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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虑

2015-06-01施茂盛ShiMaosheng

江南诗 2015年3期
关键词:风景身体世界

◎施茂盛 Shi Maosheng

思 虑

◎施茂盛 Shi Maosheng

昨夜我猛然惊醒。醒来发现我的每一个梦都是它自己,而不是别的。

疾风是垂青的柳枝冲出堤岸时的自己,巨大的落日是天空存在时的自己。

我是我惊醒后的自己,有一点小变化将我的存在推向“思”。

“思”之我是我恐惧的存在,仿佛波澜不惊的大海在大海的地方存在。

一念间,你触摸到你的丰润。你丰润的自己更像完全醒来的婴童。

这个婴童醒来发现,每一个梦都为它自己而存在。他如它在它的存在中完成自己。

机翼下,大海向它的宽阔处俯冲,它的钢铁意志率先弹出机舱。

世界随之而结束,又在收窄的地方重新显现;它显现内部的枯径与渊薮。

只有我们进入城巿,在酒店的窗帘后看见它的铁树银花,

我们才能知道我们的孤寂究竟为何物?或者,究竟何为孤寂?

拿我们的旅行来说,抵达不知所终,犹如内心的此刻不知所爱。

这有多难。目的地是一次意外的孤意所至,过客并非我们熟知的那个。

他认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迫不及待地遗忘这里,这与遗忘一次春宵没什么两样。

所以,愿景令他滑向暂时,仿佛诗更正为散文。

总之他近无远虑如他一贯的远无近忧。“对此,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我们的结论还不够大胆。我们不能用“如果”

替代他的憧憬,也不能用“不”把一切经验轻易引向歧途。

除非他说的是“但是”,像任何一句祈使句负有的道义上的责任。

枯寂的闪电,隐匿在光后,

随时准备给世界以迎头一击。

如果世界由此而变得习常,

表明它坚持的是自己的秉赋。

谁也看不清你看清的尽头,

除非他们赞美闪电而我赞美闪电过后。

语言卷起舌苔上的塔,

它期许漆黑的天穹以混沌。

结果世界变成它的反面,

像是温柔乡诞生的梦靥。

只有在你独饮的欢颜里,

闷雷才不至于如此干涸。

那么我于万籁俱寂后捕捉它又有何意义?

现在,我只是我意识的一部分。

我用它冷却我自己,使我成为刹那,

在渐行渐远的思虑恢复它庞大的无忧时。

你终于从一个比喻中找到你可以赞美的位置。你的你,只是你自己的一部分。

有时你又觉得不必如此。如此表达一种感识,多余的是语调,多余的甚至是语言它自己。

在它触及真相的瞬间,有个问题令你疑窦丛丛,你不得不躬身反省。

你不知道世界是否可以有所停顿,无常的生活是否可以日常新。

如若可以,你将赢得更多;如若不能,你可设法获取你被推开的另一半。

剩下的就是方法论。方法论是一截枯枝。枯枝是新绿经过的寺庙,是它思虑借居的场所。

凡恩虑经过的任何一念,总是有明有暗。所以,尘泥里也有玄秘。

当你为宇宙深处一阵玄秘的音响陶醉,你觉得自己很轻,与自己不相吻合。

轻。亲爱的,你踮着脚尖、提着身体,如期抵达鹅绒般的轻。

你所抵达的目的地别有洞天,云朵饱蘸雨珠,松针敛住朝露,而疾风如电逝。

在晚露将翠微的群山披覆时,你听见万有在慎密、绵长地呼吸。

几乎所有皆在思虑之中,皆在慎密、绵长地思虑, 最后成为思虑。

当初梦也如此。你被它猛然惊醒,醒来发现你所经历的每一个梦,都遇见了它自己。

它们曾经是我们共同的慰籍,而现在早已不是,现

在只是它们自己。

六点。晚霞将翠微的群山披覆。山脚下的公园里,一只蜻蜓点水。

一会儿,它被持续的光线锁住。在湖面,它像一句句子,在两层意思间摇摆。

时光像是新的,有花粉的味道。但我不相信这是花粉的味道。

至少还应有遍寻不着的喜悦,有某处的明媚,有引领绝对的纯净与安谧。

想不到思虑这么大,几近我们的天年。一位老人,此刻被毕生的思虑

所充溢,仿佛整座公园塞满柳絮和鸟雀。公园里,一只怀春的蜻蜓在点水。

他因此看见天堂的雏形,看见必然解开偶然的衣扣,看见化开的身体缓缓渗入知觉。

天堂除以尘泥,得到的会不会是人间天晴?

白云减去鸟鸣,余下的会不会是喜极而泣后的委婉与怀柔?

思虑经过的某处,我遇见我宽慰的自己,

像初绽的欲念,破壳而出,又被更大的爱紧紧抱住。

抱住我欢愉的身体,哭或者痴笑;

让我半刻都不能停止,像午夜的割草机,

在潮湿的草坪上吐出草屑,安静地立在一旁颤栗。

世界是一间关上门、拉上窗帘的卧房,岁月静好,时间轻盈。

有时候,我在它的窗前踟蹰不前,

是知觉它正在拥有我,而我却低落、深陷。

在自我期许中怀念那个即将耗尽的自己。

心灵已换了新人。像所有新人所经历的一样,

他穿上雨燕服,在教堂里聆听牧师的祷告。

一场婚礼,令他渴望有晕眩的飞行;

像一只雨燕,从细密的雨水中留下黝暗的划痕。

记忆仿佛也是如此,停泊在过去与未来的缝隙间,

蕴含着柔软的闪电,一下子将他的忧郁照亮。

总之,一切从它原来的样子里清晰起来,

许多人却开始变成遥远的地址,但只有邀请是远远不够的——

有时候,我是被遗忘的念及,是被沉沉睡去的

醒来。醒来,只有他是我所熟悉的。他换下的面具,

有着夏秋之交我被思虑吹鼓的身体残存的体温。

几公里以外的风景,像潮水一样涌来。它是我们正在谈论的风景,

也是名信片上开始褪色的风景。它置换我,在我的思虑中。

思虑中,风景是这样一些词汇:草坡。青丘。密林。瀑布。湿地。小池。枯荷。

有时候,它是它们的总和还多一点。

有时候则相反,它在它们不在的地方低语、闪烁。

而这风景里的神性与平常心,似远却近,如有如无,若隐若现。

我迎着它们而去。我一一说出它们的名字,它们像自我一般领悟了,懂了。

然后,愿意从我嘴中枯萎。它们枯萎的无非是它们的因缘,但自在、愉悦的思虑仍在。

在空气中奔跑,像一只恋爱的犀牛携带着无上的期许奔跑。

“这是多么劳神的事呵。但我却并未因此获得半刻安逸。”

“你确信你所遇见的每一个梦都熟悉它自己?它是否只允诺我们拥有它的一部分?”

“那怕只有十分之一,也已足够。因为,即使了无印迹,也终将有所发现。”

“那么,为何你发现你是被自己所包裹而不是相反?”

“因为,我不能跟自己说话。我永不能迁就自己。”

“这么说,你是希望有所俘获,但其实你并不在意?”

“是的。我在意的是世界何时停顿、生活何时更新、时间何时再也无需说:永远……”

“或者,有了眼光闪过的一丝犹豫,也就不必刻不容缓地去回忆、去憧憬?”

“也许吧。也许遇见了一生难有的漩涡,便再也无需轻拂柳下清波。”

“但是,昙花一现时可有繁华三千?烟波流转处怎知万籁俱寂?”

“是的,这是劳神的事:松林惊觉脱骸的松涛,如无用之人惊觉午后的善行。”

“所以说,万般皆在它的另一副身体内,如声在音中、音在声中。”

“差不多如此这般吧。也就是说,我们常常消失于我们的声音,如窸窸消失于窣窣。”

“呵,来不及追的消失,只因思虑太快,如逝如电,如盈如缺,如阴阳。”

云端上,机舱因腾跃的意志回到平衡点,旅行在回程中完成了一半。

当我弄明白我是我生活的离骚,我的梦境却只剩下剥痛的壳。

而思虑,从灯火阑珊处缓缓升起,仿佛意识的后庭花,仿佛觉知的轻气球。

施茂盛,1968年生。上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曾获1988—1989年度《上海文学》诗歌奖、2012年《诗探索》中国年度诗人奖。有诗集《在包围、缅怀和恍然隔世中》(2005年复旦大学出版社)、《婆娑记》(2013年上海文艺出版社)、《一切得以重写》(2014年上海文艺出版社)。长居崇明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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