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敬我一尺

寒汐

从前有个做小生意的人叫姚平，辛苦多年，积累了一些资本，终于有能力得偿所愿，开了一家专门操办喜事的“喜乐堂”。

他这家店位置好，铺面位于城中心，最是繁华，是他花了大价钱顶让来的。喜乐堂开张伊始生意很不错，姚平每晚结账时都喜滋滋地盘算，照此下去，不出半年，就能回本了，然后就可以挣大钱了。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就发现主顾突然少了很多，到最后门可罗雀，竟无人上门。姚平百思不得其解。这天他打听到镇东的刘媒婆又保成了一桩婚事，忙上门去拉生意。

刘媒婆听完姚平的来意摇摇头说：“姚老板，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我保媒的人家现在都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光顾你家的喜乐堂，都嫌太晦气！”

姚平莫名其妙，喜乐堂专门办红事的啊，咋就晦气了？

刘媒婆让姚平回去看看他店铺附近的铺子，别的也不多说就送客了。

姚平回去一转悠才发现，和自家店相隔不远有一家店铺，明晃晃地挂着个大招牌：极乐堂！竟是一家专门卖寿衣、白幡等丧葬用品的白事店。

姚平这才明白为啥没客人上门了，丧葬铺子挨得那么近，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全都哭丧着脸，来办喜事的人能不觉得晦气吗！他怪自己太粗心，只顾着自己的生意，连人家啥时开张都没注意到。

姚平赶忙备了一份重礼，登门拜访极乐堂的老板白桑（再听听这名字——白丧），道明来意，说自己的店铺都是真“财”实料重金装修的，实在没有能力搬走再开一家了。而极乐堂布置简单，就是在货架上摆放了些丧葬用品，搬走很容易，求白老板能不能把铺子搬个家，他可以出搬家的一切费用。

白桑觉得真是岂有此理，这个铺面他早就顶下来了，那时姚平的喜乐堂还没开张呢。只因为前些日子是岳母寿诞，他和妻子回乡祝寿，才耽误了些时日。谁知才回来开张，就碰到这么无礼的人来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白桑也是个固执倔强的人，说他的店铺位置好，因此没得商量，毫不留情地将姚平连人带礼物给赶了出去。

姚平没办法，他开这家铺子已经倾尽所有，眼看着多年辛苦所得的积蓄就要赔光，心情郁闷，拉着小舅子阿虎关起门来喝闷酒。

阿虎是个“愣头青”，平时做事就莽撞，现在又担心姐姐和姐夫以后的生活，觉得白桑太不通人情，头脑一热，就约了几个要好的兄弟，把极乐堂给砸了，在冲突中还误伤了在场的一位顾客——街尾绸缎庄的丘老板。

白桑望着被砸的店铺心疼不已，而且丘老板还无辜地受了池鱼之灾，被撞断了手臂，而那几个砸店的小子自称是喝醉了才闹事的，仅仅被官府抓去每人打了三十板子就放了出来，真是让人太不甘心了。

白桑正在烦恼，丘老板上门了，对他说道：“真是报应啊，姚平叫他小舅子砸了你的店，还打伤了我，结果一转身，他老爹就病死了，看来这人真是不能干坏事啊！”

白桑看着被砸的店面和丘老板吊着绷带的手臂，一咬牙，狠狠说道：“丘老板，借用你店里的一匹红绸布，我让内人做件长衫，咱们两个去吃顿‘豆腐宴。”

丘老板一听就明白了，心想这报复也够狠的。原来这个小镇有个风俗，无论谁家死了人，只要是镇上的人，无论受没受到主人家的邀请，都可以进入灵堂拜祭亡者，封过帛金之后，吃一顿全素的“豆腐宴”，谁也不能将拜祭者赶出来。

赴丧礼的人当然都是身着素服，非黑即白，白桑要穿着红衣去拜祭，明显就是要狠狠羞辱姚平一番，让他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对不起先人，这招可真够绝的。

白桑将红绸布交给妻子文氏，让她做件长衫，他要穿着去赴姚家的丧礼。文氏忧虑道：“那个阿虎已经在公堂上说了，砸店的事儿全是他自己的主意，和他姐夫无关，姚平事先并不知情。你现在若要穿着红衣去参加丧礼，就是要和姚家结下解不开的死仇，再也化解不了了。”

白桑训斥妻子是妇人之见，让她只管将衣服做好，其他的事情不要多管。

到了姚家出大殡这一天，白桑穿了妻子做的新衣，大摇大摆去了姚家。他进了灵堂，神情肃穆地给姚老爷子的灵牌上了香，封了一份厚重的帛金。

姚平见了很是吃惊，但很快迎了上来，满怀感激地说：“白老板，真没想到您能来，我真是无地自容。一会儿我叫阿虎给您磕头赔罪。”

其他来参加丧礼的乡邻们也都纷纷称赞白桑能够不计前嫌来拜祭姚家老爹，真是乡谊情重，心胸宽广。

白桑觉得众人的反应很奇怪，尤其是姚平，怎么可能不愤怒反而还很感激的样子？这时镇长走过来道：“白老板，您今天能放下以前的恩怨，穿着这么肃穆庄重的礼服来参加丧礼，真是令人敬佩啊！”

白桑茫然地点了点头，待镇长走开后，他拉住一个乡邻问了一句：“老兄，你看我衣服什么颜色的？”

那个乡邻觉得很好笑，道：“白老板，您真会开玩笑。您当然跟我们一样穿的黑色的衣服，难道您自己看不见？”

白桑明白了，他是全色盲，分不清物体的颜色，但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和妻子知道。他顿时理解了妻子的苦心，为了不让他犯下大错，妻子做了一件纹理和红绸布一样的黑色长衫，让他穿着来参加丧礼。

他想到刚才众人的反应，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好险，如果我真的穿了红衣来，不仅会和姚家结成死仇，还会遭到众乡邻的谴责与唾弃，犯了众怒，以后还怎么在镇上立足？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要对逝去的长者不敬，为人处世还不如我的妻子，真是惭愧啊！”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拔足狂奔到姚家门外，正好看到丘老板从不远处走来。他连忙奔上前去问道：“丘老板，您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丘老板打量着白桑，奇怪道：“咱们不是明明说好一起穿红衣来的么，你怎么改穿黑衣了？”

白桑忙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然后问道：“现在回去换衣服可能来不及了，丘老板，您这件红长衫的里子是什么颜色的？”

丘老板也明白了：“衣服里子当然是用黑绸子了！你是想让我反过来穿？”

白桑忙道：“都怪我一时糊涂，险些犯下大错，我可不能再把你拖下水。你把黑里子朝外穿，我们赶紧进去吧。”

丘老板反穿了衣服，进了姚家灵堂，拜祭了姚老爷子，也得到了姚平的感激和众人的一致称赞。

在“豆腐宴”上，镇长举起酒杯道：“今天白老板和丘老板的行为大家都看到了，难得两位能够放下私怨，不计前嫌，来送逝者最后一程。大家都是乡邻，理应互敬互爱，和睦相处。今天我做个和事佬，提一个建议，白老板的丧事店和丘老板的绸缎铺格局和大小都差不多，不如两位将店铺对换，一个街头，一个街尾，地段都不错，不会因此影响生意，而以后姚平的喜乐堂不远处是丘老板的绸缎庄，也不怕那些顾客会因为晦气而不光临了，大家看我这个建议如何？”

众人听了都拍掌称好，说这个主意两全其美。白桑和丘老板也真心想化解此恩怨，再说也得给镇长几分面子，因此也同意了这个提议。姚平感激万分，特地叫来阿虎给两位老板磕头赔罪，大家的感情又加深了一层，一场雷雨化作了春风。

每当后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开头第一句话总是会说：“俗话说得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发稿编辑/黄素萍 插图/卢仲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