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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的最后岁月

2015-06-01吴志菲

传记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兰考焦裕禄县委

文 吴志菲

焦裕禄的最后岁月

文 吴志菲

当年心系灾民,治水封沙,奈何天太无情,万里黄河流浊泪;此日梦圆兰考,丰林茂草,如是地能载德,一抔厚土护苍生。

令人感慨的是,焦裕禄最后魂归之处竟是曾经的黄河故道,而焦裕禄纪念园就建在黄河故道的河滩上。墓碑上有焦裕禄的照片,照片上焦裕禄的脸庞清瘦坚毅,眼睛凝视着远方,仿佛要实践自己临终前的愿望:“我死后只有一个要求,要求组织上把我运回兰考,埋在沙堆上,活着我没有治好沙丘,死了也要看着你们把沙丘治好!”

离家17年后的第一次探亲

1964年元旦,兰考县委放假一天。焦裕禄却没有休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页连一页地翻阅治“三害”资料。他的肝病已十分严重,瞒天瞒地但瞒不了他自己。早在洛阳矿山机器厂工作之时,他的腹中便像开锅似的翻搅、响动,这肝气郁塞的症状,他却用一根布条捆住了肋腹,以土法子压迫病痛。那种办法如今已经失灵,疼痛来自于肝部——右肋之下,他的压迫止疼法也便改良,改用了秫秸秆、鸡毛掸杆、钢笔、鞋刷等硬物顶压。

这天,他带着刚刚翻阅完文件的新思考,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城关公社的韩村,找到6位有经验的农民座谈,检验自己的思考。之后,他来到村西南地搞起台田试验。

焦裕禄亲自规划,画好边,拿起铁锨和大家一起挖了起来。挖了一会儿,火烧般的肝痛袭来。焦裕禄做出休息片刻的模样,以锨杆顶住肝部,咬紧了牙关。但是,一切的掩饰动作都不能瞒住熟知他的人。大家一齐劝阻他不要再挖,要送他去看病。他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不要紧,咱们眼下吃点苦,受点累,挖掉穷根,子孙后代才有好日子过!”

挖了一晌,到午餐时,焦裕禄说回县委有事,就骑着自行车走了。下午修台田的社员刚到地里,焦裕禄又来了。直到天黑,把台田样板修好,他才高兴地离去。以后,韩村群众按照这块样板田,又修台田100多亩,庄稼获得了好收成。

身边人这期间注意到:无论开会、作报告或听汇报之时,焦裕禄总是右脚踏椅,抬高右膝,顶压肝部。而且,他棉袄的第二、三个扣子总是不扣,以左手探入怀中,或握一支笔,或持一茶缸盖、一根秫秸棍,硬硬抵住肝部。他坐椅右侧的被顶出来的大洞,令人望而心痛。县委和上级领导都很关心他,屡屡劝他住院治疗,他都以一条听来令人信服的理由硬生生地予以推辞:“病人最好不要住院,一住院,耳朵听的眼睛见的都是病,人进到了病圈子里,轻病也转重三分,倒不如坚持工作,工作的乐趣可以驱除疾病的痛苦,这样对战胜疾病反而有利。”

1月26日,焦裕禄在开封地委参加会议,肝病突然加重,以硬物顶肝的土法也失效了,疼得满头全是汗珠。地委领导命令他立即住院治疗,他说:“年初要安排一年的工作,现在不能住院。”

一位有名的中医为他开了个药方,焦裕禄一看每服药要花30元钱,嫌太贵没有买。县委的同志瞒着他取了三服药,竟挨了他的批评:“兰考是个灾区,群众的生活很苦,吃这么贵重的药,谁咽得下去?”他执意不再买第四剂药。

每到夜深人静,焦裕禄拖着体力、精力透支的身子回家,把茶缸盖悄悄藏入被窝,顶压肝部的剧疼。疼痛实在难忍之时,他干脆穿衣起床,把烟嘴含在口中,点燃一支劣质的香烟。妻子徐俊雅知道,他又要工作了。

焦裕禄加夜班时,疼得难受就发狠地吸烟,常常将烟嘴咬碎。徐俊雅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你要是疼得厉害,我就找医师给你打一针吧?”焦裕禄故作轻松道:“深更半夜的,吵醒人家不好,没有多疼啊!”俊雅含了眼泪劝他:“你一天天瘦了,铁打的人也要歇一歇。”焦裕禄淡淡地笑了,“反正睡不着,还不如做点事情,还能忘掉疼痛。这样也好,工作的时间反倒多了……”

1941年,焦裕禄的父亲因家贫又愁闷而上吊自杀,这时焦裕禄只有19岁。1955年,焦裕禄在他的干部档案自传中是这样叙述他的母亲的:“母亲李氏63岁,住山东家种一亩地生活,完全依靠我和爱人工资。我除经常向家寄钱供母亲生活外,母亲农闲时有时也到我处住三两个月。”

1963年农历的年根儿,经上级党组织批准,焦裕禄带着妻子与儿女回山东省淄博市北崮山村探望老母亲,这是他参加革命后离家17年的第一次探亲。

临行前,焦裕禄到兰考县政府大院找县长程世平。程世平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商量,便把他让到了煤火炉旁,让他暖和暖和。焦裕禄说:“老程啊!今年春节你打算回家过年吗?你要是回家,我就值班看门。你要是不回去,你就值班看门。我已经好多年没回山东家乡看望老母亲了,今年春节前打算领着老婆孩子回去一趟。”程世平说:“那你就准备准备回去吧!我没打算回家,你放心地走吧!我看门。”

焦裕禄笑了,说:“那好。老程,我还有点小事儿,能借给我点钱吗?三四百元就够了。”程世平知道,焦裕禄夫妇平时省吃俭用,因为要赡养老人,抚育6个子女,有时还接济穷困群众,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可没想到他一个十五级干部连回老家探亲的路费也凑不够。于是问:“不大够吧?是不是多带一点?”

“够了够了,连工资一共500多块,足够用的。钱,我回来就想法还给你,路上能节省的就节省了。”焦裕禄有些难为情。

炉火烧旺了,程世平因穿得厚,身上有点热了。可他发现焦裕禄偎近火炉去烤火,身上还打哆嗦。程世平一惊,问道:“老焦,是不是又犯病了?”焦裕禄说:“没有,就是有点冷。”

程世平知道他的肝疼时不时地发作,只是咬牙挺住,从来不吭一声。于是,顺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又是一惊:“大冷天你穿个空心袄,怎能不冷?连件秋衣也不套,八面透风,还不冻坏了!”焦裕禄苦笑一下:“老程,咱没衣服往里套啊!”

程世平说:“买布做一件嘛!”焦裕禄答:“没布票,钱也紧,将就着过吧,许多群众连棉衣也穿不上啊。”程世平说:“没布票我给你找,无论如何也要做件内衣。不然,老娘见了心里啥滋味?”便硬拉着焦裕禄,冒着风雪来到了街上,买了一身价钱便宜的处理布。

就这样,一家大小上路了。路上带着馍,买碗开水都算计着。一路上,焦裕禄指着一块块烈士碑对孩子们讲革命烈士的故事,教育孩子们要珍惜眼前的生活。徐俊雅这才明白焦裕禄把孩子全部带回老家的良苦用心。

“我爸从兰考买了些卤猪肝、卤猪耳朵啥的拿回老家。我奶奶还舍不得吃,拿着供在院子里的祭桌上。我两个弟弟馋,就去偷着吃。”二女儿焦守云回忆道,“正月十五送花灯,奶奶把白萝卜的头儿削去,挖个坑,放上根棉花绳子,舀上些豆油,点着了满家照照,石台、磨盘、鸡窝,旮旮旯旯的,说不招虫子,照照小孩的眼睛,说看得远,最后把花灯送到井边的石头缝里。”

山东博山的雪下得深,一家人团聚,老宅里的年味愈发浓厚。“那年雪很大,到大人的膝盖那么深。博山过年的民俗很讲究,从小年开始到正月十五,每天做啥都有安排。过大年,我们一家又都回去了,那就更热闹了。”焦守云难忘老家过年时的味道。

焦裕禄的侄媳妇赵心艾这样回忆二叔最后一次探家时的情景:“见到二叔是在1964年,他一家人回来过年。那时候俺刚订婚,见到他时都不敢说话。他很瘦,脸色难看得很。”

恰逢春节,按山东风俗,给刚订婚的侄媳妇一些压岁钱本是“在理”的事。被问及此,赵心艾却不好意思地搓起手来,“俺娘家人说他二叔在外面当官,保证给个三五块的压岁钱。结果,一分钱都没有,回娘家还落一顿笑话。”

其实,这个在兰考当县委书记的二叔,哪有富余出来的压岁钱。快上门的侄媳妇不清楚自己的二叔全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回家的路费盘缠都是赊借的。

村里人听说有大官从外地回来,很多人都很好奇,纷纷到焦家争睹大官的风采。可站在乡亲们眼前的大官却让人“大跌眼镜”—— 回家过年的焦裕禄穿着一个很破旧的大衣,甚至在肩膀上还有个大补丁,下身穿着蓝粗布裤子,脚上是劳动人民最寻常的胶鞋——这模样,还不如村里普通村民穿得好呢。

大年初一,家家拜年。焦裕禄逐一拜访在村里幼时的伙伴、一起吃苦受累的乡亲、并肩作战的民兵战友。在北崮山当过多年村支书的陈壬年在晚年还记得,焦裕禄“还没进俺家大门,他就喊我。我看他穿着一件磨得发亮的大袄,还说他咋穿成这样,他说咱们干活出力的不就是这样”。陈壬年还说,“1953年,他在洛阳工厂里的时候,就给我写信,让我发展初级互助组,搞农业生产大联合”。

焦裕禄对家乡的一草一木有着深厚的感情。焦裕禄在陈壬年家坐了一个多钟头,给他提出两条建议:一是抓封山造林,“咱北山上光秃秃的,得绿化绿化,在崮山上种些桃树什么的,开了花也好看,有人会来参观,村民们也有些收入”;二是抓水利,“可以让各个生产队挖几个蓄水池,割完麦子种玉米的时候,挑水养苗不怕旱”。并鼓励陈壬年说,“应该在村里发展副业,栽个桑树养个蚕,40多天就摘茧”。

在崮山桥西头,有一处北崮山村人极爱凑一起晒太阳的地方。“我爸在那儿跟乡亲们讲一些外面的事。他说,再过不长时间,在崮山桥东头的大槐树上,架一个大喇叭,什么时候想听戏,那里面都有。”焦守云回忆道。

“我爸身体那时候就不是很好了。你看他在梧桐树底下照的那张照片,就缺一颗牙,所以他喜欢吃酥脆一点的煎饼,软的太筋道,反而咬不动。”焦守云记忆中父亲爱吃老家的煎饼,“我奶奶每次都是把煎饼放干了叠起来,去看我爸的时候带上,能吃好长时间。有时候都长了一层薄薄的绿毛,他就拍拍再吃。”

“我记得老家的厨房没有窗户,天稍微晚一点就啥也看不见了。我奶奶在小油灯下,不是纺线就是摊煎饼、纳鞋底,小油灯的灯头儿在那跳啊跳。她是个热心肠,针线活儿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我爸的很多布鞋都是她亲手做的。”焦守云回忆起奶奶时说,“她来看我们,回老家的时候,只要能拿得动,我爸总会给她捎上点白面。我爸可能觉得,老家生活不好,只有过年才有白面吃。”

村民王成茂在82岁高龄之时还依然清楚地记得1964年春节焦裕禄最后一次回到老家过年时的情景。王成茂说,乡亲们见他没什么架子,聊着天就插科打诨取笑他:“你看看你穿的哟,怎么看都像是在油坊里干活的,说你是个大县官谁信哩!”

在家乡度假期间,焦裕禄曾率领全家老少,由侄子焦守忠带路,来到了位于村西北角,岳阳山与崮山之山脚交汇的去处——焦家的老林地。在北风的呼号声中,在松涛的低吟声中,开始烧纸化钱,寄托对于父亲、祖父、列祖列宗的哀思。焦裕禄指认一个个的坟头,向妻子、儿女介绍着名字和与每人的血缘关系。告诉妻子儿女他们都是穷死的、苦死的,如果能有今天的日子,他们本不该在那样的岁数病亡或自缢。对孩子们说:“你们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吗?是因为对生活无望而上吊死的。那时候,咱们全家吃的都是清水煮野菜。你们的大哥哥叫小连喜,也是在逃荒讨饭路上死的……那孩子要是还活着,今年该有20岁,一个真正的山东大汉了……”

生命倒计时的忙碌与情怀

在老家待了半个月,返回兰考后的焦裕禄工作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忘我。正如1964年3月14日他在县常委生活会上讲:“……在兰考一天就要干一天工作(没有说活一天就要干一天),但最苦恼的是自己身体不好,肝疼,扁桃体肿大,现在又多了个腿疼,工作搞不上去……生活上问题不大,春节回老家借了300块钱,这个月可还100,争取3个月还清。工作上有些急躁,有时对下边的同志批评不够恰当……”

既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为啥还不去看病啊,为啥还豁出命来干?!“他太清楚了,包括回老家,他都觉得是和他们永别去了。”焦守云说,“怎么样治水,怎么样治沙,兰考的情况全部在他脑子里装着,谁都不可以替代的,所以就这么玩命地干。”在焦守云的印象中,父亲的心中只有群众,他宁可自己累死,也不愿让百姓饿死。

春节刚过不久,焦裕禄把县委通讯干事刘俊生叫到办公室,指着一份《人民日报》说:“你看,《人民日报》正在讨论县委领导班子思想革命化的问题,我看咱县委决心领导群众除掉‘三害’,就是思想革命化的一个具体表现,你到河南日报社汇报汇报,看看,能不能突出地报道一下,鼓鼓群众的劲儿。”

于是,刘俊生找到河南日报社总编辑刘问世,向他详细地介绍了兰考除“三害”的情况和焦裕禄的建议,刘问世听后当即表示:“我们商量一下,再向省委请示,再答复你们。”

10多天后,河南日报社把刘俊生召到郑州。刘问世高兴地告诉刘俊生:“省委领导同志认为你们县的除‘三害’搞得很好,同意发兰考县一个专版。你回去,转告县委负责同志赶快组织人员撰写文章,20天内把稿件送来。围绕除‘三害’斗争方面的,请县委书记写一篇文章,你们再写一篇通讯、几条消息,可以配发些照片、诗歌……把版面搞得活些……”

回到县委,刘俊生向焦裕禄汇报了河南日报社的版面策划。焦裕禄听后,说:“好!这是省委对我们的关怀,这是报社对我们的鼓励。我们要组织写作力量,尽快地把材料整理好!”这时,刘俊生提出几个骨干通讯员名单请他审定,焦裕禄看后随即表示:“可以!现在就通告他们到县委办公室来开会。”

在焦裕禄主持下,召开了一个骨干通讯员会议。在会上,他作了一番鼓励后,又让刘俊生传达了河南日报社发兰考专版的具体意见。接着,几位骨干通讯员各自认领写作任务。最后,焦裕禄说:“县委的文章,由我来写。我想写的题目是《兰考人民多奇志,除掉‘三害’保丰收》。”他略停一阵后,随即又说:“把题目改成《兰考人民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吧!”

3月16日,县委召开常委扩大会。焦裕禄要同志们搞“四摆”——摆成绩、摆变化、摆进步、摆好人好事。还搞“两找”——找差距,找原因。搞“一树”——树各种标兵。搞“两订”——订规划,订措施。在讲到如何开展比、学、赶、帮活动时,他讲道:“比,比1963年各项指标完成情况,比勤俭办队,比爱国,比奋发图强,比自力更生,比收入,比巩固集体主义,比共产主义风格,比实事求是。学,学先进思想,学生产管理,学技术革新,学‘三老’作风(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赶,赶的目的就是比。帮,自愿结合,一个先进带一个后进。”晚上,他通宵达旦写材料。他仍然在与肝病“赌气”:“你越怕它,它越欺负你。”

3月17日,焦裕禄出席公社党委委员以上干部、县直机关全体党员会议。他讲了三个问题:一、坚决纠正工作一般化现象;二、立即行动起来,全面完成各项工作任务;三、切实改进领导作风。讲到彻底改变兰考面貌的问题,他激动起来,越讲越有劲。突然,他的肝部剧烈地疼痛起来,豆大的汗珠闪闪滚落。同志们都劝他休息一下,明天再讲,他稍微停息了一下,疼痛一过,继续讲下去。

3月18日,焦裕禄召开县委扩大会,主要研究生产救灾、春耕生产、种植经济作物等问题。最后研究了如何抓好典型问题,他列举了大量的典型事例、典型单位和个人。大会开了一整天,焦裕禄十分激动、亢奋。

3月19日上午,县委扩大继续进行,研究了群众生活安排和改进领导方法等问题,开封地委副书记延新文参加了会议。

延新文在会上讲:“到兰考后,下去看了4天,把你们县的大部分地区都看了。总的印象是,兰考正在变化,向好的方面变化。干劲大,信心足,不但有规划,而且有行动。变化的原因很多,主要是县委领导思想比较明确,摸透了县里的情况,下了决心,方法与措施都对头,都具体。如压沙,原来听到了消息,总考虑行不行?压了沙会不会再被风刮起来?下大雨会不会冲走水土?顾虑重重。这次看了,确实不错,这条路走对了!”“兰考县委的同志很好,去年虽然困难很大,但在困难的情况下办了很多事情。别的地方不敢干的事你们干了,效果很好。从去年看,你们的态度是积极的,没有被困难吓倒,大家的精神状态很好。”“兰考过去要饭的多,闻名全国,现在转变过来了,这不是简单的事情,地委很注意你们的做法,并且大力推广你们的经验。”地委副书记的话,无疑对焦裕禄来兰考的工作情况是一种肯定,与会者没有想到这似乎在提前给这位鞠躬尽瘁的县委书记在致美好的悼词。

3月20日,焦裕禄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研究公社、县直机关的干部调整问题。

3月21日,焦裕禄和县委办公室干部张思义骑自行车去三义寨公社检查有关工作的落实情况。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骑车下乡。

焦裕禄看着路边的每一行树木、每一道沟渠、每一片庄稼,都露出爱恋的神情,像老人看着可爱的孩子。在一个上坡的地方,他实在蹬自行车上去不了,下车蹲在了地上,以手抚肝。张思义建议:“你的身体的确不行,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突然,焦裕禄站了起来,推起车子向前走去:“事情等着我们去办!”他没有更多的解释。张思义语言直率:“焦书记,你的病很重了,万一出了问题……兰考人民需要你,根治‘三害’的工作需要你……”焦裕禄听后,笑了起来:“我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党和36万兰考人民才是改变灾区面貌的力量嘛!再说我这病,我就不信治不好!”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三义寨公社,公社书记看到他脸色不对,气色不佳,明知他病又犯了,却不敢说病,只说不忙谈工作,请他先休息一下。焦裕禄不容商量地道:“我不是来休息的,还是先谈你们的情况吧!”

公社书记只得开始汇报。焦裕禄气喘吁吁地记笔录,字写得歪歪扭扭,笔在手中掉下了几次。所有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齐声相劝。焦裕禄却站起来,执意要到下边去看看。

刚刚走出了大门,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几乎使他昏倒在地。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回县城治疗。

可是,百忙中的他只要肝痛减缓,就要东奔西走,根本不能按时到医院打针。为了不使治疗过程中断,医院安排一位上下班经过县委的护士顺便为他打针。他又意识到这是享受了特权,待注射了两次之后,他便坚决谢绝了这个“特殊照顾”。终于,这个忘我的人,这辆钢铁坦克的主机重创了,需要紧急救治。焦裕禄被强行送往医院。医生的诊断是客观的:“病情严重,必须立即转院治疗。”

3月22日,县委决定于当日12点钟,派人护送焦裕禄去开封治病。但是,焦裕禄改变了这一日程,他详细地部署了县委的工作,找这个同志谈谈,找那个同志问问,忙了整整一天。晚上,他躺上了床,开始面对墙壁“过电影”,明天将要离开兰考,是生离是死别他自有感觉。

在兰考的最后一夜——在他肝疼难忍之时,在儿女熟睡、妻子准备入院诸物之时,再披衣而起,奋笔疾书。在把总题目《兰考人民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写于稿纸顶端之后,又列下了粗线条结构的4个小标题(或提要):一、设想不等于现实;二、一个落后地区的改变,首先是领导思想的改变。领导思想不改变,外地的经验学不进,本地的经验总结不出来,先进的事物看不见;三、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四、精神原子弹——精神变物质。

写着写着,肝又疼起来了,无论是茶缸盖、鸡毛掸、钢笔管的顶压都无济于事,写作实在无法继续下去……

再说,有关《河南日报》的专版写作任务落实后,大家都积极深入基层,开展了采访和写作活动。不多久,几位通讯员把各自的稿件送到刘俊生手中。

3月23日上午,刘俊生得知焦书记要去外地治病。于是,拿着稿件赶到书记的办公室——一是请焦书记再审阅一下所收上来的这些稿子,二是看他的文章写好了没有。

刘俊生走进他的办公室时,只见焦裕禄正伏在桌子上,左手拿着一个茶杯顶着疼痛的肝部,右手执笔在写文章。他见刘俊生来到跟前,放下手中的笔,侧着身子对刘俊生说:“俊生呀!看样子,这篇文章我完不成了。我的病越来越严重,肝部这一块硬得很,疼得支持不住……” 刘俊生看着他那清瘦的脸色,望着他那因肝部阵痛时时颤抖的身体,又瞅见他为了压迫止疼肝部在藤椅上顶出的那个大窟窿……为难地问:“那怎么办?”焦裕禄交代说:“你先把写好的稿子给河南日报社送去……我的文章让张钦礼书记写吧!”

刘俊生呆呆地望着桌子上铺开的稿纸,上面写着文章的题目《兰考人民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下面有4个小标题(或提要)。刘俊生清楚,这篇文章凝结着焦书记的心血,充满着焦书记对兰考人民的无限热爱。可是,焦书记刚刚开了个头,病魔就硬逼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当天,成群的兰考县委机关干部、群众都来给外出治病的焦书记送行。焦裕禄谢绝了那辆美式旧吉普车护送,也谢绝了架子车、自行车的载送,而是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缓慢地走向火车站。他努力地挥挥手,劝同志们回去,不要远送。

临上车之前,焦裕禄把除“三害”办公室主任卓兴隆叫到面前,以深沉的低声一字一顿地说道:“除‘三害’是兰考36万人民的迫切要求,是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你一定要领导群众做好!我看好病回来的时候,还要听你全面汇报除‘三害’的进展情况呢!”卓兴隆噙泪频频点头。这一走,竟是永别。

将办公室安在了医院

很快,焦裕禄住进了开封医院。人进了病房,心却留在了兰考,口中念叨、嘱咐的仍是兰考的除“三害”工作。医生对病人负责,劝他既来之则安之,好生休息,好生养病。他苦笑了一下,说:“不行啊!兰考是个灾区,那里有许多工作在等着我,我怎能安心躺在这里休息呢?”

肝疼,腰也疼起来,于是烤电治疗,烤得皮肉起了水泡。病情有了大致的诊断结果,地委领导决定,送他到郑州的医院再行诊治。焦裕禄说什么也不愿意:“我的病没有什么了不起,灾区那样穷,何必把钱花在这上头?在这里诊断出病情以后,我还是回到兰考去,可以一边治疗,一边工作嘛!”

地委领导得知他的态度,多次派人到他床前,反复说明:“叫你去郑州,是为了尽快地治好病,使你能更多地为灾区人民服务。”他终于同意了组织上的决定。

进入河南医学院附属医院(现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后,被诊断为“肝癌早期”。徐俊雅看到了这个诊断,如雷击顶,焦裕禄察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笑着问她:“你怎么啦?”徐俊雅回答:“没什么,只是想孩子了……”焦裕禄没有再说话,他大概已经明白了一切,因为郑州大医院的医生要他转院到首都北京。

于是到了北京医院,专家会诊,专家剖开了他的腹部,确诊结果触目惊心,上面写:“肝癌晚期,皮下扩散。”交给焦裕禄看的是虚拟的一份,上面写:“慢性肝炎,注意休息。”他本人早有恶性病的判断。专家摇头表示:“只能采取保守疗法,无能为力了……他的生命最多还有20多天的时间……”这样,焦裕禄又被送回到郑州的河南医学院附属医院。

当年焦裕禄在河南医学院附属医院住院时,赵自民是河南医学院医疗系的一名学生,正在医院实习,他跟随学习的医生就是焦裕禄的主治医生。那个时候,赵自民曾询问过焦裕禄的病情,为焦裕禄做过病历记录。

“当时只知道他叫焦裕禄,是个干部。”50年后,赵自民回忆说,焦裕禄住院时,肝病已经很严重了,虽然身为县委书记,但他为人和气,当时住在大病房里,没搞一点儿特殊。“我作为实习医生,按照医生的安排,问问病情,做做记录,虽然只做了这些工作,但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在郑州住院时,来看望焦裕禄的人络绎不绝。每次见面,他总是告诉同志们:“不要来看我,自己病了不能工作,花了国家的钱,还麻烦同志们看我。”“都不要来回跑了,耽误工作,我心里很不安哪!”他似乎有问不完的话,多是问除“三害”工作的进展情况。他告诉护送他的县统战部负责同志,应该快一些回兰考,向组织汇报他的病情,叫同志们团结一致,治服“三害”。

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仍然惦记着张庄的沙丘封住了没有,赵家楼的庄稼淹了没有,秦寨的盐碱地上麦子长得怎么样,老韩陵地里的泡桐树栽了多少……5月4日,焦守凤到郑州探望病重中的父亲,只见他嘴唇干裂,脸黄如纸,说话要用很大的力气,仍然上气不接下气。

门外暴雨如注,疾箭般的雨点射在窗上。焦裕禄见到女儿的第一句话就是无限忧愁的念叨:“小梅,咱兰考淹了没有?你把咱县的实际情况告诉我!”焦守凤含泪摇头。可是,他不相信,便劝徐俊雅回兰考一趟,看看庄稼到底淹了没有。

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焦裕禄仍在努力学习,阅读书报,也就一张报纸他也需间断几次才能看完。徐俊雅与护士都劝他多休息,不要看书报了,他总是说:“有病更应该学习,病人有了精神食粮,才能正确地对待疾病,战胜疾病。”

就在焦裕禄病重期间,他看到除“三害”初见成效,劳动人民将要摆脱贫困,走向富裕,曾激情满怀地想接着写完那篇文章《兰考人民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可是,这篇文章刚写了一个开头,他的病情就恶化了。焦裕禄对办公室的同志交待说:“看样子,我的文章写不成了,让张钦礼书记写吧!他写好稿子署他的名字也行,署俺俩的名字也行。”

5月初,刘俊生到河南日报社去送稿。一位编辑告诉刘俊生:“河南医学院附属医院一个叫赵文选的打电话找你,说你们县的县委书记在那里住院,他找你有事叫你到那去一趟……”

当天,刘俊生赶到医院,找到随同焦裕禄治病的赵文选。赵文选告诉刘俊生:“焦书记让我往河南日报社打电话,找你好几次,他想问你些情况……”

刘俊生来到焦裕禄的病房,看到他半躺半坐地歪在病床上,眯缝着眼。刘俊生轻轻地喊了一声:“焦书记!”焦裕禄看到刘俊生来了,抬起放在胸前的手,指指凳子,示意让刘俊生坐下。刘俊生看着焦裕禄蜡黄消瘦的面孔,看着他说话少气无力的缓慢情景,很难过。一个多月不见面,焦书记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焦裕禄说:“我想问问……咱县除‘三害’斗争那组稿子……报社发不发?”刘俊生回答:“这次,我到报社送稿,专门问了这件事。总编室的同志告诉我:‘兰考的专版,暂时不发了’……”

焦裕禄同志问:“什么原因?”刘俊生说:“编辑告诉我——兰考挪用了群众的救灾款,省里通报批评了你们。那边,省委通报批评您,这边,我们报社表扬您,太不协调。以后发不发由省委来定。”

焦裕禄听后,表情凝滞,用低沉的声调一句一停地说:“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好……发不发,这是省委的事,报社的事……发了,对我们是个鼓舞;不发,对我们是个鞭策……”

据县长程世平回忆:“当年焦书记动用救灾款买代食品、副食品和议价粮,完全是从干部群众的实际困难出发,是一种应急措施。没想到被人打黑枪。他救出了干部群众,自己却受了牵连,于他的确很不公平!”

在医院,焦裕禄沉默了一阵后,又把话题转到另一方面:“前几天,一连刮了几场大风……又下了一场大雨……沙区的麦子打毁了没有?洼地的秋苗淹了没有?”刘俊生告诉他:“咱县封的沙丘,挖的河道,真正起作用了,连沙丘旁的麦子都没有打死,长得很好。洼地的秋苗也没有淹……”

焦裕禄问:“老韩陵的泡桐栽了多少?”刘俊生高兴地告诉他:“林场里育的桐苗,全都栽上了,都发出了嫩绿的新芽,看样子都成活了。”

焦裕禄又问:“秦寨盐碱地上的麦子咋样?”刘俊生说:“我刚从那里采访回来,群众看到深翻压碱后种的小麦,都高兴透了,形容说:今年的小麦长得平坦坦的,像案板一样,这边一推,那边动弹,钻进一只老鼠都跑不出来……”

由于问话太多,太激动,太疲劳,焦裕禄竟然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一把拉住身边的刘俊生的手,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兰考的小麦丰收了。你这次回去,一定请人捎一把秦寨碱地上的麦穗来,叫我看一看。”刘俊生点头称是。

这时,焦裕禄的妻子徐俊雅端着一碗面汤走来……接着,一位护士拿着针管走来……赵文选拉了拉刘俊生的衣角,刘俊生领会了他的意思,只好和焦书记中断谈话,说了声:“焦书记,您休息吧!我走了。愿您早点康复!我们在兰考等您!”焦裕禄含泪缓缓挥手……

焦裕禄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兰考县委副书记张钦礼匆匆赶到郑州探望他。张钦礼看到焦裕禄在全力克制自己剧烈的肝痛,一粒粒黄豆大的冷汗珠时时从他额头上浸出来。焦裕禄用他那干瘦的手握着张钦礼的手,两只失神的眼睛充满深情地望着他,问:“我的病咋样?为什么医生不肯告诉我呢?”

张钦礼迟迟没有回答。焦裕禄一连追问了几次,张钦礼最后不得不告诉他说:“这是组织上的决定。”

听了这句话,焦裕禄点了点头,镇定地说道:“呵,那我明白了……”

隔了一会儿,焦裕禄从怀里掏出一张自己的照片,颤颤地交给张钦礼,说道:“现在有句话我不能不向你说了,回去对同志们说,我不行了,你们要领导兰考人民坚决地斗争下去。党相信我们,派我们去领导,我们是有信心的。我们是灾区,我死了,不要多花钱。我死后只有一个要求,要求组织上把我运回兰考,埋在沙堆上,活着我没有治好沙丘,死了也要看着你们把沙丘治好!”

张钦礼再也无法忍住自己的悲痛,他望着焦裕禄,鼻子一酸,几乎哭出声来……

不久,医院连续两次发出了病危通知。河南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张建民和省委副秘书长苗化铭、开封地委组织部部长王向明赶到医院看望他,他已处在昏迷与抢救之中。

从昏迷中苏醒后,焦裕禄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会有多少了,便严肃、认真而又温和地告诉医护人员:“不要给我使用那么贵重的药了,应该留给比我更需要的、更有希望的同志。”

临终前几天,焦裕禄从手上取下自己戴了多年的那块手表交给焦守凤说:“小梅,爸爸没让你继续读书,也没给你安排一个好工作,爸爸对不起你。这块旧手表是爸爸用过的,送给你作个纪念。你要好好工作……按时上下班。”焦守凤哽咽着说不出话。于是,焦裕禄将目光转向妻子,嘱咐妻子不要向上级伸手。

随后焦裕禄,又对焦守凤说:“小梅,你们姊妹几个,数你大……是大姐姐……以后要听妈妈的话,帮助她……带好弟弟妹妹。家里的那套《毛泽东选集》,也作为送你的礼物……那里边毛主席会告诉你怎么工作,……怎么做人,怎么生活……”后来,这块手表与这本《毛泽东选集》成为焦裕禄纪念馆的重要藏品。

1964年5月14日9时45分,因患肝癌晚期而不治的焦裕禄与世长辞,终年42岁。焦守凤接受采访时说:“我爸去世时,只有我妈(徐俊雅)和县委的一个干事(李忠修)在现场。”

一个人的逝去与一个城市的感动

1964年5月15日,焦裕禄追悼大会在郑州举行,河南省委领导、开封地委、兰考县委领导和成千上万的工人、农民、学生前来泣送、哀悼。

5月22日,兰考县举行追悼大会。追悼大厅的大门两侧摆满了花圈。韩陵村的老农以泡桐树枝做花圈,有人以鲜花青草做花圈,更多的是青松翠柏的枝叶所做的花圈和纸布花圈。刘俊生负责登记花圈,计数竟至千余。焦守凤回忆说:“两场追悼会我都参加了,我抱着我小弟弟,领着二弟等参加的。”

过年时借的钱还没还清,焦裕禄就这样走了,撇下家中的老老小小。焦守云回忆说:“父亲去世时才42岁。我那时11岁。那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在院子里玩,我还模仿老太太在唱戏,突然听到我妈哭,哭得特别厉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赶紧往家跑,我姐抓住我,把我头上的红头绳抹掉了。她想给我找个白布扎一下,没找到,最后找了个绿头绳。我妈把我拉过来,说:‘守云,你以后可得好好学习。’这时候我才迷瞪过来,觉得爸爸不在了。我母亲那时才32岁,带着6个孩子,精神上的痛苦和身体上的疲劳可想而知。”

焦守云说,大伯焦裕生给父亲写的挽辞是“鸟恋失翼”,落款是“裕生叩首”。不过,后来焦裕生应兰考县委办公室的留言请求时,又挥毫正楷,写道:“为人民忘躯英魂尚在,党育你未忘饥苦人民。”手迹被兰考县档案馆保存。

焦裕禄为兰考人民鞠躬尽瘁,兰考人民更是崇敬爱戴焦裕禄。当焦裕禄病重住院的消息传开后,四乡八村的老百姓曾涌到县委,都来问焦裕禄住在哪家医院,非要到病房去看看他不可,县里的干部劝也不听。有个叫靳梅英的老大娘,听说焦裕禄去世了,冒着大雪大黑天地摸到县城,看见宣传栏里有焦裕禄的遗像,就坐在马路上不走,愣愣地看着遗像一动不动。

正当兰考的封沙、治水、改地斗争初步取得成效的时候,焦裕禄永远地离开了。其实, 他那篇没有完成的文章《兰考人民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种下的是一个幸福兰考梦。他走之后,兰考的党员、百姓努力用汗水灌溉这个梦。

言行双表率,生死一沙丘!焦守云回忆说:“爸爸临终之前最大的心愿是死后能够埋在兰考的沙丘上,看着兰考人民把沙丘治好。他的遗体起初只是就地埋在远离兰考的郑州郊区的郑州市烈士陵园,一直到1966年2月7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组织上才决定把我爸的遗骨迁回兰考,当时我们省还第一次动用了专列把父亲灵柩运回兰考,葬在城北关黄河故堤沙丘。”

1966年2月1日,河南省人民政府批准焦裕禄为革命烈士。2月26日,根据焦裕禄生前的遗愿和兰考人民的强烈愿望,河南省委决定将焦裕禄的遗体从郑州迁葬于兰考。当天,一辆护送焦裕禄灵柩的专列到达兰考,火车站人山人海,街两边挂满了挽联。

此前,河南省委指派省委秘书长苗化铭负责迁葬事宜,指派省府秘书长赵致平亲赴兰考负责安葬工作,首要问题就是按照焦裕禄的遗嘱,埋在沙丘上。

埋在哪个沙丘上?起初有人提出,埋在焦裕禄亲自领导群众封闭过的沙丘最合适,位置在东坝头的张庄南地。于是,赵致平领着兰考县委领导去现场查看,发现这里踞县城18里地,又没公路,考虑如安葬这里会给今后的纪念活动带来很多困难,便提出有没有靠近公路近的沙丘。这时,有人提出在兰荷公路旁的城关公社高场北地的沙丘适合,于是大家随即去现场视察。这里虽有沙丘,离县城还是有10多里地。

根据兰考县委原副书记张钦礼回忆,有一次起大风,他和焦裕禄查风沙,曾到县城北的黄河故堤上,故堤上有个土牛,是清朝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劳动人民一筐筐、一担担把黄土堆在大堤上,以备黄河决口之用,群众叫“土牛”,这里是县城的最高处。当时他和焦裕禄站在土牛上,可以看到风沙的起落。焦裕禄说:“人有人路,风有风口。”又转脸对张钦礼说:“老张,这个地方站得高,看得远,真是个好地方,如果我死了,就埋在这里吧!”当时张钦礼认为是句玩笑话,并没在意。于是,墓区选定在这里。

火车站离墓地也就几里地,数万群众扶棺前行,整整走了两个半小时。这一天,对兰考人民而言是一个泪水浸泡的日子。“苍天含黛,大河呜咽”,兰考人民以泪洗面,迎回了“被兰考活活累死”的焦书记。

据参加过焦裕禄葬礼的刘杰回忆,送葬那天,街上到处是人,街道树枝上挂满了布条。上万群众披麻带孝,恭候棺木到来,有的妇女还挎着装满鸡蛋和馍馍的竹篮。

当棺木在东边出现时,静候的群众不顾一切地涌上前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放声痛哭。棺木前面的人,退一步,磕一个头;抚摸着棺木的人,一边随着棺木移动,一边泣不成声地说:“焦书记,你不能走啊!”远离棺木的人则挥动着双臂高声呼喊:“焦书记,让俺再看你一眼啊!”

在墓地,远离的群众跪成一片。有十几个人不顾一切地跳进焦裕禄的墓穴,周围立即围起两道人墙,他们死活不肯让焦裕禄的棺木下葬,他们舍不得他们的好书记,纷纷表示要替他而去。兰考县领导深情地劝说着:“乡亲们,焦书记为咱兰考人操尽了心,他太累了,就让他好好歇息吧!”跳入墓穴的人,悲哀地放声大哭,最后,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才离开了墓穴。

棺木下葬时,拽绳的人怎么也不愿放下绳子,硬是一点一点地往下放。当绳子刚一松手,成千上万的人立即从四面八方向墓穴冲去,他们痛哭着,呼唤着:“焦书记,您回来呀!”接着又虔诚地再次跪下磕头,捧起一把把黄土轻轻撒向棺木。就这样,兰考人民用手中的黄土将焦裕禄与兰考的大地融为了一体。14年后,“万人送葬”的场面出现在电影《焦裕禄》的开头。

当天,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小孩赶到了焦裕禄墓前,哭着说:“焦书记,您睁眼看看吧!这就是您救活的小徐州呀!焦书记,您放心,等娃长大了,俺一定教他像您一样去做人!”

原来,这个孩子就是焦裕禄曾救过的张徐州,那对夫妇就是张传德夫妇。焦裕禄去世后,张徐州的父母把他的名字改成了张继焦,取继承焦裕禄精神之意。

张继焦日后成为了焦裕禄烈士陵园管理处副主任、焦裕禄同志纪念馆副馆长。“我和焦书记结下的是一辈子的缘分。”张继焦说,如果当年不是焦裕禄伸手相救,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张继焦,“宣传好发扬好焦裕禄精神,对我来说义不容辞。”

焦裕禄是1962年冬天到兰考的,而当年兰考的老百姓食不果腹,绝大部分背井离乡,出去逃荒要饭。也是在这一年,因难以忍受“三害”之苦,张继焦的父母从兰考逃荒到了江苏徐州,途中生下张继焦,并取名张徐州。按当地风俗,产妇不满月不能进别人家,由于无处安身,张继焦的父母只好抱着刚出生6天的孩子,扒火车返回了家徒四壁的兰考老家。

回家不久,张徐州患上重病,家中无钱医治,父亲就把他放在筐子里丢在了路旁。正在查找风沙口的焦裕禄,发现孩子还有气息,赶紧到大队给县医院院长高芳轩打电话,要他们好好给孩子治疗。他还不放心,又写了一封信,让孩子的父亲张传德带上到县医院去。孩子住院期间,焦裕禄曾3次电话询问病情。经过25天的治疗,小孩吃得白胖,病全好了。

日后,张继焦就称焦裕禄的妻子徐俊雅为妈妈,并像亲生儿子一样经常照顾徐俊雅,又因为张继焦比焦裕禄的6个子女年龄都小,人们都称他是焦家“老七”。

如今,张继焦虽然根本记不清焦裕禄当年的模样,但是他对焦裕禄却有着十分特殊的感情。“我的生命就是焦书记给的,我也是他家的‘老七’,我比他家6个孩子都小。从刚记事起,父母就反复讲述焦书记救我的经过,经常告诫我要知恩图报。因而直到现在,当年的细节还深存我的脑海,记忆犹新。其实,焦书记在兰考工作时,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他冒雨去村里救出因房屋坍塌困在里面的老人,冒雪给贫困户送棉被,他治理‘三害’让无数人不至于饿死。这么年来,我忠实地做好一名焦裕禄陵园的守护者,如同那棵焦桐树一样,与焦书记始终在一起。”

据焦守云回忆:“我爸的去世,使我妈的精神支柱一下子轰然倒塌。埋葬我爸的时候,她肝胆欲碎,几次往我爸的棺木上撞击,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我们姊妹几个连惊带吓,一个个围在我妈身边嚎啕大哭。”

从此以后,焦守云每天都看到母亲的眼泪和艰难的生活,“还有无休无止的报告会,身上别的数也数不清的毛主席像章。她几乎每天都要给去作报告,作一场报告就回来哭得稀里哗啦的。”

在当时的焦裕禄烈士陵园内,竖有焦裕禄烈士纪念碑。然而,这块烈士纪念碑在“文革”期间同样遭到了灾难,先是被推倒,之后林彪的死党又下令将上面的碑文磨平,重新改写,添上了“副统帅”的题词——为了醒目,还专门涂了红漆。

20世纪90年代,学习焦裕禄再次被提起,焦裕禄烈士陵园才得以重建,命名为“焦裕禄纪念园”。1993年5月,纪念园主体部分完工。

整个纪念园主要纪念建筑物有革命烈士纪念碑、焦裕禄烈士墓、焦裕禄同志纪念馆等。墓碑位于纪念碑北侧墓区最高处,由大理石雕砌而成,碑高2.75米,正面镌刻“焦裕禄烈士之墓”,碑背面为焦裕禄生平简介。墓盖由汉白玉外镶。墓后有屏风墙,镶嵌着毛泽东主席的题词“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让焦家后人欣慰的是,焦裕禄的陵墓所在地如今已被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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