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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与文学

2015-06-09张箭飞张哲萌

大学生 2015年17期
关键词:文学

张箭飞 张哲萌

张箭飞,女,英美文学硕士,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哈佛燕京访问学者、UIUC费曼基金访问学者。目前主要从事译、校译林出版社人文与社会、人文与艺术之“风景学迷你丛书”,兼及“风景与文学”、“味景与文学”、“花景与文学”等研究。已出版的相关译、校著作有:《文学体验导引》(译林2011年版)、《风景与认同-英国民族与阶级地理》 (译林2011年版)、《寻找如画美:英国的风景美学与旅游,1760-1800》(译林2014年版)、《浪漫主义的根源》(译林2004年、2011年、2014年版)、《风景与权力》(译林2013年版)、《风景与记忆》(译林2013年版)。

小郭同学第一次短信我,请我荐书——为低头族微信控拇指教百度粉偏00后本科生推荐,诸如本年度必读的10大好书或一生必读的100本经典,其实我是拒绝的。因为教书为生的我,读书量在逐年降低;也因为笃信“开卷有益”,不拘什么印刷或显示出来的文字图像,读读看看,总能发现点有用或有趣的东西。虽然年过半百,我还没老成“九斤老太太”,会用“一代不如一代”的思维判断后乔布斯时代的小朋友们。我很兴奋地观察到:也许是受惠于众星捧月的独生子培养模式,很多本科生,还在幼儿园时期就被推到了“博览群书”的起跑线上。务实或开明的家长,一边敷衍应试教育种种非理智的要求,一边不吝金钱投资孩子的博雅教育——从六艺之养成到眼界之提升。因此,当一90后小友告诉我,他个人有8000本藏书,我一点不感到惊讶,更不惊讶他狼吞《喧嚣与骚动》、《追忆逝水年华》、《玫瑰之名》如海鲜至尊披萨!直到他谈起《芝麻与百合》、《浪漫主义的根源》、《巴黎城记》时,我感叹:无坚不摧的考试机器并没消灭庞大固埃一族,总还有那么一些人,甚至许多人过着美好的阅读生活。

显然,为這类人推荐什么书单,就像一个观棋乱语的老叟,蝇声蛙躁,“斯可为一笑已矣”。

但是,小郭同学坚信她曾经的老师,心中一定藏有一些异珍奇葩,值得曝于纸上,引人神往一番,朵颐一番,就好比炫富的小妞,晒个什么新款的LV,得意之余,间接拉动驴牌的销量。

好吧,说起读书,我有一个习惯:作为一个文学院教师,每年为人文班上《外国文学史》时,文学史当然以文学经典为主线,但我也会适当插入一个迷你支线,以期导引学生关注相关学科的进展——在遵循“社会文化语景下的文学流派及代表作家”宏大叙事的前提下,略加“发散”,引进与宏大叙事互文或逆反的“微观叙事”,以期产生复调叙事的效果,使得学生认识到一潮流之发生、一天才之诞生、一杰作之产生乃是多种因素合力而成,而非某一优势力量主导为之。反过来讲,一个特定视角的外国文学史(或文化史)不仅在学科上成立,而且能够启动或联动多个学科交叉的可能和前景,诸如“风景与文学”、“园林与文学”、“声景与文学”、“香料与文学”等等。实际上,早在20年前,这些领域已为捷足者先登和深耕,稍稍查询亚马逊图书和Jstor 学术引擎就能发现:硕果累累并非夸张之喻,但鲜有译入国内以解中文读者心痒。

有鉴于此,课堂上,我会一边夯实文学原典和学术原著摘选之细读,一边推荐某一新视角的延伸阅读——不求体系周备,但求星星之火引燃学生的想象:原来文学史的进入别有蹊径!进而促动他们的学术自觉、自主和自修。

2015年的春季学期,我换上《外国文学史:兼及文学植物》标题,推荐如下书目:

《看图识野花》

作者:金宁 朱强 彭博 陈红岩

出版社: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

胜日寻芳郊原,稠花乱蕊迷眼。自从一册在手,不再 “小黄花、小白花、小红花”乱喊。赫赫,连我最仰慕的鲁迅先生也会萌萌地承认:我还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原文见《野草?秋夜》,此处引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的鲁迅全集第二卷155页。)其实,大地上的许多野花都已被命名,如同穹顶的繁星已被标注在我们手机上的星图。有些地上的花朵,也许就来自星星的传说,比如说,鸢尾花(Iris)和紫罗兰(Violet)。手册编撰者是植物界的“唯色派”,他们按照白、黄、绿、红、紫等色系编辑常见野花。所以,使用起来相当便捷,就像乘坐按色区分的地铁一样。清明节,我在郊区考察野花,远远望见一簇紫色的“地衣”,迅速翻到第六章“紫色花”,走近,俯身细看,比对叶形和叶脉,就可判断:它们是紫花地丁还是长萼堇菜。说真的,若无手册相助,一般很难甄别这两位紫衣仙女。依稀想起:川端康成《古都》里的重要象征,紫花地丁,出现在电影里,更像是贴地而开,叶柄更长的堇菜呢。

植物命名学名与俗称经常混淆讹传,若有兴趣较真辨析,不妨提取手册所提供的拉丁名,输入百度、维基和中国植物图像库等,反复验图、求证。如是三番,基本可对某种野花的来源、分布、变异和特征有比较清楚的认识。

《珞珈山植物原色图谱》

作者:汪小凡 黄双全

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

不是每所大学都叫5A 景区;不是每个5A 景区能有“樱花城堡”之誉;不是每个城堡都能坐拥151科,725种草本,木本、旱生、水生、阔叶、多肉、本土、外来植物,数千株古树……武汉大学就这么厚土载物——植物和动物,而武大人(包括荐书人在内),如果不能在主业之外,再兼修成为一个植物学家,简直浪费了那张全年、终身免费入园的校园卡。因此,对来看武大樱花的游客、访客、贵客,我总是说,中国最美大学,除了四个植物学种的樱花,还有别的非遗珍品,如国内高等学校第一部校园植物彩色图谱。遥想21世纪之前,武大尚无课堂规范之严,武汉天空常有白云叆叇之美,偶尔,师生都抵挡不住煦风相招,就会移席古樟林下,鸢尾丛中,继续奥德赛的漫游。人间乐事,莫过于此啊!有时候,同现在的学生聊起:人文馆所在曾是学校农场。1980年代初,我念本科时,麦田茶园犹存,畦间垄上,野花繁茂。特别是春末夏初,奥热湖风吹开片片野生金鸡菊,就像华兹华斯的湖区水仙,“如繁星灿烂,起舞翩翩”,延绵不绝于整个夏天!直至9月开学,还有大簇大簇的金鸡菊守候在现为奥场的石坎草坡,笑迎老生返校,新生入校。令我怅然的是,本书菊科名下的彩图,却无一帧金鸡菊,或蛇目菊。综览全书,可以看出:近二十年的基建、造景运动一边压缩了老校园自然植被面积,一边扩大了精心设计的人工绿地:引进了不少园林标配花卉(如处处可见的比利时杜鹃和黑软塑料盆栽的应季草花),而三十年前点缀了我们(1980年代新一辈啊)仲夏夜之梦的单瓣纤挺的野金鸡菊花却渐渐敛迹失踪。

《园圃之乐》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译者:陈明哲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诗人-画家-哲学家黑塞眼中笔下的植物呈现出的诗意、如画之美和哲学寓意令我爱不释手,读之成瘾。在阴郁的雨季和压抑的霾天,我需要(可能,很多人也需要)黑塞的“玫瑰花香”: 以甜美的风韵吸引你/轻柔地爱抚你/像一首歌那般/处处流露周至的完美……我就不好意思地伪小资一次:带着黑塞《园圃之乐》去郊野踏青,感觉在与巴赫同行。

到底是德国作家,即使歌咏园中花草菜蔬,黑塞亦秉承了严谨之风,细节观察与哲学领悟,加之出色的水彩描摹——这一切大大有别于我们熟谙的中国古典咏物诗。虽然我们的陶潜亦爱园艺,长于体物肖形,尤擅传神写意,但比较之下,黑塞更有园艺家的专业水准。话说咱们的自然诗人,一旦要以春兰、夏桑、秋菊、冬梅起兴,总免不了“过于自信地依靠他们所谓的对自然的直觉性知识,对他们的自然图景的细节的准确性却疏忽大意。”(约翰?巴勒斯语)。就拿园耕、刈草这事儿说说,陶公是“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黑翁是“……一眼看出草莓旧株冒出新芽,其中杂生莠草即将抽穗,这些莠草最好及早挖出、否则一旦有机可乘,它们边要四处散播无数种子。之字形划开山坡的羊肠小径,往往令我喜忧系之……小径两侧的梯台除葡萄之外,鲜能种植其他作物,若非坡度过陡、水源太远,便是葡萄叶荫过于浓密;然而人们依旧企图多少种些矮豆、草莓、大白菜或豌豆什么的……”同样写园圃劳作,前者过于简略,以至于得请行家考证陶公田里长了什么草,种得什么豆,老人家为啥苦扒苦作仍不得温飽呢?黑翁自己就是行家,什么土壤种什么菜,什么地块植什么花,什么季节施什么肥,什么植株缚什么绳……简直就是诗体园艺手册啊!私心而论,《园圃之乐》的所有收录、“园圃时刻”乃我百读不厌的篇什。

《笔记大自然》

作者:(美)克莱尔?沃克?莱斯利

查尔斯?E?罗斯

译者:麦子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此书力挺我的一贯主张,自然历史始于足下野草和花朵。从这个春天开始,你们和我,也许会因此书而变成大自然课堂上的学童:规律地观察记录、认识、体会和感受自然。也许不用纸笔,只需开启手机拍照和输入键盘,我们一样能加入两位作者引导的发现之旅、归属之旅、理解之旅、神奇之旅。

实在太了解:应试定位的语文教育和写作训练已使我们的孩子闭着眼睛就能瞎诌子虚乌有的什么“春游记趣”、“冰峰奇遇”、“最美秋夜”……各种范文都在教你怎么把一点稀薄的“经历”或“发现”诗化为普遍的哲理。就连门口百草园都没时间看一看的孩子终于进了大学,而且进了中国最美大学,为什么不抓住天赐良机,重与自然结缘?真的无需户外单反、北脸、帐篷,跑到遥远的地方露宿野营,逐景而行,自然就在门口,拿出手机和笔记本,观察和记录最美四年的“时时刻刻”,必然取得作者所承诺的:兼具科学、美学的观察能力;创意写作、技术写作的能力;布局、并演示自己想法的能力与观察的能力;认知、分析能力;提问能力、发明创造能力与综合能力;思考、沉默的能力;沉思的能力、专注的精神、抚慰伤痛的能力;深层品味自然和空间的能力;与家人分享的能力;找到自己的心灵所属,学会对新事物敞开心扉;自信与自我表达的能力。

《夏日走过山间》

作者:(美)约翰?缪尔

译者:纪云华 杨纪国 范颖娜

出版社:当代世界出版社

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的代表作。只有一部分自然主义者能平衡科学家的精确客观和宗教家的深邃热情,约翰?缪尔乃个中翘楚。全书中,这类描述与阐发比比皆是:

“我在考特村附近一丛艾德诺斯特玛属植物的密荫中,发现一株可爱的白花卡洛修属百合,旁边还有一些智利铁线蕨。这株白色的百合,花瓣基部内侧略带淡紫色,令人印象深刻;它像晶莹剔透的雪晶般纯洁,宛若一朵神圣之花,使人不得不爱上它,而且它似乎能洗涤人类的心灵,多欣赏它一眼,心灵就会多添一分纯净。”

具备这种宗教情怀和理想主义气质的人必定是工业恐龙时代的小王子。因其生态保护立场,作者常与人发生激烈争论,仍无法阻止在美丽峡谷修建水库——讽刺的是:后来一个多世纪,许多物种濒危和灭绝,验证了缪尔的正确。当我们这里恨不得拦截任何具有发电价值的大江小河甚至山溪时, 美国开启了世上最大规模的拆除大坝项目。其实,每每重读到:“我沿着河岸漫步到我的百合花园去。这些野生百合的美臻于完美,总是会激起无限的赞美与惊叹……”我就像回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山村:清澈而急躁的马家河由神龙架原始森林蜿蜒而来,两岸山岩嶙峋,草木丰美,成片的野百合吹送甜蜜的气息。在1980年的高考为我打开一扇看到广大世界的窗户之前,野百合已经为我开启了瞥见自然神圣的窗户。

Impressionist Gardens

作者:Clare A.P. Willsdon

出版社:National Galleries Of Scotland

封面如此强大,推介纯属废话。但我依然忍不住啰嗦一番:

似乎不同于专情于花卉、花园的莫奈,印象派小辈雷诺阿是描画曼妙女郎的妙手。但,按传统的隐喻(女人乃花)释读,雷诺阿亦称花痴画圣。鉴于图画胜过千言万语,我请读者细细欣赏封面画作,雷诺阿的《花园中带伞散步的女子》。东湖浩淼,水光滟潋。湖岸花圃花坛绿地如珠串线,印象派大师偏爱的诸多花卉菖蒲、鸢尾、蔷薇、紫罗兰、大丽花、牡丹、睡莲……落地生根,次第绽放。尤在春夏之时,一旦阳光挣破雾霾,天光水光花光氤氲出绝佳的出游良机,随处可见靓装丽人,撑着轻巧的阳伞,走在花树花丛之间。当艺术与日常生活密合无间时,我们怎么能不说:转瞬即逝的印象却原来就是想象的源泉,“美就是从这个主要源头涌出来浇灌大地的。”(福斯特语)

其实,推荐一本尚未译成中文的画册,我的初衷是引领学生关注一个更为精致的议题:花卉与绘画。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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