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价手镯失手之痛

毛天怿

2015年1月，江苏省镇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布了“2014年镇江法院十大典型案例”，其中曾经引起省内外媒体沸沸扬扬的“天价手镯”案赫然在目，其判决结果再次受到全社会的关注。1月22日，承办此案的镇江市京口区法院也发布消息，经过鉴定、审理、公告、判决、再公告等繁杂程序后，“天价手镯”案已经尘埃落定。

好奇害死猫，摔裂“天价手镯”

2013年3月26日，星期二，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这天傍晚5时多，正是下班高峰时段，镇江市中心大市口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而屹立于街旁的镇江市百盛商业城显得格外冷清，因为不是休息日，店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金伯利钻石”专柜的当班营业员小于站立在柜台里，又累又无聊。

这时，一名四五十岁的女顾客在商场里转了几圈之后，走近了金伯利专柜，低头对着柜台下的珠宝看了起来。小于立即打起了精神，迎了过去。女顾客指向了一款翡翠手镯，示意营业员拿给她瞧一瞧。

小于一看，说：“你眼光真好，这是我们这个地方最贵的一只手镯了。”

女顾客叫汪玲丽，时年46岁，正失业在家，靠每个月420元的低保金度日。平时忙于生计，几乎很少逛街。这家商业城，她这辈子总共就去过三次。因为手链断了，汪玲丽今天来商业城修手链。修好手链后，她就顺便在商业城逛了一会。路过金伯利专柜时，看到这款手镯，感觉很漂亮，纯粹出于好奇，就让营业员拿给自己看看，但并没有太注意到价格。营业员一提醒，她才发现手镯标价38.8万元呢。

营业员小于按照惯例先拿了毛巾在柜台上垫起来，然后用钥匙打开锁着的柜台，小心地取出手镯交给汪玲丽。柜台前有一张供顾客坐的椅子，汪玲丽把手镯拿在手上瞧了瞧，随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拉背后的椅子，想坐下来仔细看。这时，谁也不想看到的意外情况发生了。汪玲丽一不小心，手镯从其手中滑落，先在她的包上弹了一下，她赶紧用手去接，但没有接住。于是，手镯不幸地来了个自由落体，与大理石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骨碌碌滚了几圈才停下。汪玲丽和小于都大惊失色，汪玲丽连忙捡起手镯，小于接过来仔细一看，虽然没有断成几段，但局部出现明显裂纹。

小于说：这个肯定不能卖了，你恐怕要把它买走了。汪玲丽连连摇头，急得都快哭了：把我卖了都买不起啊！小于叫来了店长，店长给专柜老板打电话，汇报了事情经過。老板说手镯要由汪玲丽按进价31万元赔偿。汪玲丽绝望地说：“责任全在我，但我真的赔不起。”

在店里“纠缠”了一阵后，双方协商无果，事关重大，店方向大市口派出所报警。双方来到大市口派出所，还是没有谈拢，一个要天价赔偿，一个表示家庭一分钱都掏不出。派出所调停不成，希望他们通过法院民事诉讼解决此事。

妇女本潦倒，失业、癌症、低保

此事发生后，省内外媒体闻讯争相前来采访。当事营业员小于因压力太大没来上班，记者没有见到她，商业城也没有监控录像反映整个事发经过。店方认为，手镯看上去一碰就会断，已失去商业价值，只有汪玲丽买回去了。汪玲丽对自己失手将这么贵重的手镯摔裂很是懊悔，一直在自责中度日，拒绝了很多记者的见面要求，只是接受电话采访。在电话那头，汪玲丽哽咽起来：“我没有工作，身体也不好，哪里赔得起？”

原来，汪玲丽父亲去世了，母亲80多岁，儿子还在上学，她自己下岗了，四处打零工艰难谋生。上一份工作是给一家休闲中心当收银员，因为天气转暖，休闲中心生意不好，一个月前她刚被辞退，当时处于无业状态。

2009年，汪玲丽在体检中被查出有宫颈癌，后来又发现有卵巢囊肿。2010年8月，汪玲丽在镇江江滨医院切除了整个子宫和半个卵巢。

贫穷人家百事哀，汪玲丽还说，她和丈夫关系一直不好，经常吵架。2010年手术后，夫妻关系进一步恶化。3月26日傍晚手镯摔坏后，丈夫也去了派出所，但他却对民警说：“我和她已经离婚了。”显然是推脱自己，不愿意和她共渡难关。

江苏《现代快报》记者是唯一和汪玲丽本人面对面采访的媒体。汪玲丽解释说，她拒绝媒体的采访，是怕人家说她借此炒作自己的困难。汪玲丽向记者出示了身份证、结婚证、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证金领取证原件，以及江滨医院的住院病案、入院记录、出院记录、手术记录、部分医学检查报告单复印件。

汪玲丽告诉记者，没敢让80多岁的老母知道此事，但儿子知道了，儿子也很着急。谈到儿子，汪玲丽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我现在暂时也死不了……毕竟是我闯的祸，损失的是人家……”

被告后失联，判决担责三成

“金伯利钻石”专柜所属的镇江金缘珠宝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珠宝公司）和汪玲丽多次协商没有结果后，将汪玲丽告上法庭，要求法院确定受损手镯归汪玲丽所有，汪玲丽支付给珠宝公司31万元。

2013年5月22日，镇江市京口区法院对此案进行第一次庭审。开庭通知发出后，汪玲丽没有到庭，也没有聘请代理人为自己辩护。珠宝公司提供了证人证词、珠宝鉴定书等多项证据，并称在事发时已尽到了告知义务和保护义务。珠宝公司称该玉镯是其几年前在云南购买，当时花费是31万元，但因为时间较久，无法提供购买证明。如果对价格有异议，可以申请对该玉镯做司法鉴定，以衡量玉镯被摔裂时的损失。

第一次庭审后，承办法官按汪玲丽的户籍地址和公安局提供的住址，多次上门寻找汪玲丽，均无法找到其本人，且其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汪玲丽离开了她居住多年的家，在镇江消失了。当然，因为是民事赔偿案件，不牵涉到刑事犯罪，法院也没有运用特殊手段去寻找。而事实上，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或者流离失所，汪玲丽的避而不见是一个弱者面对困境的无奈之举，谁都不能不施以同情。她曾经一次次地承认：手镯是我摔坏的；她也一次次地痛哭：我真的赔不起。

按照程序，镇江市京口区法院在《人民法院报》刊登公告，要求汪玲丽配合法院参加诉讼，争取自己的权益。但公告期结束后，汪玲丽并未现身。在2014年1月27日法院第二次开庭审理时，她依然缺席了。

根据相关规定，法院委托镇江市价格认证中心进行鉴定，该中心认定该手镯受损前，在受损当日的市场价格为14.75万元。珠宝公司对此鉴定结论未提出异议，法院对此结论予以确认。

参照专业人员意见，法院酌情认定该手镯残值为2.3万元，手镯受损的损失金额应认定为12.45万元。

镇江市京口区法院经审理后认为，汪玲丽到珠宝公司营业场所选购手镯，双方间是消费者和经营者的关系。珠宝公司作为手镯经营场所的经营者，应当对消费者尽到安全保障义务。不仅应当保障消费者自身的人身、财产安全，还应当尽量避免消费者在选购、交易商品过程中，因过失行为产生民事责任而导致的财产损失。

本案中受损的翡翠手镯标价38.8万元，属易损易碎的贵重商品，对经营场所安全防范措施的要求应高于其他一般商品的标准。珠宝公司作为翡翠手镯的经营者，更了解所经营商品的特性、服务设施设备和经营服务场所的实际状况，相对具有更强的专业知识、专业能力，以防止或减少商品选购、查验等交易过程中损害的发生。但珠宝公司经营场所和交易过程中的安全防范措施明显缺失。比如，其未能针对翡翠手镯与硬物撞击时易碎的特点，对交易场所的硬物实施软包装，未在硬质地面上铺设地毯，或者进行其他改造，尽量减少手镯与硬物撞击的可能性；未能提供安全舒适的交易环境，尽量避免消费者在查验手镯过程中受到可能导致意外的干扰；未能采取措施，合理降低交易过程中手镯意外坠落至地面的垂直距离，减小手镯坠落导致损坏的可能性，等等。

镇江市京口区法院最终认定，从充分保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促进经营者不断改善经营场所环境和服务质量的原则出发，综合考虑本案整个交易过程中汪玲丽和珠宝公司的过错情形、各自行为与损害后果之间的原因力大小等因素，确认珠宝公司对翡翠手镯损坏产生的损失承担70%的责任、汪玲丽承担30%的责任。

珠宝公司、汪玲丽双方尚未完成交易行为，受损手镯仍然归珠宝公司所有；而且，作为翡翠手镯的经营者，一般情况下，让受损手镯做到经济利益最大化方面，珠宝公司比汪玲丽更有优势。故将受损手镯交由珠宝公司处置，有利于更好挖掘受损手镯价值，降低損失数额。因此，对珠宝公司要求确定受损手镯归汪玲丽所有的主张，法院不予支持。

2014年6月10日，镇江市京口区法院依法对此案作出了一审判决：汪玲丽赔偿珠宝公司损失3.735万元。如果未按本判决指定的期间履行给付金钱的义务，应加倍支付迟延履行期间的债务利息。

对此判决，珠宝公司、汪玲丽均未予以上诉。目前，该判决已经生效。不过，汪玲丽始终处于失联状态，当然更没有主动支付这笔钱。

因为汪玲丽无法找到，判决书是通过公告送达的。截至发稿前，法院也没有收到珠宝公司申请执行的请求。

（本文当事人为化名）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

法博士点评

在本案中，如果珠宝公司尽到了高度注意义务，采取了足够的安全防范措施，就可以减小手镯坠地的概率；即使消费者在选购、查验时不慎将手镯坠落地面，损害结果也可能不会发生，或者将损失降至最低限度。

由于珠宝公司在经营过程中没有对消费者尽到足够的安全保障义务，应当对手镯坠地受损后果承担主要责任。汪玲丽作为消费者，明知或应当知道翡翠手镯系易损易碎的贵重商品，在选购、查验手镯时，亦应尽到谨慎注意义务，尽量防止意外发生。由于汪玲丽疏于注意和防范，在查验时致手镯从手中滑落坠地，对手镯受损后果应当承担次要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