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七夜长诗:迷津

2015-06-01七夜QiYe

江南诗 2015年3期

◎七夜 Qi Ye

七夜长诗:迷津

◎七夜 Qi Ye

01

通往诸暨的火车,在金华的月台上

抛下一个热爱书法和花草的男人,

在他的视网膜脱落一次以后,装回

他的眼睛的已经是另外一道光芒。

他和我谈起,在一座虚拟的诗歌的

昆仑山上,我们和另外一些人组成

新的星系,但爆炸的时机不对,

并没有耀眼的死亡,以及生命诞生。

我试着与这些未曾见面的朋友

恢复一点联系,然者出家为僧,这是

他带来的确证,上了码头的水鬼

如今抱着儿女转世为人。

来自界限的飞侠虫子,风头最劲,

在我最早的拙劣的模仿中,他

已经俨然大师,往澳洲留学的四年

让他像只鸸鹋一样下起商业的绿蛋。

而捕马,和我一直有着渊源,

他的一半人生在雾里,若相信他的自呈,

恐惧没有放过这个鳄鱼街里的人,

我们曾经结伴远游的日子,只是个纪念。

此外,风羽不知所踪,杨钊除了

在新疆当个小公务员,也没有浪费石河子的天空

总要飞出一只夜鹰,浴池大师这个召集人

或许仍在遗憾诗歌的瓦岗寨土崩瓦解。

我们在那个舶来命运的夜晚,谈论

在这气压不断上升的时代,如何改变自己的肺

就像如何换上鱼的鳃和鳔一样困难,他离开电厂

闭居深圳的一间工作室,也为了寻找其中的原理。

但我并不记得我曾如此努力的寻找,

当他们迷失在商业丛林,我在缪斯的山上

越走越深,仿佛留在人间生活的是我的一个影子,

而捕马落居金华的几个月里,并没有找到卡夫卡。

02

我曾把自己居住的小城戏称为布拉格,每个人

都跟测量员K一样,一个漫长的冬天正在等着他;

在一个雨天我们跟伤心小姐问好,她们

的价格如此低廉,值得我们奉上赞美诗。

所有的新娘都应该熟悉雅歌:

我是墙,我两乳像其上的楼,那时我在他眼中

像得平安的人;所有的新郎也不忘记

王女啊,你的脚在鞋中何其美好!

捕马觉得有意思,把它当作重复的口令,可是

没有一处强盗的门洞应声而开,我们熟悉

那些有分量的幽灵,特拉克尔尾随着荷尔德林,

戴着蓝花的诺瓦利斯不会摇着他的小船

把策兰从塞纳河里捞起,跟他的情人巴赫曼

一同带来么?今天我们就抛开西伯利亚人歌颂,

他们在另一座神圣的山上,与这些德语的钻石

同样装饰着浮士德博士的权杖,点醒我们这些背包客。

整个欧亚大陆的诗人在我们的背包里

不过一支支荧光棒,往帕尔纳斯的地洞里扔,

戈蒂耶跟波德莱尔沆瀣一气,肯定要哼哼响,

记忆女神的女儿们如何看中这些黄皮肤的野蛮人。

眼下,我和他正打算把他们当作大枣一样吞下,

中国人在崭新的一百年到来之际恢复了消化;

那些视熊猫为这个国家象征的人,第一件事就该

熟悉此等野兽在饥荒的年代能够啃掉高压锅。

可谁知道现实的拱门这么窄,想挤过去

就要拆掉所有良知的肋骨,捕马到海盐当上

海潮仓管员的时候,我仍暗地里玩耍填字游戏,

仿佛在断烂朝报里仍有卡桑德拉的预言。

如果先知在一堆鸡毛里看到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那么,我也在落入温岭一条小河的虬髯客身上

目睹了真正的灾难,所有人都成了极权的墙砖,

死者像冰一样,冻住墙缝,构造着黑夜的长城。

那些耸立的獬豸或者蒙上眼睛的忒弥斯女神

带来的只有美感,而无法让人获得一种崇高;

我们几个悲伤的侦探,如何探察幽暗的窗下

为一些流言击伤的证人,做了他自己的敌手。

江南一带的风景已经划给风雨的历史,

流动的盛宴上,这些打的前往杭州或者湖州

的士子们,不断地刷新着他们的酒量,

每个人拼命抵住自己的咽喉,唱着大风起兮。

他踏遍祖国山川,像个樵夫一样,跟我说起

这座城市有着虚构的繁华,如同女人

献给诸神的将冒出她们的星座,一把用过的

银勺也有天空的位置,自由在于练习你的心。

03

在时间的大雪中高歌抗战的谣曲,

谁摇落树上的冰棱,穿过时间之湖化为春水;

而使我们之间产生距离的仅有一次误会,

让我厌倦自己的醉态,像粘稠的霜花一样。

我和小雅,这个壮硕的哥萨克骑兵,

在骆驼桥的小摊上,抖搂自己胸中那些甲士:

曼德施塔姆趁着夜色亮起他的镜片,

而我们试图举出四个最好的德语诗人

为下次痛快的畅谈留足余地,里尔克,特拉克尔

贝恩,策兰,或者换上霍夫曼斯塔尔,格仁拜因

荷尔德林,拉斯克·许勒;奥斯威辛也有我们的碗,

能够在这一眼幽暗的泉水里唤醒的才是真正的酒徒。

他们不就是我们老师所津津乐道的

欧洲的煤气管道?感谢那些阿波罗虔诚的双语仆人

为我们安装了适合烹饪词语的脉冲点火器,

可使我惊讶的却是一则讣闻,小雅说到王佐良和张海迪

的爱情,一下子让我清醒过来,她拖着长裙,

走过麦田来,可怜的珍尼,见了平地上苍白的尸体;

深陷谣言的泥淖到底有多深,我不敢想象,

或许今夜回到自己门前,迎接我的也是一个密使?

柏林墙已经倒塌,但铁丝网如今张在人心上,

谁不电击自己就会麻木不仁,还是忍受

感觉的按劳分配,只回应牙疼,让吗啡合法,

如果我们的心脏随时可以搭一座痉挛的大桥。

我将耻于向善,愿为天下的伥鬼或成为猛虎,

当这秋天的夜晚像木炭一样红着眼睛;

苏野举杯庆贺,仿佛有四个胃在轮番清空,

我再次遗忘自己上了发条的舌头,究竟播报了什么。

往事频繁地上墙,如同扩散的水渍,

显现那些失踪的面影,渴望追逐我们的谈论;

我记得温岭的梧桐落下花絮时,藏马和扬雄

还在猜拳行令,一条巴库斯的河流

流过重金属的城市,滋养着这些暗纹东方鲀,

他们诗歌的内脏含有不同剂量的毒素;

跟江一郎、杨邪、曹伶文一样,洄游在古老的海滨,

我的故乡离他们最近,我也有我的棘刺。

04

控制词语流速的阀门在我身上拧开了,

我对我的父亲喋喋不休地说谎;

但也有稍微真实的一面,仿佛我将欢乐夸大一百倍,

黑暗就会缩回正常的体积,像个礼物盒。

少年时期的玩伴,他们击水江中的时候

并不害怕死在其中的女人浮过大堤;

到后来,他绑架自己的同学,为了弄点钱,

把自己赔给金黄的子弹,和他是远亲的两兄弟

在中心小镇上再也没有振作,死亡把他们

储存青春的小猪罐全部零敲碎打;

一个当水手跑过欧洲,一个在林业大学

没有学到任何技术,种子都浸过福尔马林。

我逃离衰败的故乡的愿望很快实现,

那里每一根路灯杆都像墓碑;

想想自己站在心爱的女人身后,看她手上的风筝

终于到了半空,想想沉默的告别意味着

今生就有两个世界将我们隔开,

在幼稚的打斗和拌嘴中,我曾牵过、吻过

并且无知地相信,这里的一草一木

都将与我不朽,可我从未找回她们任何一个的号码。

继续在风中,继续和小雅一年数次

饮酒到恍惚的深夜,流动的城墙,各种颜料车

让司机变成了锌皮软管,不断地挤着血膏,

咳嗽伴随我的黎明,吐出无数的黑鸟。

我们从不谈论死去的人带来的意义

其实微不足道,生存的轨道上跑着更快更强的列车;

乘坐这样使我们面临时间缓刑的交通工具,

迟钝将是必要的,每一只手都探进了水流。

在相遇的十字路口,我们点上烟问候,

今天他的手上不是史蒂文斯,而是特拉克尔;

这是接头的暗号,或者,我们开篇即讲

他的未来之城,落成的日子还有几天?

拱宸桥上一字排开那么多高举海碗的诗人,

他们争相成为这座遗址上的古老铭文;

赋形者胡桑,随着世界各地的时间表调整

他的思想弧度,也许这样,更能影射历史。

李明、厄土、茱萸他们似乎也各有绝技,

在词语的揉捏上,显示海派的手艺;

那座伪巴黎的大都市,黄浦江里正跑着纸船,

船上年轻的大师们叫嚣这里将是一切的峰顶。

这让我想起某年去撒娇书院,默默眼神犀利,

那些整齐划一的书籍吞没了不只一个读者;

从中能找到的答案,在风中也能听到,

我们没有结伴去香格里拉进修,喝更多的酒。

痛苦成了随着年纪而来的一种失眠,

女人这味药也会失效,那些敬业的岛国服务员们;

我们将记住她们,在每本诗集的扉页题献

每一段充满欲望的视频流露的绝境。

旅行在黑暗中,小雅传递了这样的人发出的

一声叹息,一只怀孕的母鹿在山道上

等着这样的人,将它往悬崖送,所有的事故

都将得到阻止,通过扔掉怀孕的母鹿。

我们没有和苏野提起威廉·斯坦福德,这个

甜菜种植工,是不是跟苏野在唐人的田地里

挖掘出来的何首乌一样迷人;第二天,

在湖州明晃晃的街上,我们再次告别,等车上路。

05

在这座小城的拆迁里,整整十年光阴

没有几个人知道常平路上的歌声

是我追着欧良借来的电瓶车一路小跑留下的

近乎嘶哑的吼叫,林何曾已经醉成一锅肉粥。

他已经习惯他所贩卖的火锅底料般的短歌,

和他一起突围的豪杰们,在词语里打家劫舍;

也许我下车的小城,没有够大的地盘

让他拓展一次中断的起义,我们为诗歌付出的只

有底气。

它能强壮我们的腰杆,还是给我们友谊,

和荒诞派诗人聚在苦月亮里,青山毁坏了他的头脑;

真正精通市场的,还是佛手、飞沙这些老将,

有喜是个语文老师,他的夫人坐在国税局里。

我和欧良将会视梦人为榜样,井沿上的水渍

一直滋润着精神的苔藓,他跋涉过蒙古草原

总会想到狼,在找回迷失的小径之前,

要是有辆汽车从远方的公路驶来,该有多好。

在这里的时间法下,一个星期能抵一年,

我们纵夜饮酒、唱歌,往大雪中徒步;

每一个来自异地的姑娘都会得到敬礼,

服用抑郁药的维罗妮卡,她将得到远行的号角声。

像庄周梦蝶一样开班教授国学的远村大哥

一直敦促我扛起后荒诞时代的大旗,

那时我的臂力只能做二十个俯卧撑,肩膀仍然窄,

北风吹着我飘扬在金华日报的蚕室里。

更多的青年将会簇拥在这里接受宫刑,

但不会有第二个太史公诞生;

我们做艰难的事没有胜算,可这磨洋工的活儿

一天比一天顺手,青蛙们愿意泡在温水里等死。

我们和光辉、老曹在一起胡吹的日子

就像北山顶的无名石一样,每天都会刻上

一些庸俗的字体,象征着小城的功能失调,

搬出市民广场的地球上的燕子和马,再也没有笑脸。

据说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还有人问起

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是谁,让我们忘记吧,

像商鞅一样准备变法的英昌关注一个女商人

如何营造梦境,而他的夫人南蛮玉

在旅游局的每场推广中,愈加熟悉她所拥有的

天赋更加适合给孩子编排一个童话;

当我们置身达尔文给出的不断进化的食堂,

大米和面包都会起来反对这些饱食终日的衙役。

那个创作螺旋荷花与锥子脸的女画家

是不是已经找到治愈自己的办法,

在免费提供午餐的教堂和昼夜收发她脑电波的飞行器之间

她是否为耶稣和外星人提供了一条互相通融的密码?

我们没有再见奇迹的制造者,就像古老的酿酒工艺

在流水线般的操作间里只能得到一个榆木脑壳的人;

维罗妮卡想必在足够远的地方,把沾在鞋跟的

带有病菌的河泥蹭进金水桥的护栏,但也没有再见奇迹。

06

如果记忆能够像绳索一样收回我的手中,

我想这个爱情的结点当初用了什么手法

将它打好,十几年前,我们只擅长

面对凹凸的显示屏和电话机谈论校园秘史。

从某个夏日开始,我失落的感觉

愈加沉重,像一座没有星期五的孤岛

一直落在我的心上,我在自己的梦里漂流,

曾经有两年时间,我和维罗妮卡生死相托。

但这浪漫主义的病症使我举目无亲,

我背着白天的纤绳,拉着浪游者的夜回家;

痛苦是这八九个平方的冰凉的地板,

我睡在上面,像颗干瘪的种子。

我和我的朋友欧良曾经混住在常平路,

此后我们搬到朱村,近靠破损的公路;

我们忍耐贫瘠的能力像骆驼草,

但刺眼的金钱的镜子照着我们的瘦骨。

当我未来的夫人在电话里告知她的父亲

在死亡边缘徘徊着,肿瘤在他的口腔里密集,

割掉又暗长,我们还没有同居的打算,

一个在即将失去主心骨的菱湖,一个在金华。

在她出差到杭州的一个夜晚,我坐上

通往她的床铺的一班列车,我们遭遇了同样

的精神事故,两个从史前走散的半人,

再次触摸各自失去的应该铆紧的伤口。

我离开的早晨,又换了一副面孔,

担心影子般的生活将掳掠我到死;

为两个家族服役,他们残剩的欲望和怨念,

远比馈赠我们的祝福更多,也更无孔不入。

今后我把自己交给更多的女人,像

交给酒,每晚都有数不尽的笑声,以及

沉重的脚步,踩踏我的脊背,分割我的

泪腺和性器,我爱这温柔的土地

将我围困在软弱的海里,当她临近的日期

催促我振作,像拖着一堆水草和杂物的网,

我匀出自己的歌声,做她的线索,

她抛下那些美好的待遇,为我准备加冕礼。

让我成为一个丈夫,好过永远做

别人嫌弃的木偶,尽管我会翻新各种花样,

叫那些灵巧的女孩更愿意和我待上一会儿,

更多的也要我跟她一起跳上婚姻的梅花桩。

小心谨慎地走那些规定的步调,

没有道德的闪失,也没有成为人犯的危险;

这温柔的土地,不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

吞下我们这座城市的牧人和他的羔羊们。

最终我和欧良像兄弟一样分掉家产,

他留下电视机、厨房用具,以及亲手打制的

书架,为我安排了一个舒适的牢笼,

我总挂念那些把牢底坐穿的烈士们也有今天。

至少我的夫人解决了这座房子里面

各种装修问题,我们从旧市场淘到地板,

餐桌、椅子,一张两米多长的书案,

搬书的工人足足忙活了一下午,但码书的工作

让我头痛了好几个星期,我并不担心

略萨还在书架上向马尔克斯挥拳,

纳博科夫的眼神永远带着嘲讽,这个扑蝴蝶的胖子,

跟那些来自罗斯的流亡者,在美国无法共处。

陷入新的世界文学史的我,总要跟她

数落每本书,像埃科喜欢收藏的人类愚蠢的著作,

我总时不时地重犯那些无法矫正的恐笑症,

又为自己的杂食性而沾沾自喜。

我们安定团结在一个人造光的世纪,

她习惯于在各族神话里落脚;

当战争还在撕裂别的国家,遥远的星系也加紧坍缩,

企图在中国恢复传统的人依旧抬举着孔丘。

当我在菱湖的饭桌上,和她的家人

谈论时事,臧否现下的人物,跟烟卡里的水泊梁山

一百单八将相比,每个人都成了喽罗,

替天行道的旗帜,如今只竖在信访局的小窗前。

跟公交售票员手中绑了红布的小棍一样

只负责提醒乘客注意,这些划出来的轨道有天

也会把我们卷进去,像变色龙伸出舌头卷苍蝇,

不要在人间失格的同时,仍然相信自己的胆量。

我想她的三个叔叔也和前往伯利恒马厩的

三个东方圣人一样,知道我带来的是信仰;

比烧酒和水果更入味的只有语言,

它将我们捆在一起,打算酿造更高级的蜜。

沉默寡言的大叔曾经接替她的父亲

在化工厂做事,他的本分使他容易接受命运;

二叔像他的三轮摩托一样灵活,载着

许多加冰的鱼或干货,往返各个乡镇。

而小叔的渔塘,一早也在清空鲈鱼和花鲢,

他的两个小子,一个已经成了他的帮手

给那些饕餮般的鱼苗喂食,当我们喝到面红耳热

的时候,真正的困难往往并不在于方言。

我迅速地进入自我膨胀的状态,不断地

幻想我的王国降临在这片广阔的沙漠上,

人们陆续搬到我所制造的通天塔里

学习最初的语言,再也没有形音的界限。

哪怕第二天我的羞愧将无以复加,

但今夜我只布我的道,比基督徒更狂热;

抓住我的眼睛的那些悬浮的碟影,

它们也将摄取我的言语,为世界的律令。

不论我多少次痛悔先知的细胞在我身上

分裂得这样快,我拿一把钝刀切自己的手腕,

想知道住院的日期是不是已经进了血管

没有人比我更想结束独处。

可我总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叫醒了另一个,

他比我更擅长应酬,交代的也更多;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待戏剧落幕,

从我身上析出的演员各自回到休息室。

他们交流我的这次变脸是否超过上次,

而我像锁住的箱子一样,里面堆满了蚕蛹;

我不能抵制我的精神正在逆行,她只能看,

毫无希望地速写一张遍布河流的脸庞。

并非只因对我祖辈的家庭还不够熟悉,

她一无所知地面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人;

当我咬她的肩膀和手,掐住她的脖子

使劲地摇晃,魔鬼趴在我的舌头上吠叫。

那些我再也无法染指的各种果味的女人,

今后只当我是喷水池里的石膏塑像

在我僵硬的腿上签下到此一游,并不会

使我像浮士德一样,和鬼灵精订下盟誓。

在大雁山里仍然活跃着我的根源,

充斥着他们古老的内心的火焰,也将再次

视我为接续的灯芯,不断地播种子孙,

就像分给另外的房间一盏灯。

愿意努力工作者创造出他的父亲,

这个丹麦人在他的日记里如此坦白地接受

我们拥有弑父的冲动,甚至创造

使我们存在的另一个父亲,让他完全悦纳。

但我们的生活比短腿狗跑得更形而下,

在她紧促的、莫名所以的酸胀的肾里

有一条淤塞的时光隧道,那些医生

给她的建议只有放慢生活的带子,往默片里去。

好在集结我们家里的艺术家们

每天带来奇闻,这个生产畸形的世界工厂

为我们提供的是病变的套餐,我想

一成不变的这双创作的手

是缪斯给我的最好礼物,在五彩的键盘上

敲打每个昼夜,我们生产塑形的药;

这些恢复常识的颗粒,冲泡在神的泪水里,

每个人迷失了那么久,也就变得容易下跪。

07

最早登上早班火车的那批人,现在

各有各的症结,教会年轻人察言观色的柯大夫,

似乎慢慢地把心情移向更远的时代,

如同颜之推或者郦道元仍在发话的一个房间里。

我时不时地贴上绿色的病历,给我的老师

以及录鬼簿主事等人过目,他们开出的药方

往往能够缓和一下精神,越绝书与声情说,

美的历险与午夜的战斗,每本书都是一架风车。

当我精疲力尽的时候,拨打他们的电话

语无伦次地喊着苦涩的祷告词,没有神父的耳朵

能够洗濯人们的隐秘,终日在办公桌前

切割自己变成一刀纸的我,完成的是无用的诗章。

他们教我低空飞行,延伸自己的山脉,

节约自己的情感,不必挥霍的像个暴发户;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岩浆,一旦喷涌而出,

等到枯竭的时候,流窜的没有几颗宝石。

那些火山岩不能生长任何一棵树,连草也不长,

落在雪里的黑粉尘,就是燃烧殆尽的纸屑;

前来拜会的客人坐进莲花庄,戏说这座山上的

每一块石头都标明了主人,他们尽量彰显

自己的非凡之处,像骡子炫耀自己也是个雅利安种,

我会滑稽地说些题外话,并不关心赵松雪的字,

对历朝历代的文献典籍充斥着无以言表的恐惧,

它们比这纷飞的大雪更加没有声息,压折人的时候也是。

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建筑,总有粗心的房客

住在里面,冷不丁地就会前来叩门,

告诉你一天之中,只有这个时辰吉利,适合拜会,

彼此客套天气或饭菜的好坏,只等疲倦先上谁身。

生活在北边的扎西,寄来的自编诗和尔乔的画一样

透着一股蓝光,手术室里调配了他喝的烈酒;

记不得他的话冻了几个小时,再烫开来就很熟悉,

我们扎根的土壤温差太大,你只是南方的藕。

其他的人只是笑着,说我一身武艺尚未发现,

他们拿出一个好人物来比附,我就心比天高;

缪斯在我身上演奏着,但听者只有懵懂之人,

江离称赞混沌谱,魁梧的殿下让我先关一下词语的阀门。

在江南的驳船上,人们运来了沙砾般的光阴,

拿这些混合水泥,好建造他们的玻璃动物园;

我紧跟旅游团的小红旗,听导游介绍这些新物种,

他们表演写诗的技艺,在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反复歌颂。

08

当我怀着奇异果,落单在大理石的莽林中,

飞往北京的航班使我眩晕,大地倾斜到云端,而我

紧紧地抓住一个虚无的吊环,悬浮在空姐

轻柔的目光里,我只愿搭上高铁返回旧巢。

他们倾谈什么:那些方言如何纠结为一首诗,

开发更多的神经丛,往汉语的腹地嫁接突触;

我感到紧张,自己走错了房间,这里迎接的是假面,

我却赤裸裸地呈上一张近乎羞涩的人脸。

瓜分甲骨文的天才们,我不认识,通过旋转门

我想王府井大街整个都是一场宏大的布景;

熙来攘往的游客和居民,一个个成了孤零零的字,

组成词语,连成一片梦话的海洋,我像礁石一样分水而过。

湿漉漉地在地铁里分辨庞德那些黝黯的花枝,

我的老师教会我忍耐意味着一切,可今天,忍耐成了意外;

在酒精的催迫下,我的身体里生长着一个夸父,

追逐伴生而来的一个噩梦老虎机般的太阳。

那座昆仑山已经光秃秃的,铺满花岗岩,

顺着陡峭的山壁,分到轮滑的我的失踪的朋友

他们可有更好的去处,在这层峦叠嶂的祖国,

找到一个女人,养一个孩子,跟历史拉开距离。

太近了,就跟锅炉工一样损伤眼睛,

观火的女人会告诉你波动的消息;

有人曾经这样问过这座小城的一位相士,

点在脸上的哪颗痣才能促进死亡。

或许影像里结合的死亡密密麻麻,跟麻雀一样

遭到了围歼,每个人分到餐盘里吃掉

消化这些枕木、头发和金牙齿,

等下一列火车逗留在金华的月台上,他会找我

向我打听这些年的行程有什么收获,

我一直看不到岸,河流绕着我的四周;

没有船,每座大楼就在河里拔地而起,

他们乘坐乌云汽艇,向着水雾中行驶。

没有水晶球和占卜的老人,

没有说话的猫,或者一封额外的信,透露

我的世界全部出于虚构,而与我交往的人

都在一本通讯录上,各有各的职业。

神奇的事情一刻也没有发生,

我被约束带绑进宽大的棕榈树剖成的床,

守着我的这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把壶里的水

倒进我的嘴巴,战争从远方蔓延到了我身上。

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让我迂回地

返出缪斯的山,不被这个小孩灌输着灵感;

在那里,我的真实朋友们,没有这么精彩,

为小事而斤斤计较,但足够我们相互取暖。

我渴望人间的生活,让影子跨过门槛,

我的祖国将是宽容且可信赖的,而朋友们

总是围绕着一个苏醒的神灵进献技艺,

谁会相信这是我们仅有的一个没有辐射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