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
2015-05-30沈沧澜
沈沧澜
陈其做生意连续亏本三年,把房子卖了还不够还债,老婆也跑回了娘家,他只好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父母家去住。
这天,他在一个狐朋狗友的饭局上认识了一个叫张文的中年男人。张文说自己爱玉成痴,朋友都叫他“玉先生“。陈其看到张文手上戴着一枚玉扳指,随口道:“你这扳指玉质不错啊。”
“哦?你也懂玉?”张文精神一振。陈其老老实实回答:“不懂,我家老头子倒是懂一点儿。我家有个家传的玉蝉……”
“是佩蝉?冠蝉?还是含蝉?”说到感兴趣的话题,张文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陈其笑笑说:“我也不大懂,只是小时候经常听老头子讲是什么汉八刀?”
“汉八刀!”张文有些激动,“汉八刀的代表就是八刀蝉。刀法矫健、粗野,锋芒有力,寥寥几刀,玉蝉就似有了生气。”张文顿了顿,又说,“陈兄弟,恕我冒昧,不知这玉蝉是否出售?”
“这……毕竟是我家老头子的东西……”陈其有些犹豫。
“有了本钱,大赚一笔,什么好东西不能给老爷子买?”张文的话让陈其不由有些心动。
陈老爷子六十多岁,刚退休不久。听说儿子的朋友张文想要看下家中藏玉,倒也大方地同意了。老爷子从房间里捧出个朱红漆盒出来了,不紧不缓打开盒子,露出一块造型古朴、质地细腻的玉来。
“能不能近前细看?”张文忍不住凑过身来,“您这个玉蝉雕工真是好,栩栩如生。”张文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试探道,“老爷子,我也是个爱玉之人,不知道,您能不能割爱?”
“这是家传的,不卖。”陈老爷子拒绝得很干脆。
“老爷子,您留着也是一看,不如卖给我,我得欢喜,你得实惠。”陈老爷子生气地把盒子盖上:“说了不卖,听不懂人话?”
“爸,玉先生是诚心……”陈其出声劝道。
“我出30万。”张文咬咬牙,说道。
“滚。”张文被陈老爷子一把扫帚打出了门。
这事之后,陈其琢磨着再做点儿什么生意。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天陈其正要出门,一开门,债主已经堵到了家门口。陈其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赌咒发誓,这才把人拦在门口送走,谁知他一扭头,看到父亲正站在楼道口。
“爸,你回来了啊。”陈其心虚地笑着。
“嗯。”陈老爷子面色很不好看,“还欠了多少?”
“五,五十万。”
陈老爷子拎着环保袋,开门进去了。他头发灰白,平常总是挺直的身板竟然有些微微佝偻。
“爸,你看,张文是真心想要买玉蝉……”陈其眼睛发酸,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陈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蹦出两个字:“不卖。”气氛一时就紧张了起来。陈其气急败坏地说:“爸,您怎么就这么绝情呢?您儿子都吃不上饭了,孙子都上不起学了,一个死物,还比活人重要?”
陈老爷子沉默半晌,摸摸孙子的头:“这玉蝉,是家传的啊!”陈其狠狠地摔门出去,一句话拍在老爷子脸上:“古板!”
“咚,咚咚!”第二天天刚亮,就有人敲门。陈其开门一看,是张文,不禁有些尴尬:“唉,你怎么来了?那个……我爸……”
“谁啊?快请人家里坐啊。”陈其只好把张文让了进去。老爷子见是张文,面色不善。
“今天真不是来买玉的。”张文赶紧解释,“是这样的,市台新出了一个鉴宝节目,我是嘉宾,组办人是我朋友,第一期要找十个宝主,一时间找不齐人,这不,我就想起您来了。”
“财不露白。”老爷子甩给他四个字。
“个人信息电台都会给您保密的,保证不会有人骚扰到您!”张文保证道,“况且,参加活动还额外送电器的代金券三千块。”陈老爷子想了想,终于点了头。
陈其送张文到楼梯口,张文笑了笑:“不瞒你说,我对这玉蝉是真喜欢,这几天想得饭都吃不下。你呢,也是手头紧张。老爷子拿着玉蝉,不能当饭吃,不如在节目里,你就来个先斩后奏!不管其他人出价多少,我肯定出到30万,你看行不行?”陈其眼睛一亮,没错,趁着节目竞价,把玉蝉卖了,老头子生气也没办法,到时候再跟老爷子赔罪,说清楚厉害就是了。
他吹着口哨回屋,连陈老爷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发觉。
节目在半个月后录制,陈其带着玉蝉来到了电台。他是第一个出场的,他跟主持人对答几句,又介绍了宝物,就站在一旁。另一个宝主拿来的是一个玉环,简短作过介绍后也站在一旁。
接下来就是夺宝人参观的环节了,一番评论之后,主持人终于说:“好了,到底哪件宝物为真呢?现在,我们请专家分析。”
专家目光微闪,一番鉴定后,竟然说:“这两件都是假的。”
“绝不可能!”陈其大惊,“这是我家家传的,已经传了十代了,绝对是真的八刀蝉。”专家的胡子翘了起来:“这东西,市场上两百块就能淘换来!而且显然是刚雕不久,又做旧了的!”
陈其拿起玉蝉细瞧,那气质、那神韵,确实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心念电转:“是谁?是谁把我的玉蝉调包了”他转头看到张文,一定是他!“玉先生!您要实在喜欢我家的玉蝉,买回去就是了,你,你不能这么坑我啊!”
“姓陈的,你今天拿这假货来糊弄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好,先赖起我来了!”张文一怒,把桌上东西都掀了下来,冲到台上,和陈其扭打了起来。
“东西一直是你拿着的,我们碰都没碰一下,怎么调包?”主持人在边上劝解。这……陈其有些犹豫,这盒子之前确实没离过手,他捏着张文衣领的手就松了松。“居然敢玩我!”张文看着文弱,力气却不小,一拳头就打青了陈其的眼。陈其也不肯吃亏,扭住张文双手,反剪到他身后,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还不过来帮忙!”张文大喝一声。当即“呼啦啦”一堆人涌上来,有人抓头,有人抓手,把他给拖开了。
“算我倒霉。”张文扯扯衣服,摸了下乌青的腮帮,“租场地找演员,统共下来花了我三万块钱,才弄出这么一个节目,没想到,常年打雁被雁啄了眼,你够狠,弄个假货来,刚刚我要是没有仔细看,就上了你的当了。”
“行了行了,都别演了。结束了。”张文朝观众席拍拍手。
陈其惊呆了,这居然是一个局!人群纷涌,一群人挤了出去,然后又进来了几个人收拾东西,到最后灯光一暗,人都走光了。
张文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其:“算你狠。”说完转身出去,陈其呆若木鸡地站在舞台上。回到家里时,陈其还有些恍惚。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迷迷糊糊地跟父亲打招呼,突然看到沙发上坐着三个粗壮的男人,顿时惊得回过神来,是他的三个债主!
“陈叔,我们也该走了。”为首的男人站起来,提着一个大袋子,跟陈其擦身而过。
“阿其啊,我们不是不信你,只是家里也急着用钱,别放在心上啊。”男人笑嘻嘻地拍了下陈其的肩膀。等人都走了,陈其紧张地问父亲:“爸!他们没有怎么你吧?明明说好了明年再还的。”
陈老爷子慢慢地啜一口茶,盖上盖碗,放到茶几上,才郑重说道:“是我喊他们来的。今天节目怎么样?”陈其羞得面红耳赤:“别提了,都是假的,那个张文,我看他一派斯文,居然做了一个局引我入套。”说到这里,陈其才想起正经事来:“爸,我们家这个玉蝉?到底是真的假的?”
“我们家的玉蝉自然是真的。”陈老爷子一笑,表情竟高深莫测起来,“只是你拿过去这个,是假的。我花了几百块钱,让人给仿的。”陈老爷子悠悠然说道,“我把那个玉蝉当了,你欠的债已经还清了。剩下的十万给你,不多,你也不要好高骛远,钱嘛,都是人赚出来的。”
陈其听得愣住了。听陈老爷子一桩一桩教训他。先是他做水果批发生意,店员嘴甜人懒,经不起放的水果晚上也不放冰箱。接着是他跟人合伙做皮衣生意,陈其负责在本地进货,发货,合伙人在市场卖皮衣,账务不清,他推脱说是不擅做账,其他人风声透过来,其实都是合伙人花天酒地花掉了。
再说张文,既然是品玉老手,就知道这块玉蝉玉质、雕工、神韵无一不美,他却想要三十万买走再去转手。并且,他还哄陈其欺瞒父母,人品又能好到哪里去?一桩桩分解过去,陈其惊讶得看着在他眼里已经老了,跟不上时代的父亲。
“我陈家家训是什么,你还记得吗!”老爷子突然声色俱厉道。
“记得,俯仰无愧。”陈其低下头。这段日子以来的事一件件浮上来,陈其羞愧难当。人到了绝境,更不能降低自己的品格。
“我以前说话,你听不进去,这次就当是个教训吧。那块玉,等你赚了钱,再去赎回来。”陈老爷子摸摸陈其的眼圈,“疼吗?”
“疼。”
“疼,就给我记住了。”