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曾志宏

美丽的山谷真稀奇，真稀奇，唱歌讲话有回音，有回音。

啊，啊，啊，啊，山谷回音真好听，真好听。

（一）

向阳的山坡上，生长着一大片绿色的草，密密开满的紫云英铺陈开去，风一吹，朵朵花儿摇曳、挤搡，好像小九学校里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同学们排着队人挤人一样。不远处，则是错落生长的木槿花，粉的白的黄的乱开一气。

外婆家就数这片山坡最美了。小九在山坡上像兔子一样尽情地跑了起来，不时地发出欢笑声，玩到开心时，忍不住大声喊起来：“啊——”

“啊——”是谁在学小九说话？

外婆“呵呵”笑起来：“是山谷的回声啊！”

回声？对了，学校里老师有教过，这是一种自然现象。

小九雀跃着：“妈妈！妈妈！小九喜欢这里！”

妈妈轻抚着小九的头说：“那你多呆几天，妈妈再来接你。”

外婆家屋前房后种着几棵芭乐，正是成熟时节，每天早上舅舅都爬上树，摘下最甜最红的果子让小九吃个够。

吃饱了，小九就爱在山坡上玩。她双手合拢，大声喊：“咿呀啊呀——”

然后听着山谷的回音：“咿呀啊呀，咿呀啊呀，咿呀啊呀——”

一遍一遍，声音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了。

真好玩！

一天中午，外婆、舅舅睡着了，躺在床上的小九怎么都睡不着。

好无聊，是谁发明的午睡，分明就是睡不着嘛，那就起来吧！

小九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家门口。

几棵芭乐树在盛夏的阳光下静静站立着。

小九一直想爬上树。平时看舅舅爬上爬下的，早眼馋了。可是外婆和舅舅都不让她爬树，说这样做太危险了。

有啥危险的呀？小九嘟着嘴。午后，山里寂静得让人出神，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好像芭乐树伸出双手在邀请她。

小九学着舅舅的样子小心地爬上树。

一开始小九还小心翼翼，慢慢地她就放松了。树上就是好啊，看的风景也格外远，连风都更凉快呢！

小九很得意，继续往上爬，到了树的最高枝丫，她放眼望去——

紫云英开到尽头处是一片峡谷，再过去，则是暗青色的远山，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下……

忽然，她发现在自己侧面，就在靠近她脖子的一根树干上，一只大毛毛虫正慢悠悠地向她爬来。

小九大叫一声，脚一滑，整个人掉了下来……

忽然，一个灰白色的身影“刷——”地飞了过来，托住了小九，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二）

小九爬了起来，这才看清这个人：她也是个小孩，可她长得真奇怪——整个人近乎透明，嘴巴又宽又长，最奇特的是她光溜溜的脑门上长满了三角形的耳朵，耳朵上还别了一朵芙蓉花。

“你是怪物吗？”小九好奇极了。

“你们人类才是大怪物呢！”对方不高兴了，转身要走。

“你别生气呀，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小九在外婆家呆了几天，开始觉得无聊了，想有朋友和她玩。

对方一扭头：“没空！我得去给妈妈找草药，妈妈耳朵化脓了。”

“我这里有药呀，你等着，别走啊！”

小九蹦跳着进屋，外婆还在床上打着呼噜睡得香呢，她拿起药箱赶紧跑了出来。

那小孩还真在门口等着。

“你看。”小九打开药箱：“好多药呢！”

“怎么用？”

“我会。你妈妈在哪里？你带我去。”

那小孩犹豫了片刻：“可是，我妈妈说不要和人类打交道，他们有很多花花肠子和坏心眼。”

小九真诚地看着她：“我是好人，你相信我！”

小孩咬咬嘴唇，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别害怕噢！”

“不会不会，有啥好怕的。”小九连声说着。

小孩拉着小九的手，忽然唱道：

飞飞飞

像鸟儿一样轻

像风儿一样快

咻——

猛地，小孩和小九飞起来了，小九惊得张大嘴巴。山风“呼呼”灌了进来，吹得她眼睛睁不开，她只好闭紧嘴巴，眯着眼睛，隐约可见山谷景色在下面飞快闪过。一眨眼，她就感觉慢慢从空中降了下来。

她们来到了小孩家。

看到陌生人，妈妈责备小孩道：“玲儿，你怎么把人类带来了？”

玲儿低着头：“对不起妈妈，我想她有药……”

她转过头看看小九，微笑着：“谢谢你，小妹妹！ ”

小九不好意思地笑着，探头一看，真可怕，玲儿妈妈的耳朵红肿了，几乎每个耳朵都这样。但是耳朵口很小，不好涂药，小九自言自语地说：“要是能进到里面去涂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玲儿念起咒语：

叽啾叽啾

比树叶还小

比砂粒还小

……

然后，小九就发现自己和玲儿已经在玲儿妈妈的耳朵里面了。

哦，玲儿把她们都变小了。

玲儿妈妈耳朵堆满了各种音符：闪亮的、七彩的、各种形状的……小九没顾上细看，赶紧拿着药水涂抹起伤口来。玲儿妈的耳朵虽然多，但底部是一个相通的管道，小九在玲儿的带领下，沿着管道走，忙上忙下的，累得直喘气。

好不容易把药都涂好了，小九才有空欣赏起那些音符——真美啊，一碰就发出悦耳的声音：鸟鸣声、水流声、风吹落叶的声音，还有春笋顶破土层的声音……

有几个又黑又臭的音符，看上去很碍眼。

玲儿生气地捡起来：“就是这些噪音害妈妈生病了！”

这是啥？

小九凑进去一听，呀，是人类开拖拉机的声音——“哒哒哒”，是斧头砍树的声音——“吭哧吭哧”，还有锯子锯树的声音——“吱吱哧哧”。这些声音好像大石头一样，一下下砸在玲儿妈妈的耳朵上，好像锯子一样，一声声地锯着玲儿妈妈的耳朵，难怪耳朵要生病了。

大概是前段时间有工人来山里伐木，留下了这些噪音。

玲儿又念起古怪的咒语：

三月的野兔七月的花

出去吧 出去吧

像平时一样

一眨眼，小九和玲儿又站在玲儿妈妈面前了。

玲儿妈妈好像舒服多了。

小九好奇地问到：“你们到底是谁啊？”

玲儿说：“我们是回声儿啊！”

“我们按照山谷之神的分工，负责回应声音，我还帮你回过好几次呢！你这个爱大喊大叫的小家伙！”

“负责回应声音？”

玲儿妈妈微笑地说：“是啊，万物皆有神。树木负责发芽、开花和结果；山泉负责流动和灌溉；土地负责托举和滋养；风儿负责传播；我们负责收集声音和回应……各司其职，这就是自然规律呀！”

最后，玲儿妈妈严肃地要求小九保密，当然啦，小九很认真地和玲儿拉钩约定了。

玲儿送了一块能听到各种声音的白色石头给小九，小九高兴坏了。

回到家，小九没事就拿着石头贴在耳朵上听。有一天中午，小九又睡不着了，又偷偷地拿起石头在听。忽然，舅舅在她背后问：“你在干啥呢，九九？”

小九吓了一跳，手一抖，石头掉落在床上，被舅舅一把捡去。舅舅狐疑地把石头贴在耳朵上，表情从狐疑变成了惊喜。

他追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你说清楚我就还给你！”

小九连连摇头：“不能说，小九和玲儿拉钩了，要保密。”

“玲儿是什么人？”

“她不是人……”小九捂住嘴巴，“唔，不能说不能说！”

舅舅转转眼珠，说：“不说，我就把石头扔了！”他边说边比着要扔的手势。

没办法，小九只好一五一十地和舅舅说了。

舅舅不是外人，和舅舅说没关系，也不算违反规定吧——虽然有点愧疚，但转念这么想着，小九也心安了。

（三）

又过了两天，舅舅体贴地说：“九九，我给你准备了好多零食，你带去给玲儿吃。还有，这是特效药，你再给铃儿妈妈涂涂。”

小九高兴坏了，只见她双手合拢，对着山谷大声喊：“玲儿，玲儿……”

眼前一闪，铃儿笑嘻嘻地出现在小九面前。

铃儿听说有特效药，便带着小九再次来到山谷。

玲儿妈妈已经好多了，小九麻利地涂好药膏，然后三人一起分享零食。

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轰轰”的响声。小九抬起头，吃惊地发现居然是一架直升机正向她们飞来。

直升机盘旋着，螺旋桨缓缓地停止了旋转。直升机降落在她们旁边，鼓起的巨大旋风吹得小九喘不过气睁不开眼。这时机舱门打开了，从上面下来舅舅和一个胖子。

原来如此！叛徒！小九怒视着舅舅。可是，三人都晕晃起来，身子软绵绵地瘫软在地。

胖子后面跟着几个男人，他们抬了个银灰色的大箱子，胖子一下地就一阵得意地狂笑：“发财了发财了，这下可发财了！”

胖子边说边指挥着几个男子，抬起铃儿和她妈妈要往箱子里放。

“你们想干什么？”小九拖住胖子的腿。

“放开！”

“不要！”

“滚开，碍手碍脚的！”胖子不耐烦了，一脚踹开小九。

寡不敌众，小九很快挂彩了，鼻子嘴巴都流血了，手脚也受伤了。

“别打了！”舅舅哭了。

最后胖子一伙儿抬着箱子，往飞机上走，嘴里还说着：“这下可要卖个好价钱了。”

眼看直升机舱门关上了，小九大声喊着：“铃儿铃儿啊……”

直升飞机盘旋着，飞起来了。

小九绝望地大哭。

这时，一阵风拔地而起，好像一双看不见的手，往下拉扯着直升机的螺旋桨，直升机怎么都飞不高。

大块的山石夹着沙土，从两侧山峰呼啸而下。

小九和舅舅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山谷之神！是山谷之神发怒了！小九忽然明白过来。

直升机摇摇晃晃，终于不支坠地。

狂风继续吹，吹开了舱门，吹开了箱子的门，铃儿和她妈妈一阵风似地飘了出来。

空中，玲儿恼怒地看着小九。小九张了张嘴，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走吧！”玲儿妈妈拉拉玲儿，她们转眼就飞进了山谷。

大块石头夹杂着泥沙继续倾泄而下，一阵狂风吹卷乱沙，阳光明媚的山谷变成一个灰暗的地狱世界，周围的树也用力摇晃着，地上的花草东摇西摆。

舅舅挣扎着起来，紧紧把小九压在身下。

慢慢地，风停了下来，山谷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这时，小九他们才发现，直升机已经被砂石掩埋，只露出一支尾桨。

（四）

回到外婆家后，小九连着几天闷闷不乐，总是坐在山坡上，托着腮帮，一个人静静地发呆，对舅舅理都不理。

“你会帮我保密吗？”和玲儿拉钩的那一幕总是浮现在小九眼前，那时的玲儿一脸信赖。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哦！”小九还记得玲儿开怀大笑的样子，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

还有最后玲儿那恼怒的神情……

“唉！”小九重重叹了口气，这下玲儿肯定不理睬我了。”

外婆以为小九想家，就给她爸爸妈妈打了电话。爸爸妈妈来接小九了。

“妈妈妈妈。”小九委屈地扑进妈妈的怀抱里，才几天时间，小九好像长大了很多。

要回家了，小九坐在车子的后座上，扭头留恋地看着山坡。

山坡还是那么宁静，只有细细的风声，间或几声鸟鸣。

忽然，她看到天边出现了玲儿和玲儿妈妈的身影，她们微笑地向小九挥挥手，然后“咻——”地消失不见了。

玲儿这是原谅我了吧？这么多天，小九终于展颜笑了，她把白色石头紧紧贴在耳边，歌声在欢乐地唱着：

太阳挂在这个地方啊

月亮歇在这个地方啊

风儿想着这个地方啊

草儿梦着这个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