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珍电台特别行动
2015-06-10斯简
斯简
抗日战争中,我在新四军一师苏中军区无线电电台工作。有一件往事至今难以忘怀,我愿把它记录下来,以志纪念。
艰难筹备
从1942年年中开始,敌人对苏中地区进行了长达半年的清剿,也称机动清乡。清剿被苏中抗日军民粉碎后,敌遂把苏中第四分区划为苏北第一期清乡实验区。面对形势,苏中军区全面紧急动员,进行反清乡斗争准备。粟裕司令员指示,要特别重视部队无线电电台的准备,以确保斗争中部队的通信联络。
无线电台准备,主要是电讯器材的准备。这是最为敏感的重要战略物资,货源全在敌伪顽控制区,敌人不仅绝对禁止电子真空管等尖端产品输入根据地,即使一节小电池都被视为支援新四军的军用品。快到年关的时候,电料商人黄士贤领着妻子及幼儿到四分区机关驻地,哭诉他们从上海采购的电讯器材在发运途中全部被敌人查抄没收,以致倾家荡产,要求部队给予赔偿。敌人查抄没收他们的电讯器材,他们却要新四军赔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新四军初建时,叶挺军长曾率干部到香港,亲自采购电讯器材,之后军部自行组装电台配发部队。1941年新四军军部在盐城重建后,陈毅代军长、刘少奇政委发文号召:“目前,大后方与境外采购电讯器材通路断绝,必须完全打破对上级的依赖心理,依靠前线部队及根据地党政军民去采购”,“各级不得以财力不足或没有社会关系为借口推脱”,并且具体规定了新四军各师的采购方向及分工。
一师苏中地区毗连上海、南京,商贸人际关系多,粟裕、陈丕显及四分区陶勇、吉洛(姬鹏飞)等首长都非常重视电讯器材采购。第四分区常与三四位电料商人保持固定合作关系,采购的电讯器材数量、品种为全军之冠,购得电料器材除自用外还上交。
电料商采购的电讯器材都是运到部队后结算付费,虽然电料商利润翻番,可他们运输、捐税,尤其是途中“打点”消耗大,一旦被查没,就可能倾家荡产。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新四军输运电讯器材,可以称得上是爱国进步商人。黄士贤是个精明的电料商人,他买通伪军关系,穿上军装冒充伪军官,加之本人与电讯器材分道进入根据地,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他到分区机关来哭诉,也是情非得已。
电讯器材采购是一条无形战线的斗争,不仅电料商被查处的事时有发生,我部队派员的采购,也曾发生过多起不测。四分区首长对电料商的遭遇很同情,每一次都给予一定的补偿。
反清乡斗争准备时,我在第四分区电台区队任报务员,区队长张翼命我兼任器材保管员,具体承办电台准备工作。我保管的无线电收发报机及其备件,手摇马达,各型干电池以及电子真空管,无一不是通过电料商人之手偷运过来的。
我们把电讯器材分类后,用麻袋片包装,再用油布裹扎,然后分散保管。我们没有固定的库房,但却有无比可靠的仓库,这就是根据地的人民群众,他们拥护新四军,把我们的电讯器材当成自己家的宝贝,隐藏在房梁暗处、床底死角、牛羊棚内、柴草垛中,不知情者是难以发现的。但在敌人梳篦式清剿时,仍不免会遭到损失。可以说,新四军的每一部电台、每一件电讯器材都有一段感人的血泪史。
第四分区反清乡准备共使用四部电台。分区机关已开通一部。另三部一部由毛西夫为台长,配属东南警卫团;一部以张平为台长,配属南通警卫团;另一部为分区机动电台。
此外,根据粟司令员指示,要准备一部便携式小型电台执行特别任务。这种便携式袖珍电台,既没有现成的可以选用,又没有小型的电子元器件自行组装,委托电料商黄士贤上海采办又出事,筹备工作顿时中断。急难中我们只得上报苏中军区,经领导机关搜罗仓库,清出一部缴获的日式袖珍电台,功率2.5瓦,可惜收发报机已经严重损坏,经紧急抢修,终于符合粟司令员提出的要求,但这部袖珍电台将使用在何处呢?
特殊战场
敌人对第四分区的清剿,于4月1日开始了。清乡区外围,敌伪严密封锁沿江沿海,在水上陆上筑起200多里长的竹篱笆,隔断清乡区对外的一切联系。清乡区内碉堡密布,筑有大小据点、检问所数百个,戒备森严。敌人采用武装梳篦战法,多路合击,企图以高压恐怖手段镇压、消灭新四军及一切抗日活动。
4月15日黄昏,袖珍电台奉命配属由团长汤景延率领的四分区所属通海自卫团(汤团)行动,到达海门县西北隅的三星乡待命。刚架好电台,紧连的桃园乡、震蒙乡交界处骤然响起密集的枪声,火光冲天,接着,喊杀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那里正发生一场激烈的交战。直至伪苏北通海保安司令张北生、清乡公署特工总站站长姜颂平率两团伪军赶来,战斗才告平息,战场留下两具尸体。
这是通海自卫团奉命演绎的一次特别行动——掩护该团打入敌营,从敌人内部开展反清乡斗争。尸体是被镇压的两个恶贯满盈的汉奸。
袖珍电台配属汤团行动,但不进入敌营。根据粟司令员指示,领导机关经过慎重物色,选定徐炳全为袖珍电台台长,张逸秋(女)为报务员。两人都是上海人,参军多年,共产党员,政治素质高,技术素养好。徐炳全、张逸秋两人接到去战斗部队工作的命令很高兴,但令他们诧异的是,出发时前来带队的不是汤团干部,而是做城市工作的中共通海工委书记赵济明。他们在一个武装小分队的护送下到达三星乡待命,当晚,袖珍电台迎来了一位客人——中共党员陆小康。赵济明召开会议明确任务,把袖珍电台托付给了他。
汤团在伪军两个团接引下,进入长江边的茅镇(海门县旧治)姜灶港、张芝山等据点,编为伪通海保安司令部外勤警卫团,汤景延被任命为上校团长,不久又被伪江苏省主席李士群召见,晋升为少将旅长。袖珍电台进入敌人严密控制地区隐蔽潜伏。
临行前,根据早先的安排,徐炳全、张逸秋已化装成一对富商,张逸秋身份是南通城内伪军营长朱英(中共地下党员)的表妹,徐炳全即为表妹夫。徐炳全西装革履,手提袖珍钱箱(电台),张逸秋穿米黄色花袄、毛料西裤,两人相偕而行,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他们在陆小康的带领下到达长江边牛洪港一个港湾处,这里有一家独立的农户,两间茅屋。屋主人是王兴乐,与其姐同住,两人都是我地下交通员,如今掩护电台潜伏,负责传送电报。
睿智潜伏
农历立夏前一天,茅镇正街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汤景延筹办的“协记公行”正式开张了,当地日伪要人纷纷前来道贺。“协记公行”经营范围很广,有日用杂货、粮食、棉花、布匹、禽畜产品等,生意兴隆,不久又开设了牛洪港分行。这就为根据地打破敌伪封锁、筹款储粮、运输医药等军用物资提供了一个合适的掩避所,也为反清乡斗争获得更多的敌情创造了条件。徐炳全、张逸秋被聘为分行职员,有了合适的身份掩护。
袖珍电台紧靠牛洪港敌伪据点,白天,电台隐蔽埋伏,黄昏以后,他们悄悄用晒衣杆架好天线,开始工作。王兴乐在外围警戒,王大姐严守家门,丝毫不懈,却仍发现不速之客来周边闯荡。
一天傍晚,袖珍电台还未开设,突然闯进三个不速之客,经王大姐多方周旋打发而去。徐炳全认为,也许敌人嗅到了什么?决不能掉以轻心。后经商定,袖珍电台改用小船锚泊在港汊芦苇丛工作。王兴乐很快从叔叔处借来了一条舢板,装扮成打渔船,夜晚11点以后,由陆小康将电台转移到小船上,天线一端用竹竿插入芦苇丛中。徐炳全、张逸秋轮流上船值班联络。
袖珍电台隐蔽在水上工作,只安然了数日。一天深夜,袖珍电台与第四分区联络正酣,不远处岸边传来吆喝声,陆小康立即背着鱼篓迎上前去,见是几个汪伪特务查夜。
“你们干什么的?”对方盛气凌人,厉声喝问。
“没米下锅了,弄点小鱼糊口。”“今晚不幸,鱼没打到,船搁浅了,正巧你们来,请你们帮帮忙推一推,谢谢啦!”陆小康从容地回答。
“你想得美!让我们帮你推?”对方撂下一句,扬长而去。
好险呀!此后,小船不再固定锚泊,改为在芦苇荡水上游动。可是船小,游动中电台天线更短,发信机信号弱,我方于是加强了四分区电台报务员的收听。好在双方都是老手,技术精湛,配合默契,这条打不断的神经,把敌人兵力部署、划片清剿等一系列重要情报,源源不断地发回中枢。
胜利归来
8月底,汤景延接到张北生命令,汤团从长江边调出,移防到内线,全团分布在200多里长的金沙、季家灶、骑岸镇、石港、刘桥一线若干城镇。9月23日袖珍电台收到陶勇司令员、吉洛政委的最后一份电报:将计就计破腹而出。
9月26日晚上,汤团团部热闹非凡,一场婚礼正在举行,汤团营长周显才结婚,汤团周边的各据点头目,应邀赴宴。周显才西装笔挺,胸前别着粉红色绢花,手挽妙龄女郎频频向来宾致意。酒过三巡、婚宴正酣时,汤景延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正指向8点,他从容地高举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发出了暗号。顿时,宴会厅四周埋伏的武装人员,突然一拥而上,枪口对着所有在场的敌伪头目,将他们悉数擒获。一瞬间,汤团分布在200多里线上的各营连一齐出动,与分区派来接应的南通警卫团里应外合,捣毁据点数十处,缴获轻重机枪3挺,步枪百余支,子弹十余万发。
汤团凯旋归来,苏中第四分区举行隆重集会欢迎,新四军军部、一师、苏中军区都电贺汤团编为苏中军区“联抗”二团。袖珍电台这个英勇的战斗集体,也光荣地完成了这次不寻常的特别任务,返回分区机关。徐炳全、张逸秋及赵济明等同志都分别受奖。
不久,徐炳全受命去浙南游击队电台工作,经历了更加传奇的斗争。张逸秋回上海。我在他们凯旋前上调回一师师部电台。晚年,我与两位多次相聚,共同回忆这段难忘的往事。他们二位不幸于去年、前年相继谢世,我此时撰文,表达对两位战友永远的怀念。
(责任编辑 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