,把杯子举起来,说:“来,我们这杯酒,就为领导的难言之隐!”

大家都举起酒杯,杯盏交错间,每个人都五味杂陈。

两年后,李学昕当上了副省长,主管文教卫生加环保,她并不是从政协提上去的,她先是去了省城所在地的城市任副市长,那个市的市长是副省长兼任的,如此下派任职,自然而然地,也是一帆风顺地走上了副省长的位置,还一条主要原因就是她为非党省领导。

她当上副省长后还专程去看望过孙本林。

两个人坐在孙本林办公室的沙发上,桌上茶香四溢。孙本林赞叹道:“你看你,现在当了副省长,我还真要仰仗你的威名,好好发展发展。”

李学昕谈笑风生,说:“我跟孙老师在一起学习,长了不少知识。这次来专程看望您,并向您汇报一下情况。对了,我把石世荣调到了省政府办公厅,给我当专职秘书。”

孙本林知道如今李学昕绝不是那个夜晚靠在他身上那个女人了,便说:“李副省长哪能向我汇报工作呢,我只是个码字的。我觉得石世荣这个年轻人不错,你应该好好培养。”

李学昕表现出一种谦虚的态度,说:“我就是想向孙老师讨教,如何当一个好领导。”

孙本林没有一点客气,说:“你走上今天的位置,自有你的成功之道。其实当好一个领导只需八个字那就是为人处世和智慧威信。其实为就是作为,人就是人格,也就是说有作为的人要有人格。处世的处字是相处的意思,世是做大事,也就是说干大事的人会团结人。智是心智,也就是要有心眼;慧是聪明,又要聪明,又要有心机,那才叫智慧。耍小心眼,玩小聪明的人,就是低估别人的智慧,就会失败。威是雄威,是权威;信是诚信,是公信,要言而有信,既拒人于千里,又要诚实可信才行。”

李学昕虔诚地点点头,“孙老师,你的话我记下了。”

浓烈的茶香渐渐散去,杯中之水没了颜色。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聊着,心中暗涛涌动的却不再是那份暖流。

此后,刘诚当上了省纪检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随即王志便从副县长的位置上被捕,已经为市人大主任的张克英和副市长的李杰均涉案被查,而揭开内幕的人就是那个杨镇长。星星村的那家化工厂在李学昕的过问下,早已在王志被捕前下马停产了。

听到消息后,孙本林马上意识到那天的那封匿名信是杨镇长写的,他想给刘诚打个电话,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电话。

孙本林虽然还是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但不驻会,没了实职,其实就是个专业作家。

原载《当代》2015年第1期

本刊转载时有删节

原刊责编  于  敏

本刊责编  吴晓辉

作者简介: 力歌,男,本名张力,笔名力哥、力歌,1962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现任职于辽宁铁道职业技术学院。1988年开始写作,已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当代》《中国作家》《十月》等报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400万字,《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等选载中、短篇小说数十篇,著有长篇小说《官殇》《铁老大命运》等4部,中短篇小说集《两个人的车站》《家在远方》等六部,获国内各种文学奖励十余次。

创作谈:平衡的换位构筑

力歌

理论上把平衡法则定为了五种:平衡循环、自我平衡、事物对称、自然位置和万物玄同。可一旦打破平衡,就会滋生对立和冲突,那就要再平衡,也就是循环平衡的过程。

此篇小說早在多年前就开始构思了,当时铁路局党校设在锦州,而铁路局的所在地却在沈阳,作为学员往往都要那些局处长们参加,这样就会有分局的部门、相关站段领导出面接待。我多是被这些领导(哥们儿)叫去作陪,接待规模可想而知了。我想如果党校在沈阳会不会这个样子?回答是否定的。当时我便产生了创作冲动,但觉得这样现实的构想又显得单薄和局限,所以一直构思到现在才动笔。

创作是从换位思考角度,或说是非平衡状态下来构思的,就是要把这个故事放在大环境大事件里去思考,变成了省厅局级干部的培训,学习的地点是在一个穷困县。设置的人物更要别具匠心,关键人物乍看起来,都是不让人重视的部门,其实机构的设置都有着他们的作用,可我们的这种管理机制性能的严重缺失,且有担当、敢作为的干部太少,都“和平共处”了,也就“失衡”了,才会导致腐败产生,社会问题的“对立、冲突”的频频出现。现在中纪委为啥会成热点啊,每每被人谈起都要竖拇指呀,就是因为他们的“该出手时就出手”,众多省部级官员的落马,中纪委的重要性一下子便体现出来了。

虽然那只是厅局级的学习班,可小环境反映出社会的大问题,有着“窥一斑(班)而知全豹(貌)”的效果。我们的机制体制都在这样一个“班”里体现出来了,《中纪委发干部教育培训25条禁令》恰在此时发布,且一针见血。

在生存状态、自我存在、存在方式、现实条件下,平衡是相对的一种常态,这是在社会的发展中形成的关系。要正本清源,就要打破某种平衡,而非彻底颠覆或是本末倒置,并且要赋予平衡真正的意义,所以应该倡导正面积极的写作,才会有好的时政小说的出现。

感谢《当代》《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的编辑们,让我又有了一次精彩的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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