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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媚兮华灯戏

2015-06-10系龄

故事家·星薇 2015年8期
关键词:前尘辛夷

系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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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辛家秘闻系列的第三篇了,一样绮丽浓烈的文字,一样绵密入骨的深情,一样被时光所困又因穿越时光而得到救赎的人。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却又有着相似的模样。愿受万年责罚,换你生魂永驻,辛夷,你还记得我吗?

楔子

沉睡的一万年里,她坠入了一个梦魇。

梦里,她在地府听着一场华灯戏。

忘川河畔磷光引燃长风,奈何桥上大红喜绸铺设,好一副天造地设的模样。华灯戏响起的时候,辛夷枕着忘川水看去,便对上了重止的眼睛。

华灯初上,红帐流波,戏台上的重止环着女子的尸身,一颦一笑尽是落寞风华。哀艳枯骨迎风呜咽,他的黑发便在琉璃灯的光华中生了白。

是不是这世间的戏,都是幕幕人生,幕幕伤心。

小黎山入夏的时候,小水淙淙绕过山崖,青绿酒旗招展城郭,紫红相交的辛夷花遍山遍野烂漫无双,白鹤便在小黎山脚的芙蓉池衔着水,翎羽招摇,此时的小黎山乃是天上地下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一匹枣红马儿自山顶奔来,马上姑娘浅紫的裙裾便张扬开来,十足的扰人眼。重止负手立在芙蓉池旁,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深了些许,朗朗声色犹如玉碎:“辛夷上神可是答应了?”

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手里的缰绳一紧,马儿便抬蹄嘶鸣,险些弄脏了重止上神的衣袍。

“我家主人说了,自个不是攀亲的人,帝君殷老五家娃娃的百岁宴,礼去即可,人就不来了。”姑娘笑涡便是一弯,“重止上神舟车劳顿,主人安排上神在驿站一歇,明日就可启程回去了。”

紫衣姑娘所言句句不在禮数,丝毫不顾重止三十六天举足轻重的身份,想来是那位小黎山山主不留薄面了。

也难怪重止被如此对待,传闻万年前重止为了一个凡界女子悔了与辛夷上神的婚约,以至于这些年来耽误了辛夷上神的青春年华,美人迟暮犹如昨日黄花,只好躲在这小黎山避世不出,生了不少怨怼的脾气。

重止看着传信的姑娘,笑若莲花:“听闻辛夷上神这些年一直在为小黎山物色男主,殷家天宴多得是后起俊秀,你家主人何不考虑考虑?小神也可从中做媒。”

重止上神的爱好之一就是跟着月老牵红线,这天界的多半上神,都是重止结的姻缘。如此盛邀,那位愁嫁的辛夷上神定不会拒绝。

可谁知,紫衣姑娘闻言忽而生了怒气,素手一抄便召出了上古重器九华灯。杳杳灯影里,她的小脸绯红,眉眼一蹙,整个小黎山的水波就震荡了起来。

重止盯着那摄人心魄的九华灯,笑意不惊波澜,他唤她:“辛夷。”

琉璃素银九华灯,乃是小黎山辛夷上神所持的法器,这紫衣姑娘生的嫩巧,倒是让人瞧不出她已有九万岁的年纪。

重止当初悔婚时并未与辛夷谋面,如今一见,倒是佳人曼妙,动人心弦。不知是不是生了悔意,他眨眨眼,笑意招摇开来:“辛夷上神若去,重止便以前尘卷做陪如何?”

前尘卷乃是重止看管的上古重器,记载了诸多上神的前尘往事,乃是天界独一的八卦专著。更有甚者传言,阅前尘一页,修为精进百年,如此作陪实在鲜有人不动心。

果然,辛夷眸色动容,一扯灯笼将重止罩了进去:“这九华灯乃是专靠上神灵气滋养的圣物,重止上神为九华灯多度几日灵气,再有那前尘卷作陪,我便劳心去上一回,如何?”

隔着薄纱灯衫,重止的声音落如碎玉,他笑:“未尝不可。”

帝君殷老五家的事情本和重止扯不上多大的干系,可他居然为了请辛夷出面,甘愿为九华灯耗损灵气,这厢想来,却是让人很伤脑筋。

若说真有何联系,倒是那殷五爷讨得的俏媳与辛夷同姓,唤作辛边。辛夷几番打听,那辛边年少时还是个写话本的好手,天界这万八千年的八卦流传,多半与她脱不了干系。辛夷至此才醒悟过来,怕是重止觉得这些年来他悔婚的臭名太臭,想要讨好辛边,给他重新著书立说一番。

辛夷很生气,渣神就是渣神,岁月也不饶人啊。

殷五爷家娃娃百岁宴那天,三十六天日月交映,百里外的虹桥上结了大红喜绸,豪贵之气十分符合帝君嫡孙的排场。辛夷在虹桥上住了步子,一抖九华灯便抖出了凝神打坐的重止。他的眉宇苍白,几日来不休不眠的耗损灵气让绝代风华的人儿也有了几分颓唐之气。可重止只是笑着对辛夷伸出手来。

他的手心里是一本极为精致的卷轴,这便是那让诸仙魂牵梦萦的前尘卷了。

辛夷未曾想过重止会如此大方,愣神的半晌,便有一队参宴的仙客从虹桥下踱了上来。怕是几日来身体虚耗,重止此时一个身形不稳,突然就倒在了辛夷的身上。

纵使辛夷蒙了面纱,一张老脸也红的窘态难掩。重止一个轻笑,便抚着辛夷的发将她按在了胸膛。

他泰然自若仿佛早有准备,一边环着辛夷一边同经过的仙友们客套,气定神闲哪里看得出耗损灵气的模样。

“重止上神容采愈丽,可羡可羡啊。”

“哪里哪里。”

“重止上神又得美人新宠,可喜可喜啊。”

“多谢多谢。”

辛夷闻声,踩着重止脚尖更用力了几分。

重止含笑:“辛夷上神若不想折了面子,最好乖巧些,不然小神让开身子,这薄丝面纱可是挡不住你的身份的。”

辛夷吃了亏,只能闷不楞哼的置气。重止的怀抱温软的紧,衣襟间的檀香尽是似曾相识,辛夷脑袋很疼,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与重止有过前缘。

仙客走远了,重止仍将下巴搁在辛夷的脑袋顶,一颦一笑拈尽春光,似是了然辛夷心事般叹息:“辛夷上神素来记性不好,何苦劳神去想那前尘往事,今日的重止是你认得的,已然足矣。”

言罢,他拂拂衣袂自顾自的走了开,只留下兀自脸红的辛夷。虹桥上的帷幕被凉风扬起,隔开朦胧的日光,这不染纤尘的三十六天便第一次让辛夷生了兴致。

她隐居小黎山多年,不知这世上追慕女子的手段原来早换了新意。渣神这招欲擒故纵,甚得人心啊。

而这心,还是颗九万年高龄的少女心。

辛夷入宴稍晚,各方宾客已然给满百岁的殷小帝孙行过了礼数,觥筹交错间酒量不好的都已半醉。重止坐在了一株万年桃花下,自饮自酌正痛快,眯眯眼的模样带了三分微醺。

帝君瞧见辛夷,远远朗笑,席下仙人闻声一个机灵,都正襟危坐的朝辛夷看来。

“辛夷上神竟也来了,看来还是多亏了重止爱卿啊。”帝君的目光由辛夷身上落在重止身上,意味深长道。

重止冲帝君遥遥举杯,声色却足矣掀起轩然大波:“辛夷上神念及旧情罢了。”

若说这旧情,天界谁人不知这二人除了悔婚一说别无其他,如今提及,七嘴八舌一顿咋呼,大家都众口一词觉得辛夷上神仍旧心许重止。

帝君和众仙一道呵呵呵:“原来如此,却不知有些时日未见,二位上神前缘再续了。”

辛夷何曾被人如此当众戏弄过,恼极生智,逗起席上的寿星包子来:“辛夷私事怎比得上帝孙庆寿事大?小黎山地小礼薄,今日将这前尘卷赠与帝孙,还望不嫌。”

前尘卷一出,席间一片唏嘘。如此重物做礼,这辛夷出手阔绰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重止变了神色,皱眉低呼她的全名:“辛夷,收回来。”

辛夷笑眯眯的摸着小包子的脑袋,睬也不睬重止:“帝孙生的俊俏,将来定是大器之才,切记时时勤勉一展此卷,多在修为上精进些。莫要学某些上神,空有一副好皮囊,追风采蝶不知端庄。”

辛边夫妇的冷汗落了下来,拦着辛夷说前尘卷乃上古重物,使不得啊使不得。

场面些许混乱,重止倏然起了身,煞气惊落了一座的桃花。迷人眼的桃花雨里,众人都望着这剑拔弩张的架势交耳,谁也未曾注意到笑咯咯的包子粉拳一攥,轻而易举的抽掉了前尘卷的封印。

卷轴散落一地,白纸墨字铺展开来,无形的风卷着满座的桃花簌簌作响,谁也未能料到,这不若百岁的帝孙法力如此之强,上古的封印说解就解了。辛夷怔忪了半晌,盯着风卷残云声势渐大的前尘卷,对着重止心虚的笑了笑……

“啧,小心!”前尘卷法力失控,眼见将要波及辛夷,重止低喝一声,抢先一步将辛夷裹在了怀中。

可人算不如天算,由于重止上神华服太长,前尘卷便就着那几寸布料将二人一股脑的卷入其中。

这回轮到辛夷发飙了:“你怎么不早说前尘卷法力不稳……还会,还会吃人!这下好了,我跟你双双跌入卷中,一身清白毁尽,日后可让我如何在天界立足!”

强行平复卷轴煞气,重止脸色苍白了些许,而今被这聒噪的辛夷上神吵得更是头疼,索性一抬手,捏住了她小巧的鼻。

他弯下身子,温热的鼻息喷拂在她的颊边,恼道:“谁曾料想你为了置气居然舍得将前尘卷送予他人,几万岁的年纪了,还和个孩子似的。”

辛夷的小臉憋得非常红。

“哼。”

前尘卷乃上古圣物,因为沾染了天父的神力,于是便有了阅前尘一页,长修为百年之说。本着造福诸神的初衷,仙界每一百年便会举办阅卷大典,却不知这几世的规矩传到重止手上彻底变了样。前尘卷就此成了重止上神的私物,宝贝的紧,谁也碰不得。有小道消息相传,重止上神心尖尖上有位姑娘,那姑娘自万年前殒身,同重止的前缘往事被一概记入前尘卷中,故此才有了这番折腾。

而今,真正入了这卷中秘境,辛夷才发觉受了骗。

秘境之中别无其他,素净的白中一个字也未曾记载,只有二人步履一动,才留下一点墨痕。亘古的虚无裹挟着苍茫之感袭来,纵使辛夷身为上古之神也难逃落泪。

辛夷抹着眼泪:“圣物虽负神力却并无七情,这卷中封印的……怎会如此伤心。”

重止抬起袖子擦着辛夷两颊的泪珠:“因为一念一错,便是情劫灰飞,生生两隔……啧,快擦擦,鼻涕都下来了。”

他依旧笑,不说生死,却说生生两隔。

辛夷本是伤怀,却终于因为重止一句仪容的调笑炸了毛:“好歹你品阶低我一等,不知尊老敬长么……我……”

辛夷话未说完,重止便俯在她的身前,捻起袖子悉心的为她擦起了鼻涕,眸光流转里尽是温和:“重止亲力亲为,上神大人可还满意?”

辛夷胸口揣了兔子似的扑腾着,轻咳两声岔开话题:“咳……这段封印究竟是谁的前尘?”

重止直了身子:“我的。”

…………

几万年来辛夷为防人上了年岁就会痴呆,每每都将一些所闻所遇的大事记载竹简上,时时翻阅。可待小黎山半山的竹子被砍秃,除了悔婚的那一件,她却怎么也不记得近万年来和重止还有何交际。

可世间竟有如此感同身受之事,这重止的伤心过往却让她止不住的泪流,她这个上神,也当得忒没出息了。

“你这里记载的,莫不是万年前悔婚的那一段?”辛夷思忖半晌问道。

重止睨着眼很是嫌弃:“不是。”

“是我万年前凡界的妻。”惊瀑不知何时在卷轴中出现,凌空泻下铺展成一道长河,潋滟水波晕染开墨色,似是重止深不见底的眸子,“万年前她为护我挡下劫数以至灰飞湮灭,冥界摒除了她的转世,我便将她记在了前尘卷中。”

果然,水中央一座精致的楼台里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那身影执着一柄银剑在流光幻影里起舞,曼妙不可方物。

凡间竟有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难怪重止要悔婚于自己。

辛夷生了低落的恼意,一拂袖子召出九华灯。九华灯最擅破除幻象,只轻旋间便在平地掀起了气浪。

不多不少,恰是三分法力,刚刚够隐去这女子的幻影。辛夷掌灯万年,从未出过差错。

可谁知,就是这九华灯的三分法力,让眼前平和的流川掀起了滔天波浪。不若一瞬,不会水的辛夷便被兜头罩进了翻天覆地的涛浪中。

没顶的一瞬,她似乎听见重止焦急的呼喊,可任凭她如何挣扎,也只能如汪洋一叶,回天乏力。

下一秒,辛夷便十分没出息的,昏了。

昏沉中,她又坠入了沉睡万年时的那个梦魇。梦里,她在地府听着一场华灯戏。

忘川河畔磷光引燃长风,奈何桥上大红喜绸铺设,好一副天造地设的模样。华灯戏响起的时候,辛夷枕着忘川水看去,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华灯初上里,她终于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重止环着女子的尸身,一颦一笑尽是落寞风华。哀艳枯骨迎风呜咽,他的黑发便在琉璃灯的光华中生了白。

重止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哀伤冷清,似是万年孤寂,生无可恋。

“辛夷。”

一个焦急低冷的声音从虚无的上方传来,唤着她的全名,那是重止的声音。

辛夷灵台一凛,总算从梦魇中醒了过来。重止锦袍湿透,形容狼狈,散开的秀发不知何时由墨黑变成了莹白,莫名的让人心疼,可他只是不住的,用青紫的唇颤抖地唤着她的名字。

“重止……你怎么……?”她的手指拂过他的白发,话还未完便被他紧紧地环在了怀中。

半晌,他松了怀抱,埋首在她的肩头,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重止的发梢凝着墨色水滴,怕是先前染上的乌黑触水化开所致,辛夷紧了神:“你……你原来一直都是白发?怎么会……”

上神自出世来便不老不衰,重止的白发让辛夷心口一阵钝痛。

“万年前便已是这样了。”重止敛了情绪浅笑着,“可是吓到上神了?”

辛夷想起梦魇中的重止,生了怨怒:“堂堂一个上神,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又是为了那个凡界女子?”

重止不答,绷着脸敲了辛夷一个栗子:“那九华灯受了我几日灵气,法力当与这幻境同源所出,怎是说用就用?你这番吃醋太没道理,可知道错的?”

辛夷上神更生气:“不知。”

重止轻“啧”一声,对面前这倚老卖老、倔强得紧的辛夷上神很是头疼。他扶着胸口喘息,眼底一派云清水白的笑意:“小神的旧疾不能受气,辛夷上神可要仔细。”

他装腔作势的把戏哪能骗过辛夷的眼睛,自负良多的辛夷上神怒笑三声,嗔道:“我就不知错,你奈我何?”

话音刚落,重止便抬手揽过辛夷的身子,轻轻咬在了她的唇角。天旋地转间,辛夷僵直着身子,脑海里除了眼前这人俊秀冷清的眸子,别无他物。

然而,这短促却似冗长的触碰渐渐弥漫开微甜的血腥气,重止轻咳两声,身子随即沉重地滑下。

他,他真的有旧疾?

辛夷慌了阵脚,望着重止咳出的黑紫血沫,情急之下窥了他的命数。上神是不会流血的,重止他,分明是为那凡界女子受了轮回之谴。

可那女子不是被强除了转世么……?重止他……他是想替她受满轮回之谴,度她转世成仙!

前尘卷感受到主人的衰弱,幻境也随之震荡崩塌。漫天碎片折射着旖旎的荧光,末世之景里,一抹女子的身影由自曼妙的翩跹起舞。

“不要管我,快去找媚兮……出口在她那里。”重止言罢,又咳出一口血来。

“不,我们一起出去。”崩塌的幻象里,辛夷拉过重止的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笃定,恍若一念起,便是不离不弃,生死托付。

分崩离析的天地间,九华灯的一盏孤光恍若江海沉浮里唯一的生机。触到媚兮红袖的一瞬间,辛夷只觉得周身一冷。

“重止。”望见辛夷怀中的人时,媚兮忽而低低发了声。

重止面色苍白如纸,并不作答,只是凝起仅有的一丝法力,牵引着辛夷探向了媚兮的胸口。这卷中幻境的出口,原是媚兮的心脏。

幻光中,辛夷的手指如锋锐的匕首,缓缓的破开了媚兮的心房。她一惊便对上了媚兮的眼睛。

眼前这副面容再熟悉不过,辛夷认得,这是她的容貌。九华灯落了地,辛夷抓着重止的袖子,眼底恍恍难信的神色,直让人心疼。她问他,重止,媚兮是不是我?

重止浅咳一声,一挑眉,唇角噙着的血色淹然百媚。他似从前那般纨绔的模样,捏着辛夷的鼻尖笑得招摇。

“咳,真傻……”话音落下云淡风轻,他的眸里却是黯然闪烁。

前尘卷内的震荡一波波传来,崩离的碎片如雨般洒下,每一片都如锋锐的刀锋,将皮肉破开寸长的口子,重止冲着辛夷勾起唇角,眼睛眨了眨。

下一秒他便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将辛夷推离了险象环生的卷轴。自己却朝相反的一边,坠落下去。

“不,阿止!”她的声音是九万年来不曾有过的心伤嘶哑。

媚兮胸前的伤口迅速的愈合,前尘幻境彻底坍塌,再一眼,已然千年大梦,天各一方。

光阴与虚无交织的通道里,辛夷环着膝,不知枯坐了多久。媚兮心房里迷蒙的白亮,让她想起了鸿蒙初开时的时光……也让她找回了万年前沉睡的记忆。

她终于记起了重止。

她出生时便是仙上之神,天之骄女。一万岁时三劫中的两劫已有天父替她化去,从此她便有恃无恐的逍遥天地,最终寻了小黎山这方仙灵水土做了府邸。

那时的她不若是凡界少女出阁许配的年纪,自有烂漫春心和用不完的娇嗔任性,却不想堂堂神女却被品阶低一等的小神悔了婚。

那小神送來一封书信,上面一句“小神贪心未改,还愿花丛风流。”的推脱霎时打了辛夷的眼。于是她愤愤的撕了书信,闭了小黎山的山门,自此便如外界传闻那般:小黎山山主辛夷上神受了情伤,万年避世不出。

那时她尚不知重止上神是何许模样,也尚不知自己命数哪般,本是赌气两日便作罢的事情,却碰上了三劫中的情劫。

她被消了记忆,换了形容,轮回到凡界的明月寨做了武林盟主媚兮,却不想碰上了同样下凡渡劫的重止。

二人不过一眼邂逅便是倾情相许,殊不知此番劫数是相杀劫。

他们在大漠孤夜看过漫天的繁星,在密林梢头看过红色的圆月,在清溪水畔拜堂成亲相邀一生,却也终究在洛阳城外走向了殊途。

他是朝中九贤王,最擅算计,以诛尽天下武林中人邀功朝野。他们从相见伊始便已注定了结局。

可洛阳城外的战场上,她的断刃自始至终从未打算刺破他的胸口,她临阵倒戈,用血肉之身为他挡下了所有的刀剑,最终以自刎求他放天下武林一条生路。

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她脖颈的鲜血汩汩涌出,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望着他泪流。而他环着她萎靡的身体,再也无法抑制的恸哭起来。

她用情至深,劫数难逃,加之为重止挡下这世的死劫,哪怕是上神之身也落得灰飞烟灭再无转生。

可重止却替她求尽了六界的秘术,他将媚兮的幻影封存在前尘卷中,又逆天施行了冥界轮回秘术——代受万年轮回之谴,好让她转世仙胎,生魂永驻。

她终于明白自己沉睡万年间的那场痴梦是何原委,那忘川河上辗转缠绵的华灯戏,从来都不是杜撰演绎的假戏,每一场每一幕都是她生前之死的轮回。

而重止,究竟在这无尽的轮回中受了多少的心伤,以至于一头青丝也变成了万千白发。

她,从来不知。

小黎山的夏日不同往年,寂寥的紧。

辛夷不眠不休已有三月。三个月来,她抱着碎裂的前尘卷把自己关在房中,任凭辛边夫妇踏破小黎山的山门也不作一声。

小包子奶声奶气的擂着门,哭天抢地煞有介事:“辛夷姑姑,你快出来,重止哥哥给我阿娘留了信物……拳头大的小船,亮闪闪的,可漂亮啦!”

辛边连忙捂住小包子口无遮拦的嘴巴,辛夷闻言却推开了房门,她数月未见阳光的脸色显得苍白,眸中却闪着灼灼的光:“阿止他……他可是说了什么?”

“重止上神曾以重金求阿边替他写封婚书,这婚书太过特别,所以至今未能完成……”辛边颊边的笑涡带着羞赧的微红,将怀中的半封桃花笺递给了辛夷,“重止上神说,他早年不识明珠,冲动悔婚,白白错过了一段大好姻缘,而今想再讨回那姑娘的芳心。可斟酌许久,也不知如何诉说……”

辛边顿了顿,她想起那日,庭中风日祥和,重止长身玉立站在她的阶下,眉眼间带着十二分的欢喜,他如少年一般扬着嘴角,满目憧憬:“重止有一个不情之请……重止想借贵公子的百岁宴求帝君指婚,还望五夫人替重止做个证。”

他是那般的慎而重之,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段来之不易的团聚……那女子该是何其幸运。

辛夷捏着婚书,忆起了从万年沉睡中苏醒的第二日,小黎山闭门许久迎来了第一位访客,那人负手站在芙蓉池旁,漫天流云飞剑交织成幻,只是微微一笑便是一道绝世的风景:“帝君殷五爷家公子的百岁宴特请辛夷上神前去。”

她将枣红马儿停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模样像极了凡界初遇那日。如斯景致,却不知几时偷换了情愫。

那时的她尚不知他受万年轮回之谴身子早已羸弱得不成样子,也尚不知九华灯中的几日会耗尽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更未曾知小黎山相见那日,是他万年来的第一次展颜。

她还记得三十六天的虹桥上,他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脑袋顶,一颦一笑拈尽春光,似是了然般叹息:“辛夷上神素来记性不好,何苦劳神去想那前尘往事,今日的重止是你认得的,已然足矣。”

她未曾想过他的这番话是何其的无奈宠让,也从未尝过独自等待万年的苦楚,而今回想,才觉心尖是刻骨的疼痛。

阿止,阿止。

辛夷颓坐在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的放聲大哭。

小包子拽着娘亲的衣袖,指着前尘卷怯怯不忍的问道:“阿娘,把那个画拼好,重止哥哥是不是就回来了?”

辛边拉着小包子叹息:“阿娘不知。”

蛮荒似的万千岁月里,荒废的小黎山早已换了风景。

淙淙小水换了山崖迷雾,野草漫漫盖过昔日昳丽的芙蓉池,青绿酒旗早已破败脆黄,山野间,再也未曾见过紫红相交的辛夷花。

倾颓的山门后仍是当年的福山灵地,只是小黎山的主人再也无心打理罢了。

辛夷端着酒壶在九华灯中自饮自酌,面前是拼合完成的前尘卷。焦黑的焚印兀自清晰,每一道都刺痛人心。可重止……还不曾回来。

辛夷醉意深了,靠着九华灯的灯璧一挥手,便显出一个兰芝玉树的身影。九华灯走马似的渐次亮起,那个身影便随之灵动起来。

那是当日重止在九华灯中留下的身影,是只她一人的华灯戏。

“媚兮……不,阿辛,万年不见,你可还好?”

“重止一生从未做过几件悔事,仅有的两件却都是负了你。”

“日后……日后便好了。我们可以踏山踏水,逍遥看尽,重止定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

辛夷向幻影伸出手臂,喃喃间不觉泪流:“那几日,当是我最欢喜的日子了,辛夷……不曾委屈。”

灵力消散,重止的身影终于化入虚无。她落入风中的话语,再也无人回应。

“阿辛,最欢喜的那日,当是你嫁给我,你可愿意?”灯纱外的一人浅笑着,恍若碎玉,那是重止的声音。

“阿止?”她的发髻散了,衣裳乱了,跌跌撞撞的从九华灯中跌落,鼻头碰到了那人纤尘不染的鞋尖。

重止负手立在芙蓉池旁,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深了些许,朗朗声色犹如玉碎:“辛夷上神可是答应了?”

他的白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笑颜未老犹是万年前小黎山初见时的模样。景致何其相似,她终于脚尖一踮,又哭又笑的扑入了他的怀中。

“嗯,我答应了。”辛夷凑着嘴巴很没羞耻,“要亲亲。”

重止抚着她的背脊,脸色微红,囫囵叹息着落下一个吻:“不要脸……”

小黎山的和风闲月里,蝉鸣声声,天野旷静。九华灯和煦的光渐次闪烁,于暖色的灯纱中勾勒出一对璧人的剪影。

这次的华灯戏,怕是大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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