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白蕉的诗、书、画
2015-06-10纪学艳
纪学艳
自从唐玄宗赞郑虔诗、书、画三绝后,这三者便常联在一起论,后来更有诗书画印四绝之说。白蕉是传统的文人书画家,诗书画印诸能集于一身,文章没有谈及白蕉的印,并不是说明其治印拙劣,从白蕉遗留印章来看,其在治印方面也下过苦功夫,只不过当白蕉面对邓散木的印的时候,常常自愧不如,后来也就放松学习了。相比之下,白蕉在诗作、绘画、书法领域取得的成就较高,诗作是其最自满的领域,他的兰花在当时名声大震,和当时上海的各大名家相提并论,书法更是在碑帖交集的时代特立独行,自成一家。基于此,我们应该重新审视白蕉三绝在当时的真实状况。
自评诗第一
白蕉曾自评其「诗第一、书第二、画第三」。
白蕉为什么会如此自信地肯定自己的诗作呢?时至今日我们无从考证白蕉自评「诗第一」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委,但是结合白蕉其人和其诗作资料的相关记载,我们大致也能得出结论。基于有人对白蕉的诗作持有否定的观点,那么就出现一种推测认为自评「诗第一」这是白蕉狂傲性格的显现,当然白蕉张扬的个性无处不见,但是现在我们讨论「诗第一」这一问题需要从以下几点谈起。首先,白蕉引以为傲的是其诗作师出有门,且得名宿指点。白蕉的诗受教于蒋梅笙先生,也得益于柳亚子、黄炎培、沈恩浮、姚鹓雏诸位先生。一九三二年,年轻的白蕉考入上海英语专修学校,并结识蒋梅笙先生的幼子蒋丹麟,两人交往甚密,且通过蒋丹麟,白蕉认识了一生中最要好的朋友徐悲鸿。当时蒋梅笙先生组织了一个诗社,除蒋丹麟兄妹外,还有徐悲鸿、白蕉、周炼霞、徐建齐、成石印夫妇等加入,共同受教于先生门下。蒋梅笙饱读诗书,又善诗文,是当时著名的学士,聆听其教诲当然是白蕉最大的幸运,也正是由此白蕉才开始写诗。南社发起人之一柳亚子对白蕉也有知遇之恩,结识柳亚子之后,白蕉每有新的诗作就寄信亚子先生,以期指点迷津,久而久之白蕉的诗作得到了柳亚子的肯定,进而白蕉这个人也得到了他的肯定。建国初,柳亚子曾写信向华东局领导推荐白蕉参加工作,白蕉为人耿直,不愿借其盛名,始终未寄出柳信。能够得到南社元老的赏识无非是白蕉的一大幸事,姚鹓雏先生是近代文学家,为文婉约风华,尤在诗词方面颇具建树。两人又为同乡,书信来往多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交往过程中白蕉的诗作水平进一步得到提升。姚鸩雏更为白蕉作诗数首以示嘉赞,以下便是其中的《秋暑即事寄白蕉》诗:
烦郁方知静胜难,薄书堆案转相宽。
赤脚踏冰真自可,毫霜垂露不愁干。
先生槃薄南荣下,筛影风槐满意看。
黑蚁行行暂扫除,双瞳如水复抽水。
金书预喜千苍粟,玉井方思十丈蕖。
稍幸官闲便枕簟,却惭心苦事舂锄。
平生之予真冰雪,姑射还成海上居。
其次,年纪轻轻的白蕉即在诗作领域取得成绩,并得到时人的肯定。一九二九年白蕉第一部诗集《白蕉》问世,这无疑是白蕉最为得意的事情。《白蕉》是一部新诗诗集,第一首诗就是《白蕉》,这也引出对于「白蕉」这一名字由来之谜。其大女儿何雪聪曾撰文解释其父名字的由来:「白蕉」并不是芭蕉种类的意思,而是白色花瓣美人蕉的意思,父亲特别钟爱白颜色的美人蕉,故取「白蕉」此名。今天在我们看来,包括其女儿何雪聪的姓名都与白颜色有关。白蕉的新诗集得到了很好的宣传,并很快得到周围人的肯定。胡山源先生曾这样说道:「我在上海法政大学教书的时候,有一个学生叫何旭如,给我看他的一本新诗集《自蕉》。他说他的笔名就是白蕉,诗集里的诗大都很可爱。」再者,白蕉之所以如此重视自己的诗作,这与诗作成为其宣泄爱国情感的重要阵营是分不开的。白蕉是一位杰出的爱国人士,据白蕉的夫人金学仪女士透露,国民党从大陆撤退时暗杀名单就有白蕉,可想而知白蕉的身份是十分的特殊。白蕉的近体诗中除谈及书画问题之外,其他大部分诗作都是其爱国情感的真实表露。时逢内战,人们生活困苦不堪、民不聊生,然而统治者卻熟视无睹,气愤填膺的白蕉毅然作《悲上海》一诗,对当时的统治者无疑是当头一棒。更有《丁亥云深处杂诗》《上海解放凌晨观解放军行列》等爱国诗作流传。
画坛之兰王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白蕉因为画兰而名声大振,他和好友徐悲鸿、邓散木合称为「艺坛三杰」,且在当时白蕉的兰花与高野侯的梅花、谢公展的菊花、吴湖帆的荷花、符铁年的苍松、申石伽的竹枝都是相提并论的。
谈到白蕉的画兰,我们首先还得从白蕉的养兰说起。白蕉出生于中医世家,父亲何锡琛是当地有名的郎中,善养兰花,家里兰花多的时候有近百盆。白蕉打小就和兰花打交道,其中不乏他最钟情的美人蕉。对于白蕉真正开始画兰这件事情,还要追溯到和唐云的相识。唐云曾告诫白蕉,写字的人最适宜画兰竹。其实白蕉在此之前就曾「取兰就灯描影,张于壁间以自娱」,得到了唐云的指点后,白蕉的画自然大有进步。与此同时白蕉的画兰还有鲜为人知的一面,那就是他喜欢画名种兰蕙,比如荷瓣、梅瓣、水仙瓣等等,同时白蕉自己也这样说:「昔日人写意兰蕙,未有荷、梅、水仙者,予创为之。」
白蕉在当时享有「兰王」之美誉,沈禹中曾题诗赞白蕉的兰花:「能事工书与画兰,两间灵气入毫端。」并在诗后注释中说:「白蕉工二王书法,画兰为当世第一。」其实,白蕉的兰作与时人的审美取向存有较大差异,那么白蕉的兰花为什么还会享有如此盛誉呢?第一,那就是白蕉画兰最大特色,以其书法的方法掺入画法。白蕉称自己「画兰」为「写兰」,这句话道出了其作兰的最独特之处。㈨白蕉作兰常作逆势,在当时看来这是罕见的方法,所以声名远扬得到了社会的关注。白蕉作兰的第二大特点是写实性较强。白蕉的兰花之所以富有生命力,正是因为贴近生活且用功最深,在这一方面和齐白石先生的艺术经历有几分相似。「白蕉写兰,根源于养兰、爱兰,行之于笔墨,则力主师法自然,不落前人窠臼」。有一则题兰文,能说明白蕉小时候养兰、爱兰的情景:「忆儿时,侍家尊艺兰,搬泥运,警淫察喝,搔虱防蚁,揭帘封,更燥湿经心,四季与兰蕙手处,见抽锐萌蕾,实生命相共也,此情如昨。」有人问他写兰秘诀时,他说: 「无秘,只问真爱还是假爱?只是生活加前人经验。」-白蕉写兰从小就下深功夫,题兰中说:(小时侍父艺兰,朝掇盆人室,暮掇盆还庭)一夜抚大王帖后,举目瞥见素壁花影,大动于中,顿尽砚池墨沉,他日遂为常课,此我儿时出写兰也。」又说:「少时学写兰蕙,小大纸片狼藉满地,衣袖手面都污,自骂日:孽哉此子,长而不改,今且来矣!」
书法:三百年来一复翁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沙孟海先生在《白蕉兰题杂存卷跋》中这样说道:「白蕉先生题兰杂稿长卷,寝馈山阴,深见功夫,造次颠沛,驰不失范。三百年来能为此者寥寥之数人。」更有「闻其生前近寓沪壘,竞无一面之缘,引为憾事」之言。王蘧常也有诗赞日:「三十书名动海陬,钟王各欲擅千秋。如何百炼功成后,傲骨难为绕指柔。」很多同时代的书法大家都对白蕉书法给予极高的评价,无论在当时还是今天来说,书法才是白蕉真正的看家本领,也是其取得最高艺术成就的领域。白蕉始终如一的探求「二王」这一经典帖学的真谛,并在自己的创作中不断加以优化。他经常把经典法书,放大至盈尺,朝夕观摩,体会其精妙之处,临摹时再缩为原大,不仅得其形更得其神,其临摹作品和原作在太阳下对照,竞能不差分毫,令人叹为观止。深厚的功力加上对前人名迹的深刻体会使得他的作品突显笔法纯正、用笔典雅、结构天成、不疾不厉而风规自远之态。其行草的章法更是聚散开合,潇散纵逸,不同作品有不同的特色,尽得「二王」风流,而这些丰富变化恰恰是赵孟頫、董其昌等帖学大家所忽略的。白蕉为当时书法的普及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积极参与各种书法展览活动。时逢抗战,亿万人民的生活艰辛困苦,这使得白蕉和邓散木有救济难民之心,所以两人举办「杯水书画展」。在那个年代个展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白蕉就于一九四O年在上海举办了个人书画金石展,并得到了广泛地肯定和赞扬。二十世纪沈尹默发起的帖学中兴运动影响广泛,并得到了白蕉等人的鼎力相助。白蕉和沈尹默有過多次合作,比如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举办书法学习班,正是在两人竭力合作之下办得有声有色。与此同时白蕉还应安徽博物馆、合肥师大及省文联的邀请赴合肥等地举办书法讲座,为书法事业倾尽所能。「三百年来一复翁」,我们可以将白蕉的生活年代往前推三百年,那也就是自清王朝以来,无人能够比拟白蕉。白蕉学书起点甚高,并打通整个帖学系统,其无论在结字、用笔还是章法布局方方面面都展露出一种融会贯通之态,即使现在很多人对于其字的认识为「势圆」,我们绝不能仅仅停留在此层面的认识阶段,他的「势圆」绝对不是常见的一般性缠绕,恰是时出方折笔意,圆转流动的同时不乏给人一种别样的凝重之感,这恰恰正是白蕉的难能可贵之处。
目前,对于白蕉书法的研究持续升温,然而大家忽略了白蕉的画作和诗作,如果能够将其和白蕉的书法一同研究,我们将会发现不一样的白蕉,也将会更进一步利于我们对于白蕉书法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